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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叶少回山二老惊

    试看东方初欲晓,道长道阻君行早。

    六月初五。

    晨。

    叶子灰回山。

    他先前下山之时,老道士本在他身上留了一道改换其形貌气息的术法印记,而那术法印记在维持了十二个时辰之后,便自行消散了。

    叶子灰这次上山来,只做了些微的乔装打扮,他收敛自身气息,戴了顶宽檐竹斗笠,斗笠檐下制有下垂的黑色薄绢,其长到颈部,以作掩面,此外他还换上了一身北州极为常见的黑色劲装,在衣服内也略作填充,以稍稍改变自身体态。

    接着他就混在此时登山的大队伍中大摇大摆地上山了。

    今日已是跃龙门前的最后一日,而日落时分龙门山便会进行封山,在众士子休憩一晚之后,于明日清晨时分,九州将共襄跃龙门盛举。

    此时正不断有年轻修士结伴登山,而在他们身前不远处,则是护送他们前来的师长们,大多是每年都来送新人们参加跃龙门考核的老面孔了,所以一群老家伙们也各自寻些相熟之人,凑在一起往山上走着。

    原是龙门山那地界内,每年举行跃龙门仪式期间,官方是明令禁止修士飞行的,所有修行者,不分境界高低、身份尊卑,便就是各州人王,甚至是当代人皇此时亲临,亦要一步一步地登山而上。

    当年玄元人皇初立此规矩时,本意是提醒那些整日飞来飞去、高高在上的修士们切记脚踏实地,莫忘了当年刚踏上修行之路时的一颗本然道心。

    唉,只是人的心,又怎会因脚踩着地,就不飘了呢?

    后世修行人,大都辜负了当年那位人皇的良苦用心了罢。

    而就在叶子灰混在登山队伍中,约莫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其身后的数位年轻修士的一阵交谈之声传入他耳中,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些修士最初只是在各报身份、互通姓名,又互相说着些恭维之语,所谓人捧人高、人踩人低嘛,他们几番互捧下来,只觉着自个儿那可真是当世天骄,都几乎快要是百年不出的人族俊秀了。

    这几人面上的志得意满之色,比那斗鸡场上战败所有公鸡的“鸡王”的骄傲神情也不逞多让了。

    难不成今年的北州少年王就在这几人之中?

    殊不知,这便是所谓的——捧杀。

    呵,这世上但凡能被傻乎乎地捧起来的啊,基本都是些挨宰的货。

    而引起叶子灰注意的交谈内容,当然不会是这些垃圾话……

    “听闻宋仁兄不日前曾破境,敢问仁兄如今是何等境界了?”

    叶子灰身后,一位相貌普通、穿着青袍长衫的年轻修士,正抱拳向另一位身穿白衣,头顶扎着丸髻,又手持折扇正缓缓扇动的同龄修士恭敬询问道。

    只见那白衣修士,面带温文尔雅同时又暗含某种高深之意的笑容,淡淡开口道:“嗐,区区不才,于此次动身参加跃龙门大考的前一夜侥幸破境,现已入了『洗口境』,是那浊士三品境界的微末修士了”。

    白衣男子说话间又将手中折扇合上,右手持握扇柄,将扇子轻轻敲打着左手掌心,道:“这波实属侥幸破境啊,嗨,纯属侥幸而已,侥幸侥幸”。

    这“侥幸”一词竟在他口中被翻来覆去地说了四次,倒不知他究竟是否认为此次破境是如他所说的那样,是侥幸而已呢?

    所谓负负得正,而这负负负负,应也得正?

    恐怕他心里只觉得这“侥幸”也不是真的侥幸,而“微末”也便不是真的微末了。

    但事实上,若算着他上句话的那一次“侥幸”,最后真正的结果却是——负。

    青袍修士闻言,作惊讶状。

    “哦?!仁兄而今竟然已将人体精窍和气窍都贯通了,那等仁兄再豁通神窍,便是立足于浊士境界上端的修士了啊,距那浊士境界最高品阶的『洗神境』也仅一步之遥了呢,当真厉害!仁兄这修行资质,实在是令我等望尘莫及啊。”

    此话音刚落,却见那白衣男子嘴里尚说着谦让之词,但神色间俨然已是今年北州少年王的姿态了。

    又见青袍修士身边的其余数名少年人亦向那白衣修士拱手道贺,口中也满是不要钱的各种溜须拍马之语。

    啧,这少年人全无半点少年人的样子,那口花花的世故模样倒是和菜市场上侃八卦的大妈们一般无二了。

    他们许是以为这叫早熟?

    当部分少年人将大多成年人称之为“人情世故”,而实则只是阿谀奉承、油嘴滑舌的的这一特质学过去之后,可能正觉着自豪呢吧,以为自己那待人接物的工夫颇有了什么气候。

    唉,却不知已是暮气沉沉,全然丧失了少年气性。

    ……

    叶子灰正走在那群人前面,闻言嘴角挑起一抹弧度。

    “呵,一顿吹嘘猛如虎,一看战力二点五。”

    本来他说这话时,并未刻意压低嗓音。

    因为叶七少爷向来是如此的,在路上夸人家姑娘漂亮和腰细腿长以及骂人时,那都是直接说的,从不避讳,当然也不大声宣扬就是了……讲实话嘛,叶七可是叶家第一老实人了。

    而这笑语却被后方几人中耳尖者听到了,登时就有一位尖嘴猴腮的修士冲着前方叶子灰的身影喊话。

    “兀那小子,你笑什么?”

    叶子灰不想理他,继续往前走。

    只是此刻那位身着白衣、手持折扇的宋仁兄见身边之人此等行状,虽未听到之前叶子灰的嘲讽,但他在心里也暗暗将此事估摸出个大概了。

    白衣男子抬手,示意那尖嘴猴腮的修士止声,向叶子灰问道:“敢问兄台,你又是什么境界?”

    叶子灰闻言后,又是轻轻一笑,也并未转身,只是稍缓脚步,同时将声音放大了点,向身后那白衣男子答道:“哦,我啊,境界平平无奇,只是二品而已”。

    而白衣男子听到叶子灰只是二品境界,比自己还低了一品,料其最多也就和自己之前一样处于浊士二品境界巅峰而已。

    所以宋仁兄再度将手中折扇打开,缓缓扇动,面上也又清晰地浮现出了那种“鸡王”的神色,其正欲开口对叶子灰挑衅羞辱一番,但他眼角余光又瞥到前方不远处同行的二位老者,且他顾念到自己此时尚处人群之中,还在身遭数位年轻修士的围绕下……

    白衣男子就觉得自己作为强者,得表现出对弱者的极大的包容,也便不和叶子灰计较了。

    于是他对着叶少爷说道:“朋友,小心祸从口出啊,今日你遇见的若不是我,恐怕免不得要为先前的失礼吃上些苦头了。”

    白衣男子身边的那位相貌普通的青袍修士立马接话道:“宋仁兄大度,颇显高手风范,果然是浊士三品境界修士的肚量啊。”

    之前喊话叶子灰的尖嘴猴腮修士也跟着说道:“确实,宋兄这是大人不记小人之过,年纪轻轻便有宗师风度了。”

    青袍修士闻言先是左边眼角微微一跳,似乎觉得这话实在过了,浊士三品境界距离宗师境界宛如天壤之别,就好似那蝼蚁和巨龙的差距……但他也随之连连称是。

    周遭数人也随着不断赞美白衣男子,而白衣男子面上神情也显得很是受用。

    前方的叶子灰则不再过多言语,在竹斗笠和黑色绢纱的遮掩下,只是无趣地摆了摆头。

    旋即他加快脚步,路过前方的二位老者,径直往山上去了。

    白衣修士这批人所在的登山队伍的成员,原是来自两家小宗门的年轻修士们,而因两家带队的师长又十分熟稔,他们几人便凑在一起上山了。

    那两位老者也就是护送这批年轻修士们参加今年跃龙门考核的两家带队之人,二人年岁皆已近百,一位姓张,有着两只动人的明眸大眼,另一位则姓严,长着一双聚光的小眼睛。

    事实上这俩老头儿早先都在竖起耳朵注意着后方之事,但皆碍于面子没人转过头去仔细打量后方的情形。

    而此刻老头们正悄悄嘀咕着呢。

    严姓老者:“老张啊,这带着斗笠的黑衣小子是浊士二品境界吗?虽然他已收敛了自身气息,我查探不到具体境界,但这小子方才从我们身边经过的时候,其隐约间散漏的气息似乎远不止于此啊?”

    张姓老者:“呵,老严啊,你是清士二品境界,而我则只是清士一品境界,你的境界比我还要高上一品呐,你都摸不清这小子的底细,我又怎么能查探得到呦?”

    猛然间,严姓老者似乎注意到了什么,略带迟疑地开口道:“呃……老张啊,你刚才说我是什么境界?”

    张姓老者闻言气得吹了吹胡须,瞪了个白眼儿,没好气地说道:“嘿,你这老东西,故意显摆境界比我高是吧,还是你聋了啊?”

    严姓老者:“不是,刚才那黑衣小子说他是什么境界来着?”

    张姓老者:“你是真的聋了吗?那小家伙说他是二品境界……二品?”

    严姓老者面上带着某种惊疑和恍然交杂的神色,开口道:“果然,我没听错,那小子没说自己是浊士二品境界还是……清士二品境界,对吧?”

    张姓老者听到这话,顿时瞪着一双大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道:“(⊙o⊙)你的意思是……怎么可能呢?”

    严姓老者则缓缓摇了摇头,面带苦笑,说:“我也觉得不可能,只是为什么我隐隐约约有一种感觉,好像就是那种可能性呢?”

    张姓老者猛地揪断了自己的几根胡须,倒吸了一口冷气,说:“嘶,老严你别说了,你这么一说,我似乎也觉得……”

    严姓老者:“唉……老张啊,你今年多少岁了?”

    张姓老者:“害,也老大不小啦,已经九十三了,就比你小三岁么。”

    严姓老者:“你说,我们大半辈子是修行到狗身上去了么?”

    张姓老者闻言立马道:“你住嘴,你和他境界一样,那我的境界比你们还低一品呢,我是连狗都不如了吗?”

    严姓老者听到此话又咳了两声,开口道:“咳咳,老张,我不是那个意思……”

    张姓老者说道:“唉~老严,我明白你的意思。”

    然后他又叹了一口气,道:“唉,我们和那些天才没法比啊,在普通人眼中我们还算有些修行资质,可我们两个老家伙虽说年轻时跃龙门是都跃过去了,可那也只是刚刚跃过『小龙门』而已啊”。

    接着他向严姓老者问道:“你当年成绩怎么样?”

    严姓老者:“四百一十三丈,你呢?”

    张姓老者:“四百零二丈。”

    严姓老者:“你就刚过『小龙门』的及格线啊,这波算是飘~过?”

    张姓老者:“你给我住嘴……”

    严姓老者:“哈哈哈。”

    但姓严的老者干笑了几声,就觉得笑不出来了,和张姓老者对视一眼,二人齐齐长叹一声,面上都露出了相当苦涩的苦色。

    “唉~~”

    张姓老者道:“虽然刚才那黑色劲装少年以斗笠和黑绢遮面,而并不曾显露样貌,但听其声音,是清澈的少年之音,料来应是未及双十年华吧。”

    严姓老者道:“唉,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呐,也不知道这个变态的小家伙是哪家宗门蹦出来的,和今年那几位少年妖孽之中,究竟会是谁能坐上这一届荒州少年王的王座呢?”

    张姓老者:“我说老严啊,你是不是过于高看刚才那个小子了?就算他真是达到了二魄境『灵慧炼』的清士二品境界,可我听说今年参加考核的少年妖孽中有几位可是都破入了三魄境『气炼』的清士三品境界了,有一位妖孽听闻是甚至已然达到了四魄境『力炼』的清士四品境界了!那小子和这几位的境界差距可是不小呀。”

    严姓老者则是摇了摇头,正了正神色,神情显得严肃,极为认真地向身边的另一位老者说道:“老张你不懂,你的境界和资质都不如我……”

    张姓老者马上打断了严姓老者的话,道:“住嘴吧你,诶?!你这个老东西说话怎的这么不中听呢?我看你这么严肃,本以为你是要说什么呢,好哇,你今儿个搁这是存心埋汰我呢是吧?”

    严姓老者道:“老张你别急,仔细听我说完。”

    张姓老者撇了撇嘴角,又摸着自己的胡须不耐烦地道:“行吧行吧,你说你说”。

    严姓老者:“老张你的境界和资质本来就都不如我……”

    张姓老者复闻此话,气得他额角青筋跳了跳,抓着胡须的手也用力了几分,不知觉间又拽断了数根胡须,只是他这次忍住了打断另一位老者说话的冲动,于神色暗恼间不再说话,就生气地盯着那严姓老者,看他要放个什么屁出来,大有一副若是严姓老者之后的话不能让他满意,那这俩老头就要在山道上动起手来的样子了。

    严姓老者接着道:“兼之那黑衣少年本身又一直在刻意收敛着周身气息,所以有些细节你可能体察不到,那少年方才是从我旁边擦身而过的,而你和他之间还差着一个身位,但我和他距离极近之时,隐隐觉得有股压迫之感。”

    严姓老者停顿了一下,向身侧的张姓老者问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张姓老者此时也忘了生气,脸上带着极大的不信任的神情,道:“你的意思是……他在清士二品境界的路上走得比你还远?”

    “不会吧老严,你的情况我可是知道的,五年前你就是清士二品境界第三层次的『自如』阶段了,而要不是你个老小子不信邪偏要试试,看究竟能不能达到通常来讲只有天骄才能触摸到的第四层次的『自得』阶段然后再破境的话,怕是你前几年都已经打通人体的第三脉轮——喉轮,晋升三魄境『气炼』的清士三品境界了吧。”

    他脸上的惊疑不定之色愈发深重,接着道:“你个老东西可别唬我啊,难道说那少年已经到了清士二品境界的第四层次『自得』阶段了?”

    严姓老者只是摇头不语。

    另一位老头当下则是急坏了,顾不得山道上其他人的诧异神情,拉扯着严姓老者的手臂,急声道:“哎呀,你别憋屁了,快说啊!”

    严姓老者道:“不……我觉得他可能要更高。”

    张姓老者则是失声道:“『通变』阶段???怎么可能?!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啊!!!”

    “哪怕你严老头就是现在,在这里超越极限!当场破境,不,你就算是连破六品,晋入清士境界的最高品阶,那八品的『炼神境』,这件事的可能性都比你所谓的那少年达到了清士二品境界的终极层次——『通变』阶段的可能性,要大得许多,要大得许多许多,要大得许多许多许多!”

    张姓老者听到那严姓老者说叶子灰的境界可能到了清士二品境界的『通变』阶段,整个人就像得了失心疯一样。

    然后张姓老者又揪着严姓老者的衣领,两颗脑袋凑得极近,张姓老者压低了声音,向严姓老者低吼道:“你是不是糊涂了?!”

    “老严头,你个老东西是不是已经老糊涂了???你才九十六岁啊!在这修行界你现在顶多算个大龄男青年啊!你还嫩着呢,还年轻得很呐!!!”

    “可是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真的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真的真的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在清士境界便能『通变』,更何况是于二品的『灵慧炼』时就已『通变』!这可是将来注定成为一代宗师,有望化仙入圣,甚至成佛作祖的资质啊!”

    “人族玄历两千六百多年来,天下九州涌现了数以万计的拥有『少年皇者』和『少年王者』称号的天才妖孽们,他们在这修行界中是何等样的璀璨星辰似的人物,个个可谓艳压同届修士,而又有多少人能有这个资质?别说北州了,中州跃龙门上次出现这个资质的少年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有将近一百年了吧??而北州呢?距离上次跃龙门中出现这个资质的怕是已经有近五百年了吧??”

    “这可不是什么狗屁少年王者啊!这他娘的是人王之资啊?!”

    ……

    山道上的人看着这一惊一乍的两个老头,都很迷惑。

    似乎在众人头顶上都缓缓浮现出了一个偌大的问号——?

    人类迷惑行为???

    而后方白衣男子几人也诧异自家德高望重的师门长辈今天这是怎么了,打那黑色劲装的小子从他们身前经过之后,两个老人就奇奇怪怪的,他们该不会是……那个吧……怪不得两个老东西一路上搂搂……额,拉拉扯扯的……

    严姓老者:“……”

    他沉默了会儿才说道:“你先松开,有人看着呢,别让人发现了……额不,是误会了我们俩……”

    然后等到大眼睛的张老头松开了小眼睛的严老头的衣领,严姓老者才接着道:“我知道……我又何尝不知道呢?别说是人族玄历以来的这数千年了,纵观从古至今的修行者中,即便是那些冠绝一个时代的绝世天骄之辈,也仅有一小撮人能在清士二品境界时进入这一阶段啊?!”

    “所以……所以……”

    “所以我……是错觉?是错觉吧?”

    接着严姓老者又重重地点了点头,道:“是错觉吧!”

    张姓老者和严姓老者双双对视,张老头迷人的大眼睛瞪着严老头聚光的小眼睛,二人都齐齐点了点头,异口同声地道:“对!就是错觉!”

    严姓老者:“肯定是我这几天护送那些小东西来参加跃龙门考核,一路奔波,过于劳累了,可能有些精力不济,导致我现在神思有了些许恍惚,以至于产生了错觉。”

    嗯……清士二品境界的修士正常赶路会觉得疲惫?

    唔,怎么说呢,反正这事儿啊,听着就挺真的吧……

    而张姓老者则连忙道:“对对对!你呀就是太累了,咱们快些走,早点儿到山上一同去歇着罢。”

    说完他冲着身后白衣男子等人喊道:“喂,你们几个,走快点儿啊,一路上都磨磨蹭蹭的,哪里有半点少年人朝气的样子?你们的腿脚还没我们俩老头利索嘛?”

    白衣男子和青袍修士等人闻言后,当下就有点傻了,一群人面面相觑,只觉摸不着头脑。

    他们心想:“什么情况啊这是?”

    自打登山的时候,他们可就一直都跟着两位老者的速度和步调,双方间始终保持着同样的距离啊,怎么就成他们磨磨蹭蹭的了……

    之后严姓老者和张姓老者都一路无话,俩人各自出神,不知是张老头在生严老头的气,嫌对方此前说自己不如他而不愿意搭理对方,还是双方都暗自在思索着什么事情?

    或是他们在回想着刚才两人交谈的内容?

    还是说,两人都在各自回味着双方刚才第一次的……额,第N次的“亲密”接触?

    而一直等到快要抵至山顶了,他们已经走完了上山的那段土石山路,脚踩着青石台阶了,二人复又交谈起来。

    严姓老者:“呵,老张啊,第四个层次的『自得』阶段我现在已经放弃了,那果然是只有天骄才能走的路,像你我资质平平者,哪怕付出再多的努力,经受再多的生死磨砺,虽不是绝对,但也终究很难走到那一层次。”

    张姓老者:“对哒~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严姓老者:“呵呵,所以你要努力哦老张,加油啊~”

    接着严老头就努力地试图用自己的聚光小眼(◍°∇°◍)向张老头抛了个……媚眼儿?不……应该说是一个不带有任何挑衅之意的鼓舞激励的眼神!

    使完了眼色后,他继续说道:“我呢~估摸着等这次跃龙门仪式结束,回去马上就能破境了,明年你再见到我的时候,咱可就已经是清士三品境界的大修士了呦~嘿嘿~~”

    张姓老者:“???”

    这人间啊,就总是有人喜欢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许是这就叫——把快乐留给自己,将痛苦留给他们?

    张姓老者此刻咬着牙道:“你说话就好好说话,你‘呵呵’‘嘿嘿’个什么吖?呵呵嘿嘿你个头头啊?”

    而严姓老者则是眯着聚光小眼,带着一脸促狭之意的坏笑注视着张姓老者,也不开口说话,免得触了什么不必要的霉头。

    这男人嘛,“头太铁”可不是什么优点,大可不必哦,有些时候啊,沉默就好……

    尔后一对贤伉俪……一对儿要好的老头就继续沿着青石台阶往上走。

    等到他们快要将两千多级石阶走完的时候,严姓老者又开口道:“还好之前宋基旺这傻小子没蠢到上去挑衅人家,不然恐怕讨不了什么好果子吃,这臭小子看我待会儿不好好教育教育他”。

    原来叶子灰先前遇见的这位常露出鸡王神色的骄傲白衣男子叫做“宋基旺”,果真是人如其名啊。

    诶,看官,咱夸人家根基旺盛、颇具修行资质呢,您这是想哪儿去了呀?

    ……

    “还有啊,咱们……你们家那个穿着青衫的姓韩的臭小子,在半年前就突破到了浊士三品境界吧,还在这儿隐藏修为捧着宋基旺那个夯货”,严姓老者脸上带着些忿忿之色,没好气地说道,“那宋基旺吧,人虽然是傻了点,但心肠不算坏,让那姓韩的小子收着点,别把他忽悠瘸了”。

    张姓老者闻言则是嘿嘿干笑了两声,全然没有不好意思,反而是面上带了些娇俏……自豪之色,道:“嘿嘿,嘿嘿,我学生还可以吧?虽然我的修行资质是不如你,可我这教学生的本事比你强吧?”

    接着他又迅速地补了一句:“强许多吧?”

    严姓老者无语。

    后来张姓和严姓的两位老者带着白衣男子和青袍修士等人来到了问道广场上,二老和年轻修士们分别排好队,向龙门山上负责登记参加本届跃龙门大考的修士及陪行人士的身份信息的官方人员进行了相关报备后,众人就往被分配好的厢房处走去。

    等他们抵达了相应的休息区域后,包括姓韩的青袍修士在内的有三人是直接进了厢房,打坐运功调息,以养精蓄锐迎接第二日的大考,至于那名为宋基旺的白衣修士和尖嘴猴腮男子以及另几人,则是没回厢房,他们打算先去结识下此次一起参加跃龙门考核的同届修士。

    而当那对儿老者站在庭院中将要分别之时,严姓老者的嘴角突然就抽了抽,其一副似乎是很想说些什么话,但却一直强忍着未发的样子,这一口气憋得他连脖子都涨得有些泛红了。

    然而他终究还是没能忍住,于是长舒了一口气,向另一位老者出声道:“呼~抱歉啊老张,今天可能因为我的缘故,而让你受惊了……”

    他又继续道:“还有啊,你说……那个,刚才肯定是错觉吧?”

    张姓老者则是急忙说道:“哎呦卧槽,那肯定是错觉啊!!你疯了吗?!绝对不可能的!!!”

    严姓老者:“你个老东西说脏话了……”

    张姓老者:“哎呀,你有病吖,现在还管这些干嘛,可别再乱说话了,怪吓人的,你赶紧把嘴闭上吧!今天不许再和我说话了!”

    严姓老者闭着嘴道:“唔唔唔唔!”

    张姓老者:“哎呦,你还敢骂我?!你个老东西,实话跟你说,我今天忍你很久了哦!信不信我打你?”

    严姓老者:“呃呃呃呃!”

    张姓老者闻言大怒道:“什么?你说以前都是让着我,真动起手来我打不过你?!呔,吃我一记……”

    “嘭嘭嘭嘭!”

    “哎呦~好哇,你个老东西,你居然跟我玩儿真的!人家再也不理你了!哼!!!”

    ……

    ……

    ……

    话说叶子灰早于张姓老者和严姓老者一步到了山顶,但他没先去问道广场上进行参加跃龙门考核的身份信息报备。

    倒不是说叶子灰之前已经登记过了相关信息,他是在五月下旬动身离开的龙门山,沿途还在开封府附近打听黄衣少年之死的详情和细节,于五月底才赶到了那处墓前。

    这也是因为叶子灰在五月中旬时,方才将老道士传给他的《踏云诀》功法的第一层修炼成功,修出了一朵赤色云斗,将其唤出后,驾云可日行八百里,算是勉强具备了保命跑路的本领,以及在龙门山和那黄衣少年埋骨地之间往返赶路的能力,所以老道士才允他先前下山祭奠。

    不然叶子灰之前若是骑马或乘车前往三千里之外,那这一来一回之间,都要赶不及参加今年的跃龙门大考了,因为一般马匹只能日行三四百里,且不耐长途奔袭,想要保持这种速度,还必须得换马骑乘,毕竟只是凡马而已,又不是甚么宝马灵驹。

    而人族九州于每年六月初六举行的跃龙门大考,则是在六月初一那天才开放登记信息的,故叶子灰实际上到现在都还没报名参加今年的跃龙门大考呢。

    只是他当下的一身打扮,实在不合适顶着“叶子灰”的名号到那人多眼杂的问道广场上去报名啊……实是他因为去年赤龙传承的那件事儿,现在不大不小的也算是个名人了……

    叶少爷回山后是直接奔着龙门山的后山方向去的,而等他到僻静幽寂的后山竹林里转了一圈,确定了四下无人之后,方拿出提前藏好的衣服换上了,又变回那个穿着一袭蓝色布衣长衫的丰神俊朗的少年模样,方才光明正大地在龙门山上露面儿了。

    之后叶子灰便径回了龙门山上的院舍,他是想先跟那老道士好好地道声谢,他叶子灰在山上养了一年,老道士便陪了他一年,这份恩情当不啻于再造之恩,此乃“护道”大恩!

    事实上,直到现在他和老道士之间也没有确立什么正式的师徒名分,而人家这一年来却实在帮他太多太多了,不仅护他疗伤,又传他功法,还帮他去查案,这份天大的恩情他叶子灰铭诸心腑、刻于五内!

    这份情他叶子灰承了!

    就算老道士真是什么世外高人,也用不上叶子灰报这桩恩,可大丈夫既生于天地之间,当是——人以滴水之恩活我,他日必挟东海之水来报!

    “喂,老头儿,我回来啦。”

    而当叶子灰回到山上的住处,却发现老道士不在了。

    屋内空无一人。

    却只见桌上的油灯底座下面压着一张纸条。

    叶子灰上前抽出纸条,上面写着八个字。

    “成败生死,命由己定。”

    他握着纸条的手微微用力,但旋即很快就松开了手,任那纸条自己轻飘飘的落在桌沿处。

    叶子灰嘴角又勾勒出那抹熟悉的弧度。

    “是啊,他一直护着我,没意思呀,好不容易养好了伤,正想和那些人掰掰手腕呢,呵。”

    然后他就坐在了老道士这几日来常坐的那把椅子上。

    “只是,都不让我和你当面说声谢谢,再好好的道个别么?怎么,是怕老子会赖上你这半个便宜师父嘛?”

    叶子灰轻哼一声道:“哼,瞧不起谁呢?”

    突然他似乎是发现了什么,忍不住地又翻了个白眼道:“嘁,装什么高人啊,最后一面都不和我见吗?明明我屁股下面椅子的温度还是热的……”

    此时,龙门山那半面石佛像的肩上,有位蓝袍老道士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叶子灰也笑了笑,提高了声音道:“喂喂喂,你还在吗?”

    无人应答。

    他坐在屋内只听得到窗外微微风声。

    “好吧,看来是真的走了啊。”

    “老头儿,谢……”

    叶子灰那声“谢”还没说完就止住了,他摇了摇头,方重新开口,语气中还带着三分依恋、五分感激和两分坚定。

    “再见。”

    而那半面石佛像肩上的老道士,此刻随着叶子灰的话音落停,他也轻轻开口道:“再见”。

    “只要你能活着下山,会再见的”,他微微一笑道。

    “老道就帮你到这儿了,小家伙。”

    其声犹在,而其人于大佛肩上却是不见了踪迹。

    老道士此刻已然是在龙门山数十里之外了,他脚下踩着一朵紫色祥云,这正是将《踏云诀》修炼到最高层次的展现,日后叶子灰若是能修炼到这一层次,他亦是能召出这紫色祥云来,其一个筋斗,便是十万八千里,可日行数千万里。

    其实老道士原来是本着见证了叶小子参加完这次跃龙门仪式再离开的打算,可在三日前的夜里他突然神思涌动、心血来潮,于是夜观天象发现荒州北部似乎有异,接着他又起了一卦,而卦象结果也显示北漠不日将生大变。

    于是他就决定亲自去北漠走上一遭,探个究竟。

    但他之前又应下了叶小子的事,要等其回山后才能离开,所以到现在才飘然远去,而他又素来不喜离别之事,故方在叶子灰进屋前悄然离去,只留下了一张字条算是作别。

    此时,紫色云斗上的老道士径直奔着北漠的方向而去,只是他心念间却还在思索着叶子灰的事情。

    “啧,怪不得他非要在跃龙门前走上这一遭,这小子下了趟山,心境似乎是圆满了几分,随时有可能破境啊。”

    “有意思,本来老道觉着今年的荒州跃龙门有那个风家的小家伙来参加,要争夺这一届的荒州少年王的宝座,那这姓叶的小子可能就有点悬了,传闻说那个小家伙是清士四品境界?”

    “呵呵,老道可是知道这荒京城第一世家出身的风家小子原本却已经就是被提前录取的一位‘保送生’哦,也不知他多费这么些功夫来参加跃龙门仪式又有甚么意思?”

    “而对这叶小子来说,毕竟现在他身上的赤龙传承不但不能帮他在跃龙门中进行加持,反而还一直占据着叶小子的几分元气去滋养,对他来讲这反倒算是个封印了。”

    “但叶小子今夜若是能赶在跃龙门之前破境,那以他的道行根基和修行资质而论,这今年的荒州少年王的桂冠究竟会被谁折下?最终到底是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啊。”

    “哈哈哈,犹未可知啊……”

    然而云间急速飞行的老道士蓦地叹了口气。

    “唉,但他的心境终究是未臻圆满,还欠缺了一丝呐。”

    “这小子虽然不说,可老道依旧能感觉到他的心里头还藏着一道伤啊。”

    云上的老道士忽然撤去了周身法力,任高空极速飞行带来的狂风吹得头发和衣衫散乱不堪。

    他解开腰间的酒葫芦,仰头灌了一大口,就着那九霄的狂风,喝着这断肠的烈酒。

    接着一句话音,在云间,在风中,在时光里,缓缓落定。

    “因为贫道的心里,也有一道伤啊。”

    ……

    而后,老道士便是真个走了,不再管此间的蓝衣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