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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万柳书院喻十六

    尔后此间的两位少年又闲聊了几句,但毕竟只是初识,也都各自向对方释放过自己的善意了,倒也不必尬着硬聊。

    叶子灰和乌小龙就都安安静静地继续排着队,而此时他们的位置约莫行进了一半,是在刚开始排队时中间的位置了,他们身后的队伍也没之前那么长了。

    也是,跃龙门的报名时间是从每年的六月初一到六月初五,一共持续五天,今天则是最后一天,大多数人早就已经报完名了,而此时又日近当午,这报名的最后一天时限也过去了快一半,应只剩下一小撮人还没完成报名登记了。

    队列中的叶子灰又将心神沉浸在自家修行事上,暗自想到:“这『浊士』的下五品境界和『清士』的上八品境界,又可统摄在『元士』十三品的大境界中,我是今年二月末才破境入的清士二品境界,也就是二魄境『灵慧炼』,到了五月初终于走到了当前境界的终极阶段——『灵慧炼·通变』”。

    “而贯穿整个『元士』十三品境界的修炼,事实上其中每一品阶又都可按照对当前所处之境界的不同领悟程度作出区别,从而再细分出数个小的修行阶段来,即『娴熟』『指掌』『自如』『自得』和『通变』等五个层级。”

    “『娴熟』阶段,即是‘技法娴熟’之意,指对当前境界所修习的功法的运行原理和基本运作方式已然熟悉了,算是对所处之境界形成了一定程度的把握和认知。”

    “『指掌』阶段,即是‘了如指掌’之意,指对当前境界所修习功法的基本运作方式和修行原理已是了如指掌了,算是修士对目下所处之境界具备了成熟的把握和认知,理论上来讲,达到‘了如指掌’的阶段其实就可以尝试破境了。”

    “但通常只有修行人资质较差,自知长生久视无望,而只为求个当下的延年益寿,也不寄望于将来能进入更高深的修道境界的话,才会选择在这第二个层次即『指掌』阶段破境升品。”

    “因为修者在『指掌』阶段时,尚远未在当前境界打牢根基、站得扎实呢,此时虽说是对目下所处的境界已然形成了相当成熟的把握和认知,但这仅仅只是驻足于理论层面上的‘成熟’,而并非是实践层面上的‘成熟’呢,还差着远得很呐……”

    “若是修仙到头来只是空修了一个所谓的甚么‘境界’,只修得个‘纸上谈兵’‘成竹在胸’,而却不见沙场练兵、成竹于画,经不起一场实战的检验的话,那恐怕修行界就会给你一些深切的教训了……”

    “毕竟修行出来的境界能不能经得住实践检验很重要,如果只是自以为明悟了当前境界的所有修行原理和运作方式,然而当你和人动起手来,才发现这修仙却修的连境界比你低个好几品的修士都打不过的时候,那请问这修的是哪门子仙?这仙修的也当真是憋屈啊……”

    “修仙求的本就是红尘快意、天地逍遥,这可倒好,修不来快意逍遥,修的反尽是些憋闷委屈了,境界越高,活得越久,倒是越像个老乌龟了,自称大师而不敢跟人动手较量,终日只畏畏缩缩、束手束脚的,是想做个长寿的缩头乌龟仙人?难不成这便叫做修仙者中的——『龟仙人』流派?”

    “至于到了那『自如』阶段,便是要讲究一个‘运用自如’,是修士对当前境界领悟的进一步深入,超过了先前『指掌』阶段那纸上谈兵式的对所处境界的洞若观火、了若指掌的程度,标志着修行者对所修之功法于当下的境界,不仅在理论意义上已然全盘掌握,更在修行实践层面真正做到了如臂使指、运用自如的程度。”

    “达到『自如』阶段的修者便于当下的境界已然大成了,只是这一阶段于此修行境界中仍未臻至圆满,而修行人中资质尚可之辈,往往都是在『自如』阶段破境升品的,皆因那下一修行阶段的门槛过高了,非天资卓绝之辈,通常连那门槛摸都摸不到。”

    “古往今来,世之修行者,约十有八九即是在『指掌』和『自如』的这两个阶段破境的,『自如』阶段尚可靠着资源堆砌,而想要抵至下一层次的『自得』阶段,修行资源就并不十分重要了,唯独需要修士的天赋和努力,二者缺一不可至于此境界也。”

    “『自得』阶段,即是‘怡然自得’之意,进入这一层次的修士,对于当前所处之境界已是融会贯通、怡然而自得的了,当是与那创立修行功法的古之修士立于同一境界之中。”

    “有位姓陈的前辈修者,曾提出了一条后世所谓『了解之同情』的修行原则,陈先生言道:‘所谓真了解者,必神游冥想,与立说之古人,处于同一境界,而对于其持论所以不得不如是之苦心孤诣,表一种之同情,始能批评其功法之是非得失,而无隔阂肤廓之论。否则亿万载前之陈言旧说,与今日之情势迥殊,何一不可以可笑可怪目之乎?’”[①]

    “此语即是对『自得』阶段这‘怡然自得’四字的最佳注脚,此阶段修士已是与著书立说之古人在当下境界中处于同一高度者,已然将古修阐释的东西完全转化为自己修行框架之内的东西了,本是古人的境界,但其却能融会贯通,形成自己的心得体会,是为自得也。”

    “此时,那创立修行功法之古人的领会仿佛就是自身的领会一样,古之修士与今之修士,二者间于时空没有隔阂,今之人与古之人仿若一体而矣!此境,即谓于当下之修行境界中成就圆满、完美无缺了,自古能步入这一阶段的修士可谓万里挑一,甚至是万中无一!”

    “只是……在这完美的『自得』阶段之上却还有一个更高的境界,根据人族史料记载,能在清士二品境界时便进入此等境界中的,于天下九州之间都是极其凤毛麟角般的存在。”

    “那一境界便是在这‘完美’之上的‘超越’——『通变』阶段!从古至今,九州在清士二品境界中立足于这一层次的修行者,何止是万里挑一,乃是于亿里挑一!但凡能步入『通变』阶段的修者,其无一不是不仅于当下之境界修行圆满,而且在融会贯通古修之法后又能生发变化,从而在漫漫求索的修道路上独具一格,形成自己独有的修行理念与大道感悟!”

    “要之,在当下之境界中,将古人的修行法门彻底融会贯通后,又能够自己生发变化,此即为『通变』之意!”

    “另,虽说清士境界的修士论修为在修仙界中尚处底层,即使在此境界中能进入『通变』而形成属于自己的修行理念和大道感悟,然而这些关于修道的理念和感悟也大都破碎零散,远不足以形成完善的修行体系,但是——慎终如始,则无败事!吾辈修行人均须知: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②]”

    “即便在现阶段只能形成一些片段的、散碎的关于修行的感悟,但只要持之以恒,贯穿自己的修道之路,终将有大器晚成的一日!”

    “那时,高处的风景,料来也是古人所未见的了,想必那种风景应不是——不胜寒。”

    “而是——无限好。”

    ……

    问道广场上排队登记参加跃龙门大考的修士队伍中,叶子灰所属的那一列,此刻排在乌小龙和他前面的只有三名修士了。

    不一会儿就轮到乌小龙登记信息了,此时叶子灰的注意力也转移到了那圆脸少年的身上,他也的确有些好奇这乌小龙到底是个什么成色,先前这名少年那手吐纳的功夫可着实是有点火候啊。

    而就在乌小龙近前去打算向龙门山的登记人员报备自己的身份信息的时候,有一位身着绫罗绸缎的华服贵公子从队伍后方径直往这登记处而来,见他便是直接站立于乌小龙身侧,而待他站定后,则是又微微和乌小龙拉开了约半个身位的距离。

    那位贵公子先是上下打量了两眼乌小龙,见乌小龙衣衫破旧,其身上穿着的黑褐色布衣甚至能看出有些泛白,他撇了撇嘴角轻哼一声,露出不屑之色,然后径向登记的人员开口道:“给本少爷登记”。

    却见那位登记人员本是有点不耐烦地道:“你跟谁这儿少爷呢……”

    “喻少?!”

    然而当他听闻了那位贵公子的话后,便抬起头来看了一眼,不由得惊呼一声“喻少”。

    之后那人又更是连忙道:“哎呦,老奴给喻少请安了”。

    说着他竟直接就离开了登记的座位,拜倒在那位“喻少”的身前结结实实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奴才的见礼。

    这行奴才礼的家伙名叫王二狗,是北州京城的普通人家出身,先前在龙门山上打了几年的杂,此番花了不少银钱打点关系,把他前几年打杂攒的那些家底儿都给孝敬出去了,才讨上了这么一个登记考核士子信息的差事,图的就是说可以接触各路贵人,看看自己这回能否攀上个高枝儿。

    王二狗在荒京城里当了几十年的贱民,但他向来觉得自己和京外之地的那些贱民们是要不同的,因打小就生长在荒州京城,他自认眼界和见闻要比京城外的家伙高上许多,比如,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位荒京城有名的喻家少爷,也很是清楚其背后的喻氏家族势力之鼎盛。

    此刻,王二狗觉得就有一个绝佳的机会正摆在自己的面前,就等着他去紧紧抓住,只要他能做到人如其名,那么就有一条飞黄腾达的捷径可走了——去富贵之家里当条狗。

    原是这位插了队的贵公子出身高贵,来自北州的顶尖权贵家族——喻家。

    而这“喻家”在北州确是名副其实的豪门贵族,乃荒京城也就是BJ城里的八大世家之一,是在这北州地界上有着外号“风情不摇晃”的出名的毒药世家,而现任喻家家主喻禾初更是当世有名的毒师,其人名号不止闻名于北边的荒州,便是在人族九州之地其用毒的名头也可谓是“大名鼎鼎”,只是这“大名鼎鼎”却并非什么美名,而是恶名远扬罢了。

    至于王二狗跪拜的这位“喻少”,则是喻家家主喻禾初的幼子,在喻家年轻一代中排行第十六,喻家的奴才们称为“十六少爷”,京圈儿中的其他富贵公子和豪门小姐们则唤他“喻十六”。

    再又说到这位“喻少”,我们的叶少先前倒也真的听过他的名头,皆因这位喻家的十六少爷做了一件趣事儿,而今不止在这BJ城里,就是在整个北州之地都是小有名气的一号人物了。

    那是在叶子灰伤势痊愈不久,于今年的年初时分,他在吃饭的时候无意间从龙门山上的两个童子的对话中听到的消息。

    道是九州新年前,那座北州京城里的喻十六少爷不知是动了哪门子的念头,竟突发奇想的领了个街上的乞丐进喻家府邸参观,喻十六给那个乞丐展示了喻家收藏的诸多名家字画以及自己的各种华衫美服,甚至还当场换了一套华贵衣裳给那乞丐看。

    之后喻十六就吩咐下人把乞丐领出府去了,也并未给什么赏钱,只赐了一套有着喻家标志的临时低等下人服饰。

    而后来这乞丐就穿着那身喻家临时低等下人的衣服,在过年的时候不惜呼朋引伴的大肆宣扬此事。

    这本算不上是什么事的,顶多只是富贵公子的一次心血来潮的“炫富”游戏而已,或者更准确的说,这哪算得上炫富,人家根本就没有跟乞丐炫富的意思,这件事原本就只是公子哥的一次无聊消遣而已。

    但是,最有意思的事儿在之后发生了。

    喻十六带着一个乞丐回家参观了一下,于是在荒州他就多了百万老奴。

    叶子灰吃饭时听山上的两个童子说的详细,当时在荒州各地出现了大量的“老奴说”甚至是“大黄说”,比如:“能不能给老奴我带回京啊少爷?”“少爷,您看老奴栓哪里比较合适?”“少爷,我是咱家走丢的大黄啊!”等等,而那会儿流传最广的一种说法是什么——少爷您把老奴落下在哪了之类云云的。

    他还清晰记得童子说过,居然还有一些人说新的一年的愿望就是成为喻少的女人,甚至还有说什么成为喻少的男人的……

    后来关于这“百万老奴”的事一度流传很广,引起了北州许多不同阶层之人的注意,或者说是——反感。

    而那位喻少之后也曾站出来澄清此事,亲自写了封信道明个中原委。

    本来事情到这儿也就该结束了。

    谁料那“百万老奴”竟然以一种崭新的面貌再度活跃在北州舆论之中。

    在喻少那封手写信的内容传出来后,便是有着大量人员立马站出来替他洗白,说什么“从文字中看出来喻少温柔又有力量!”“感觉他一点没有架子!”“他父母把他教育的很好,一点架子都没有,少爷很有教养!”“喻少很有礼貌,他的父母把他教的很好,他也很温柔,会安慰鼓励大家,相较于羡慕他的物质财富,我认为他的内涵更叫人羡慕!”“有钱人家的小孩一般都很有教养的,主要是父母教的好”等等言论。

    甚至于也有勾栏女子发声道:“喻少的父母把他教的很好,很有教养,也好有礼貌,真的很喜欢这样的人!”

    此外叶子灰还记得,当时在龙门山上交谈的两个八九岁的童子他们脸上没有任何羡慕之意,孩童们只是觉得有趣,怎么那么多比自己年纪大的人会喜欢给人当狗做奴才啊?想不通,但很有趣。

    其实,叶子灰听到这个消息后,很想去问问那“百万老奴”们一句话——你爹妈把你生下来就是给别人当狗的吗?贱不贱啊?

    那会儿他还将此事总结为——喻十六在北州掀起了一股涌现出百万老奴的“喻石流”现象。

    这股“喻石流”冲击的不是贫富差距,冲击的是做人的底线,也就是那生而为人的自觉或说觉悟,揭露的也不是人的嫌贫爱富之心,而是人的劣根性。

    嫌贫爱富分属世间常态,本无不可,只是这“富”究竟如何去爱?应要有个讲究,做人和做事的时候宜有个分寸感才是。

    另,“爱富”亦乃自强之意,进取之心,何须不齿?但问以何求富,当取道中庸,以中为用,即谓求富用“中”,不用“邪”,也勿用“贱”,致富路上莫离了“中道”便可矣。

    而当是时,那股“百万老奴”组成的“喻石流”也令叶子灰他在进行反思,深刻的反思。

    他便在想,如今这世道变成这样,仙凡之契也会变质,真的全是仙人中那部分高高在上之人的责任吗?这九州的一众凡人,有许多原本在骨子里就刻着奴性,或许造成今日之局面,那主要的责任甚至都不在仙人,而是在那些普通的凡人呢?

    难怪当年那位在九州大劫中功勋卓著的周先生,那位在九州飘摇之际唤醒了人族自强之意和反抗之心的前贤志士,那位以毕生心力启蒙九州人族思想觉醒的民族精神旗手,却在大劫前夕对九州前景报以一种彻底的悲观的态度,想必那时的先生是失望至极的罢,对这九州人族的劣根性业已是彻底绝望的罢,想着这样的九州与其苟延残喘的存续着,还不如破碎了罢,而这样的人族与其麻木不仁的存活着,还不如灭亡了罢。

    人间不过几许光阴流转,昔日九州先烈在一场大劫中打碎的东西,而今又统统死灰复燃了,该固化的固化,该奴役的奴役,该剥削的剥削,而该铭记的遗忘,该醒的睡着,该死的活了,该活的却死了。

    呵呵。

    可笑!

    可悲!

    可叹!

    可耻!!!

    当年那批人义无反顾、前赴后继、慷慨赴死所求的,绝非是今日之天下!!!

    吾辈不可忘啊!!!

    后世子孙岂敢忘忧国啊?!

    ……

    ……

    ……

    [①]此段关于“了解之同情”的相关论述,系潜龙据陈寅恪先生对冯友兰先生于上世纪三十年代初出版的《中国哲学史》上册的审查报告中的一段文字略作改动而来。

    陈先生说:“凡著中国古代哲学史者,其对于古人之学说,应具了解之同情,方可下笔。盖古人著书立说,皆有所为而发;故其所处之环境,所受之背景,非完全明了,则其学说不易评论。……所谓真了解者,必神游冥想,与立说之古人,处于同一境界,而对于其持论所以不得不如是之苦心孤诣,表一种之同情,始能批评其学说之是非得失,而无隔阂肤廓之论。否则数千年前之陈言旧说,与今日之情势迥殊,何一不可以可笑可怪目之乎?”(出自陈寅恪《审查报告一》,见《中国哲学史》下册,冯友兰著,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331页。)

    [②]《老子》六十四章云:“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是以圣人无为,故无败;无执,故无失。民之从事,常于几成而败之。慎终如始,则无败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