楔子

    何琼搬来这个小区已经三年了，她仍然每日提心吊胆，担心受害者家属突然找上门，担心门口被泼油漆，担心走在路上被人指指点点，说她是杀人犯的女儿。

    为了不让脑子胡思乱想，她每天都把自己累到丧失意识，在恢复意识之前，那个被称为睡眠的东西是黑色的，她连梦都不敢做。

    但凡思维有缝隙，被禁锢在脑海深处的、决不愿碰触的东西，会立刻变成缥缈的黑烟，争先恐后的钻出来，拼凑成一句话——为什么你爸爸会杀人？

    为什么爸爸会杀人？

    她也不知道。

    十七岁那年夏天，一堆警察闯进家门，她正用电风扇吹干头发，嘴里叼着冰棍，一阵混乱后，警察在冰柜里找到一具冰冻的男人尸体。

    她听见一个黑脸警察大喊：“找到了，找到了，第三位死者找到了！”

    就在刚刚，她还打开冰柜，拿里面的冰棍吃，从这以后，她再没有吃过冰棍。

    爸爸被警察带走，她作为参考人做过几次问询，警察的问话令她害怕，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减轻爸爸的嫌疑，也怕哪句话说不好加重了爸爸的嫌疑。

    她听到警察私下里评价她，真不愧是杀人犯的女儿，说话颠三倒四，没一句实话。

    没有亲戚愿意收留她，他们看她的眼神无一不在说，你是个坏种，你爸爸敢杀人，你肯定也敢。

    其实法律是保护她的，没有对外公布她的姓名和地址，但是她的同学知道了，同学有家长，家长有朋友亲戚……

    直到不大的小城都知道她是连环杀人犯的女儿，她只能逃，逃到没人认识她的大城市，这里没人知道她是坏种。

    爸爸行刑那一天，她去见最后一面，她问爸爸：“为什么你会杀人？”

    爸爸抽着狱警给的烟，一口一口抽得极快，抽完最后一口，呛咳了一声，烟雾朦朦胧胧遮住他的脸，透过迷雾与他的目光对视，干涉发黄的眼珠里没有一丝对女儿的留恋。

    她又问了一句：“你为什么杀人？”

    “好好照顾你妈妈。”

    “你为什么杀人？”

    她必须要一个答案，她想不通人畜无害的爸爸怎么会变成杀人犯。

    “你妈妈只剩你一个亲人了，好好照顾她。”

    爸爸留给她最后一句话，跟着狱警走了，没有回头。

    她还有在精神病院住院的妈妈，爸爸死了，她要负担妈妈的住院费用，只能辍学打工。

    头几年医院会打电话来让她接妈妈出院，但她居无定所，没法把需要照顾的妈妈带在身边。

    时间久了医院不再打电话，反正住院费没断缴过，她隔段时间回去看一次，偶尔赶上妈妈发病，会面匆匆结束，偶尔精神正常，她们就一起聊天吃饭，绝口不提爸爸。

    三年前妈妈去世，她不用再缴住院费，租了有水电卫生间的房子，打了三份工，如蝼蚁一般在这座城市里生活。

    向后看，故乡没有她的过去，向前看，城市没有她的未来。

    她觉得自己被什么东西禁锢住了，挣脱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