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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记忆书店01

    由一辆废旧的火车改装而成的餐吧,静静地躺在公园的后侧。远远望去,宛如一条忠实的狗守护着家门。这是一辆厂内运输的小火车,北城机车厂破产清算时,卖给了园区管理处。小火车共有三节车厢,车头车身都保存完好,被陈列在一段高仿真的铁轨上,连同北城老工业区那段辉煌的历史一起供瞻仰。

    李沃从对面商务楼出来,穿过公路,沿着绿皮火车往公园入口走来。明天上午,他将在公园里的记忆书店举行一场新书签售会,十分钟前,他刚跟书店经理韩冰详细谈完所有细节。本来他是不愿意搞啥签售的,他说写这本书是给自己一个交待,自己并不关心销量。但是韩冰是自己南大老同事徐航介绍的,她是徐航的得意门生,没法回绝,韩冰自己也很诚恳地打了好几次电话,只好答应下来。不过也好,他可以顺道回趟北城的家,看看母亲,他已经很多年没回家了。

    十一月的雨夜,空气中有凉意。李沃把衣坚起来挡住时不时钻进领子里的冷风。天已经黑下来,奶黄色的灯光从餐吧的车窗透过弥漫到公路上,给这漆黑的冷夜带来一丝暖意。从斜开着的车门望进去,红色条纹沙发配着乳黄色餐桌,显得温暖又干净。低矮的手工竹篾吊灯,简单中平添几分山趣。这是一个改装得相当不错的餐吧。

    车箱内空无一人,只是外面的小路会偶尔会闪过一两个行人,面部被口罩遮着,根本看不清表情。从火车头拐进一条小巷,有一两家酒馆已经打烊,或许已经闭店歇业了吧,另外一家做迷室逃脱的也挂着转让的牌子,只有小巷尽头的一家乐器培训室,有两三个学生跟着一老师在拉二胡,用如歌似泣的声音讲着一段悲伤的故事。中央大道上,灯红酒绿,一家挨一家的酒吧里,桌子凳子都整齐地摆着,只有驻唱在拼命地嘶喊。一阵摇滚罩住了民谣,一会又被一两句古风刺穿泄了出来。

    沿着中央大道一直走不去就到了,书店就开在这条开满酒吧的巷子尽头。李沃记忆中这是一个红砖的厂房,一个挑高五六米的一层楼的独栋车间。这个公园以前是国营电视机厂房,在城北工业区大部分厂矿破产搬迁后,划出这块地,在厂房原有的建筑上进行改造,建成为了城北博物馆,馆内陈列了城北各个厂矿最具代表的物件。也算是给城北老工人们留下了一个美好的记忆。后来又扩建了几条街,打造成老厂区风格的步行街,这里开着各式风格的酒吧和休闲场所,取名为“记忆公园”。

    赤红色的砖墙,墨绿色的门框,门框中嵌着压花玻璃。门的正上方装着一盏十寸大的射灯,射灯是一个喇叭状的灯罩,门的左侧立着一块红色厚木板,上面写着浑厚的四个大字“记忆书店”。墙上贴着几张类似旧上海风格的海报,居住在这里的上海人来这里一定能找到乡愁,不是上海人也会很快被代入到十里洋场的感觉。旧上海风格作为一种文化符号曾留在了这里,也曾经铭刻在一代人的记忆里。

    李沃是个做学术的人,这种刻意营造出氛围并不能轻易打动他。他径直走到门边,轻轻推开玻璃门,挤身进去,门又悄无声息地合上了。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书店里只有三五读者,两个营业员。一看这状况就知道明天的签售会将会是多么的惨淡,疫情控制虽然放开了,但人们出入公共场所还是比较谨慎。他的新书就陈列在门边,一左一右摆了两个堆头。每个堆头上各放了一本样书,书页有被翻过的痕迹。他拿起一本样书翻了翻,又放回堆头上。

    “这是著名心理学家李沃教授的首部情感小说,内容生动感人,推荐您阅读,明天教授还会到店亲自签售,到时欢迎您参加!”,营业员什么时候来到他的身侧,从堆头上拿起他刚放下的那本书,向他推荐起来。看他没有太多表情,她用更富磁性的声音介绍到“作者是南山大学心理学教授,曾出版过五本心理学专著,三本侦探小说,这是他第一次写情感小说。不过里面也带有一种的推理小说的色彩,别有风味,值得一看。”

    “嗯,谢谢。”他用手轻抚过书堆,象抚摸自己的孩子,有一种久违的爱怜。然后拎起刚才放下的那本,往书店内的书吧走去。营业员过来递给他明天签售的邀请函,帮他把扶手椅拉开。他坐下点了一杯拿铁,正准备翻开书,营业员又走到他旁边,示意他脱掉风意,店内很暖和,怕他一会突然出去着凉。

    他有些不适应这过份的热情,但又不得不对她那份天然的激情和韧性心怀敬意。疫情增加了书店生意难度,他们必须重视每一个到店的客人。

    他开始专心看书,翻开封面,一幅版画印入眼帘,画中隐约可见一个男人站在橙树下,注视着一个女孩模糊的背影。画的下方写着一行篆刻小字:“来世相约红橙树下”。他缓慢地把书放到书桌上,静静地坐着,毫无表情。当营业员再次注意到他时,他仍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窗外半明半暗的灯火,手搭在那页翻开的插画上。那杯咖啡原封不动地放在书桌上。来书吧发呆的人可不少,营业员司空见惯,只把他当成一个不好读书却假文艺,便不再打扰他,到门边等待下一个到店的客人。

    夜深了,书吧旁边的酒吧都打烊,周围静下来。街道另一端还有一家酒吧驻唱,还在拼命地嘶吼,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书吧里其他顾客都离开了,只剩下他还呆呆地坐在那个位置上,两眼注视着窗外深遂的夜空,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书摆放在小方桌上,他的一只手仍垂落在书皮上。不知他是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还是根本没翻。

    营业员没去打搅他,虽然已经到了打烊时间。疫情期间,公司有一项新的打烊制度,是可以在9点之前打烊的,但她不想去催促顾客,不管客人是来读书还是来发呆,她都给予他们足够的尊重。服务好每一个进店的顾客,是她对公司的承诺。

    此时,中央大道传来一阵悠扬的二胡声,声音如泣如诉。营业员往窗外望了一下,不经意看到顾客抹了一下眼晴,二胡有种摄人心魄的感染力。顾客大概遇到了什么伤心的事,如果他今夜无家可归了,大概自己也只能在店里陪着他了,想到这里自己觉得可笑。李沃见营业员把书吧外的几盏灯灭了,大概是做打烊准备了,低头看了一下时间,然后默默地起身离开了书店。

    他从中央大道往火车头的位置走去,看到几个学生和乐器培训室的老师信步在路灯下拍视频,一个女孩因为打灯总打不好,被另一个年轻人一脚踹倒,嘴里骂着,“你干吗吧,猪脑子啊,反反复复拍了多少条啊!你动动脑子啊!”女孩爬起来接着左右跑着为拍摄打灯,“啪”女孩又挨了重重一击。李沃已经走过了那条大道,这就是每一个年轻人的生活,有乐趣也有辛酸,每一代年轻人都如此,也包括自己。

    他回到商务楼下,把车开出来,沿着城北那条厂区小巷开回到宏波雷达厂宿舍区,母亲的房子里的灯还亮,她一定等自己很久了,是的,已经等了三十年了,今夜终于回到这里,但愿所有的误会和伤害都在这一刻消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