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其他小说 » 红橙树下 » 第十五章 紫色日记06

第十五章 紫色日记06

    2019年9月21日雨

    一早醒来,我发现自已躺在床上,只记得昨天晚上在书房的椅子上看东西,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李立把我抱到了床上。

    我扭过头,李立还在熟睡中,我把脸贴在他的背上,深深地嗅着他身上的香气,那是一种迷人的男人味道。李立醒了,但他静静地躺在那里不动。我搂着他的腰,掀起他的睡衣,用热气吹向他的背部,也许他觉得有点痒,于是他转过身来,把手放在我的头下,另一只手则轻抚着我的头发和背部。我幸福地闭上了眼睛,尽情享受着这温暖的拥抱,仿佛又回到了另一个人的怀抱中,虽然短暂,但却充满了温暖和安全感。

    我沉浸在这一刻的幸福中,多么希望我们能一直躺在这里,不醒来,不起床,我害怕这个拥抱会像多年前那个一样短暂。

    我妈妈的姓是图,但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她一直姓陈,全名叫陈琴。我们一家人居住在茶山村,以种植茶叶为生。然而,每逢节日我们都会乘船前往铁锈村探望外婆。直到后来,我们才发现这位外婆实际上是我妈妈的养母,一个严厉而又坚强的老太太。

    铁锈村位于离县城不到一公里的地方,整个村庄的居民都以铁匠手艺为生。他们制作火钳、锤子、钢钎,还有焊接铁窗等等。几十家铁匠铺各自有各自的门路,门前都挂着布帘子,上面写着铁匠的姓氏,比如张铁匠、李铁匠、王铁匠等等。如果姓氏相同,就会在名字后面加上铁匠以区分。整个村子的泥泞路面都铺满了废弃的铁屑,这些铁屑很快就生锈了,使整个路面变成了赤红色。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铁锈村得名。

    如今,铁锈村已经扩展成了县城的一条街道。村民们利用老房屋的赔偿款和土地占用款,重新修建了房屋。每家每户都按照规定建起了五层的小洋楼,焕发出新的生机。一楼的商铺都经过统一设计,招牌颜色协调一致,墙壁也都刷成了统一的白色。墙上绘有各种创意的铁匠铺画作,街角竖立着一块厚重的铁板,上面雕刻着三个大字“铁锈街”。

    整条街道焕然一新,铁匠铺的数量减少了,那些做得好的铁匠转行开设了建材厂,而那些做得不好的则选择了其他行业。现在做生意不再像以前那样容易了。

    我妈妈出生于1978年,在磨盘村长大,十岁时被人带到了铁锈村。那时正是铁器生意兴盛的时候。外公外婆在铁锈村的生意一般,然而,与周围的村庄相比,他们的生活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尽管外公外婆已经接近四十岁,却一直没有能够拥有自己的孩子。因此,他们从条件较为困难的村庄里找来了一个孩子,希望能够延续家族的血脉。妈妈是在一个晚上被人背到外婆家的,他们领养一个娃是为了“押长”,她成为了他们的“希望”,意味着他们将来能够生育更多的孩子,但妈妈不懂,也顾不上这些,她只想逃离这个陌生的房子,回到磨盘村那个有爸爸妈妈姐姐的家。

    妈妈曾多次痛苦地徘徊在通往渡口的道路上。那时,从铁绣村到磨盘村只有一条水路,妈妈经常坐在码头上,眺望着河面上船只的来来往往,没有人会带他回家。也从未遇见过自己的家人,连磨盘村的人也从来遇到过。尽管这条水路是磨盘村通往县城的必经之路,但她们家太穷,磨盘村也太穷了,根本没有人愿意花一笔船费到如此遥远的县城来买东西。

    有好几次,妈妈都不想活了,站在码头附近的河岸上,闭上眼睛往下滑,但当双脚触及水面时,她又爬了上来。她害怕,她不敢死。

    有一天,她的养母发现她坐在河边,气得拿起一根高粱杆冲了下来。她的养母问她为什么来到河边,举起高粱杆要打她,但她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不躲也不跑,没有说一句话。她的养母放下高粱杆抱着她大哭,“你为什么这么气人,啊,跑到河边来干什么,滑下去怎么办。”后来,她的养母抓住她的双手把她拖回了家。

    之后又被发现了两次,她的养母开始打她,关在黑屋子里,骂她是一条野狼,连狗都不如,狗都知道回舔主人。她被骂自作多情,家里的人把她当作泼水一样泼出来,不再要她,她每天都躲在被窝里偷偷地哭泣。她终于明白她的养母没有欺骗她,她的父母真的不想要她了。她回想起爸爸曾经两次带她和姐姐去镇上卖橙子的经历。爸爸让她去买东西,当她回来找他们时,爸爸和姐姐已经离开了。有一次,她拼命追上他们,但另一次她没有追上,迷路了。幸运的是,一个邻村的阿姨带她回家过夜。第二天,她妈妈一路追问,最终找到了她并背回家。妈妈整夜偷偷地哭泣,想到了这些她似乎明白了一切。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去过码头,而是帮助养父母忙着铁匠铺的事务。来店铺的客户都称赞铁匠养了个乖巧的女儿,铁匠夫妻听到这些话心里乐开了花。

    那年秋季开学时,妈妈留级了,插班到县城一所小学三年级。城里的孩子放学后都会去买各种吃的和玩的,但妈妈从来不主动要求。她一直专注于学习,放学后立即回家做家务,从不与小伙伴嬉闹或外出玩耍。她的成绩一直很好,邻居们都称赞铁匠夫妻的教育有方。然而,铁匠夫妻心里明白,这个孩子内心深处憋着一股劲,这种憋闷会把人憋坏的。于是,每个周末,铁匠都会带着妈妈去放风筝或教她骑自行车。妈妈都很努力,但她从未笑过,也从不与其他小朋友一起玩耍。放学后,她总是迅速回家,这让铁匠夫妻非常担心,担心妈妈患上了自闭症。

    转眼到了寒假,这期间,妈妈仍然闷在家里。直到有一天,吃饭时,她的养父说:“明天我们全家去坐船吧!”她的养母看了她一眼,说:“琴娃早就想坐船了,明天早点起床。”前半句是对养父说的,后半句是对妈妈说的。下午,她的养父去县城的一家小卖部买了一个军用水壶和几个咸鸭蛋。

    第二天,他们一家三口乘船从铁锈村码头前往磨盘村渡口。下船时已经快到午饭时间了。妈妈看到了眼前熟悉的小路,茅草覆盖的灶房和猪圈,还有院子里那棵红橙树。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但她没有流露出半点笑意或者想要哭泣,因为她知道养父母在观察她,她不知道他们是希望她笑还是哭,她也再也不想在他们面前笑或者哭。她面无表情地跟着养父母走向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家。

    “哎呀,是我们的干亲家来了,快过来坐吧。”院子里坐着一群人,其中一个穿着红棉衣的女人说道,她站起身接过养父手中的东西。

    “图尔,你认不得姑婆了,你看你现在的爸爸妈妈把你养得多好,穿得漂漂亮亮的。”她伸出手想摸妈妈的头,但妈妈躲开了。

    姑婆看到养母脸上闪过一丝不悦,立刻问道:“她现在叫什么名字呢?”“陈琴”妈妈的养母轻声回答道。“陈琴哦,这个名字好听,城边上的人见多识广,取名字都这么有品味。”姑婆一个人噼里啪啦放鞭炮似的唠叨着。

    妈妈看到她的生父从屋里出来了,招呼她养父母坐下,然后看了她一眼,没有叫她的名字就接过那个姑婆手中的东西进屋去了,她生父好像在生气,满脸严肃,没有一丝笑容。

    “要不要去看看妹妹,我带你去”刚才那位姑婆凑近妈妈耳边说。声音很轻,但院子里的其他人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又生了个女孩吗?”妈妈的养母问道。

    “是啊,又是个女孩,这就是命运啊,命里注定的事情我们也无法改变。”所有人都静默了,小院里一片寂静。姑婆见妈妈站着不动,也没有真的带她进去看。

    妈妈在四处张望,终于发现了在屋后空地上挖坑的姐姐,她的养母也注意到了,“去吧,去帮姐姐种植。”

    “她在种植甜叶菊,我屋里从外面带回来的,给哥儿将来泡水喝。你去吧,去和你姐姐玩。”说话的是妈妈的小姑妈。妈妈犹豫着,最后鼓起勇气朝着那个小女孩走去。

    小女孩专注地翻土,然后挖坑,好象完全没有注意到妈妈。妈妈蹲下来坐在一块石头上,默默地注视着她的姐姐,“你在种什么?”妈妈问道。她的姐姐好像没有听到一样,继续挖坑。妈妈一直坐在旁边,呆呆地看着姐姐挖坑。姐姐始终没有看妈妈一眼。

    很快就到了午饭时间,她们吃了几口,就匆匆与大家告别,养父母说要赶回去的船。妈妈始终没有见到她的亲生母亲,她的亲生父亲也没有和她打招呼,就好像她不存在一样。当她经过院子里那棵橙子树时,她不禁伸出手指轻轻触摸那些光滑的叶片,仿佛触摸到了一丝熟悉的温暖。然而,她心里却决定不再追求这种熟悉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