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黑梦
太阳已经落山，被雨洗过的天穹逐渐收拢起残余的微光，点亮一颗颗星辰。
此时西望，隔着一里，仍能看到那座木塔楼的顶端，它与里面的人一同，蒙上了浓重的墨色。
简树收回视线，往家走去。
回到院里，简星正蹲在门口，手里握着一把榆树枝条，身前是刚才拿来放三只兔子的木箱。
简星把榆树枝一根一根放到箱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兔子嗦树叶，腮帮也跟着一块儿鼓动着。
“先吃饭。”简树过去，把小筐放在她手边。
小丫头先抱着筐进了里屋，过去很长时间，又原封不动的抱出了来。
看她比划一番，简树大致明白了意思。
“不吃，也不饿？”
他并非好奇的人，但这时也按捺不住猜想。
毕竟哪有正常人能做到一年不吃饭还没死，连小说里的小龙女都得喝些花蜜，如九月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当真没有。
以自己这些年的阅历去推断，莫非她……
是个机器人？
亦或……
一个木偶。
——总不可能是鬼吧。
简树打住思绪，不由感到好笑。
鬼便鬼，即使她真是鬼，也比现在的自己靠谱得多，是两个孩子的主心骨。
简树寻了个板凳，让简星坐下，示意吃饭。小丫头的确是饿了，水牛一只接一只塞进嘴里，嚼得簌簌响，嘴角弯弧越发大起来，眼睛快乐的眯成新月。
看了眼杵在屋门口的简络，简树指指筐子。
“恨我，也吃饱了再恨。”
简络阴沉着脸上来，拿起个窝窝，另一手抓了把水牛回屋去了。
窝窝是高粱米混着小米蒸出来的，米磨得很细，入口并无粗劣，还有一丝丝甜味。简树吃得很慢，这具身体已经两天没碰过热乎饭，但此时并没有过多食欲，相反大脑却开始逐渐晕沉。
简树已经感觉到身体的不正常，今天他挨了打，又冒了雨，经受了许多消息的冲击，以这幅单薄的身板，不发烧才是怪事。
体内的力量在飞速衰竭，简树岔好院门，待简星吃完，收拾了东西，进屋用最后的力气放倒门板，和衣躺下。
【开始载入能力模块……】
游戏掌机再次浮动在意念中，然而简树已无心关注，飞速陷入睡眠，或者说近乎于昏迷，在时而灼热时而冰寒的感受中陷入一个接一个梦境。
其中有他的过往，也有这具身体的，两相交织在一起不断切换，混乱异常。
简树又一次看到了满山的硝烟，手中紧握的方向盘因崎岖的路面震动，左歪右拐的汽车穿行在火焰与飞石碎木间，不成形的尸块纷纷撞在车顶和前盖上，溅开的弹片穿透玻璃，深深没入肩头。
落眼看去，那里抓着一只涂着红色指甲的手。
他摔入肮脏腥臭的水道，潜游过接近窒息的两分钟，刚爬出沟里，一栋大楼就拦在眼前，它正在连续发生着爆炸，破碎的钢铁与混凝土占满了视野，铺天盖地的砸下。
紧随而来的黑暗中又转瞬生出了火焰。
他随即看见燃烧的房屋，无数道声音在耳旁呼喊，几个人在背后死死拉扯着，阻止他向屋子冲过去。
直到一只长满绿色脓疮的手自窗子伸出，向他张开，而后痉挛着无力垂落。
房梁断了，整个屋顶垮塌下去，深邃的夜色中，远处木塔楼上的那抹身影不动分毫。
他精疲力竭，坐倒在地，看着手里的游戏掌机，颤抖的手指已经无法让里面的人躲开赤豺的扑杀，血花一次次铺满界面。
大地崩解，简树开始坠落，不断坠落。
直到一声轻微的念诵穿透黑暗，久久回响在耳畔。
简树感到自己止住了下落，悬身于无尽的空冥。
一抹温凉触碰在了胸口，然后划过脖颈和脸颊，落到额头上，赶走了心中的空虚与惶然。
念诵声再度响起，似吟诵，似歌唱，婉转轻柔。
恍惚间，简树睁开了眼。
他看到了一双蕴藏着绚烂星空的眼眸。
缠身的火焰与寒冰褪去，星光驱散了黑梦，简树带着喜悦睡去，余后尽是安宁。
……
……
“杀猪嘞！！！~”
简树被当街传来的一声喊叫醒，坐起了身。
感觉下自己当前的状态，简树有些诧异。
烧已经退了，这一觉睡得极好。
想想昨晚的梦境，与之后的一系列感受，简树心有所悟，看向里屋。
门依旧关着。
“多谢。”简树出声讲话。
屋内没有回应。
简树也不再说什么，解了发髻重新扎好，来到当街。
左右一望，不少门户都出来了人，大人小孩，汉子妇女，都在往叫喊声发出的地方走。看最前头，简络竟是牵着简星，混在一帮孩子里，很快就拐没影了。
村里杀猪是件大事，堪比祭祖和过年，先不说吃肉，单凭几个人也难料理出栏的肥猪。
简树关好院门，也跟了过去。
昨日李念并未虚言，封刀浦的人果真是要杀猪，去招待望北城来的官员。看来参军的确不是什么好事，村里的人宁可出这一把血，也要堵住那些官的胃口。
杀猪的是封刀浦中的一家织布作坊，简树跟着几人，过了售货的门面，来到十分宽敞的后院，里面已是堆了不少人。
简树寻过两眼，看到简星被抱在素红的怀里，正听着她与其他人讲话，简络则是站在一群孩子中间，指东指西，手里拿着的木剑比其他孩子的都长。
院子角落的猪圈外，十几个汉子正抱着抬猪杠，理顺好了绳索，看到简树过来，有人皱起了眉头。
“你小子来干什么？”
“还能干啥，蹭顿饭呗。”有人笑着说。
“嘿，不出力气，哪有饭吃！”
“我能帮忙杀猪。”简树说。
一旁正磨着牛耳尖刀的汉子抬眼看来。
“别他妈没杀了猪，把自己的鸡鸡切了。”
男人们都咧开了嘴，外面的妇人们笑得更为豪放。
“小伙俊俏是俊俏，就是不太顶用。”
“滚边儿看着！”大伙呵斥简树一句，打出招呼，开了圈门一拥而上，正在混着雨水的粪汤里打滚的黑毛公猪尖叫起来。
简树站在圈外，看着足有半人高，体型大过棕熊的肥猪在绳索里挣扎，先上的五个汉子联手竟是按不住。
这个世界中的生物，显然比地球上的更为强健，连人也是一样，毕竟在寻常的野兽之上，还存在着妖兽。
黑毛公猪嘶叫着，打滚甩臀，蚕豆大的眼睛渐渐红起来，拖着人们逃到了角落，一口险险咬住一人的手腕，几人避让时，公猪猛地冲出，拖倒了两人，带着套头的绳索撞翻栏门，在院里疯跑起来。
看戏的人皆是变了脸色，慌慌张往边上躲，简树忙看向人群，素红的反应还算快，夹起简星就奔去了最近的草屋，简络则做的挺绝，叫一孩子蹲下，踩着他的肩膀爬上了院墙。
公猪也无伤人之意，只是听到人们的呼喝便愈发恐慌，在院里来回奔突，撞翻了许多物事，这家人精心栽育的一圃花池也被踩烂。公猪见前头还有人拦，又寻了空子钻出，尖声嘶吼着直奔大敞的前门。
人群更为慌乱，这猪要是跑了，可就再难逮回来，然而抓猪的人已是阻拦不及，竭力追赶时，就见距门最近的简树先一步站了过去，提前合上大门，随即翻身贴墙让过了公猪。
厚重的木门轰然巨响，连门框都是一震，公猪痛嘶着摇头退步。简树矮身抄起了比手臂还粗两圈的抬猪杠，空抡大半周落手下削，木杠裹着风声重重抡在了黑毛公猪的头上。
咚得一声，公猪前蹄一软，噗通躺倒，叫声顿时弱了下去。追来的人赶忙收拢绳索，缚住公猪四脚，绑到抬猪杠上。
简树退出人群，揉了揉发麻的虎口。
这具身躯的筋骨还未定型，力量也很差，想要赶上自己过去的水平，还需要长时间的锻炼。
不过方才的一击也很令他意外，这猪如此凶猛，简树本已做好了木杠脱手，甚至手腕脱臼的准备，结果身体竟是抗住了这股巨力，几乎没有受伤。
简树默想片刻，试着在意念中搜寻。
心念所致，他看到了浮动在识海中的游戏掌机，与环绕着它飘行的两枚闪光模块，具体的信息在一旁显现出来。
【模块1：信息模块】
‘当前具备功能：检索（一级）。’
‘可查询游戏中存有记载的世界信息，仅支持当面扫描人物及物品。’
‘技能进阶后，可根据名称，年代，查询相应的世界信息。’
【模块2：能力继承】
‘当前继承能力：掠夺（一级）’
‘可在攻击命中时，吸取目标的部分力量。’
‘技能进阶后，技能效果取代为吸取目标的生命力。’
看罢，简树心下了然，是能力继承这个模块在自己身上生效了。
它包含的技能掠夺，正是游戏中的简树拥有的唯一一个技能，只不过在真实的昆吾世界里，这个技能还具备了进阶的可能性。
攻击命中就能强化自己，这个外挂似乎很不错。
“你小子行啊！”
“有些胆量。”
几人赞了简树，拉众人一同抬起猪，丢到了矮脚木桌上，准备动刀。
方才磨刀的汉子走上前，踹了猪头一脚，蹲身以牛耳尖刀顶在公猪的头上。
似是预知了危险，公猪又一次挣扎起来，叫声长而尖利，众人赶紧用劲按住。
“刘老三，快点儿动手！”
“嘿，这皮是真他娘的厚实……”刘老三也不含糊，一刀捅入。
黑毛公猪惨厉痛嘶，四腿伸直抽搐起来。
“哎呦！”
“坏了……”
刘老三抽刀出来，只见那刀口间只淌下一小缕猪血，还没流到公猪身下的大盆就糊住了。
“快快快，再来一刀！别让血进了肉里。”
“他娘的……”刘老三恨恨骂了声，手起刀入，结果还是不见出血。
“哎？你怎么还捅不对地方了！”
“完犊子，这下血肠没多少了……”
刘老三脸色不太好看，“这猪让你们压歪了，又不老实，我这刀不好放血，你们往桌边再拖拖！”
没等大伙动作，简树朝刘老三伸过手去。
“让我来一刀。”
刘老三瞪眼看他，“你懂个屁！别碍老子事！”
简树看着他的眼睛，再伸手。
“就一刀。”
刘老三磨了磨牙。
“他娘的……来！你来！”
简树接过尖刀，不做二话，在猪颈上摸了一把，手腕突转，整个刀身噗嗤进肉，一绞一带，刀出之时，猪血瞬间喷到了三尺外。
简树将刀递回，盯着他被猪血蒙住的手，刘老三怔怔接了。
简树看了看围着的众人。
“这一刀能换顿饭么。”
“……能。”
猪血从喷涌到淋漓，接了足有大半盆，等妇人们提来热水，开始上手搓掉猪毛时，黑猪还能哼出声来，直到被破了膛才断气。
余下的事简树没再参与，返回人群中找到了简星。
简络这时也跑过来，瞄着他带血的手盯了半天，抢过简星搂住。
简星只是笑，从兜拿出手绢，塞进简树手里。
整个院子飘荡起了腥臭和火热的人气，素红这会儿也去帮忙了，大伙一块晾上内脏，洗涮肠子，将猪一段段切了抬去后厨，另一头的人往猪血里和了荞麦面与蒜末细盐，准备着灌血肠，剩下的在搬动桌椅，布菜置酒。
不像简络这般，他们大多是掏了钱，一起找织布作坊买的这头猪，自然能坐上席面。
正忙着，又听得院外传来了人声，众人抽眼看去，来人是封刀浦的两个村正，他们含腰笑着，回身作揖，引进了三个身着黑色官服的人。
那三人中，为首的青年看着不大，手持折扇，腰挂玉佩，一张脸涂得精白，看到满院的狼藉和血盆肥肠，登时伸脖一呕，身子打起了晃，后面的随从忙上前扶住，一个送去帕子，一个为他遮挡视线。
俩村正吓得够呛，姓吕的村正先回身过来，扬声对人群斥责。
“你们手脚都麻利点！大人见不得这些腌臜东西！”
“一会儿都给我好生伺候了！别惹这两位修行大能生气！不然定会把你们都拖到青野原上去！”姓赵的村正接话，抬手一点青年身后的两人。
大伙儿自然明白，皆是点头哈腰，陪笑行礼。
几人围搀着青年先去了屋。
“地上湿滑，萧大人慢行，主桌已经预备好，除了猪身上的货，别的都备齐了。”吕村正在前介绍。
青年瞪目看来，“为何不提前准备！”
“这大夏天的，肉太易坏，我们这不是也想着，让大人们吃上新鲜的。”赵村正笑的谄媚，“我们封刀浦的杀猪菜可是一绝，营子里的人，有老家在中州的，在夏朗的，还有在南方的，大人想要品尝哪个地方的风味，他们都烧得出来。”
“唔，好得很。”青年略一颔首，“肉要很烂，辣一点儿都不能有。”
“明白，明白。”
青年眉头舒展了些许，往人群中瞥去几眼，目光突然凝住，投在了一个身姿婀娜的妇人身上。
他搭在侍卫肩上的手抬了抬，示意停身。
“大人有何吩咐？”一人问道。
青年懒洋洋地开口。
“那个正洗刷炊具，穿红衣服的女人，是谁家的？”
俩村正对眼寻思小会儿，由赵村正开了口。
“小的知道，她是三趟户老李家的媳妇，叫任素红。”
“唔，素红啊……她家几口人？”
“老李家是六年前搬来封刀浦的，老李头死前，给儿子娶了媳妇，家里现在就她夫妻俩，没别人。”
“这样么……”青年缓缓点头，摇起了扇子。
“那她男人，倒是不用上战场了……”
“是是是，大人说得对，东州军府还是体恤我们的。”吕村正接话。
青年动了动眼珠，忽地露牙笑了。
“走，先喝酒！”
此时西望，隔着一里，仍能看到那座木塔楼的顶端，它与里面的人一同，蒙上了浓重的墨色。
简树收回视线，往家走去。
回到院里，简星正蹲在门口，手里握着一把榆树枝条，身前是刚才拿来放三只兔子的木箱。
简星把榆树枝一根一根放到箱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兔子嗦树叶，腮帮也跟着一块儿鼓动着。
“先吃饭。”简树过去，把小筐放在她手边。
小丫头先抱着筐进了里屋，过去很长时间，又原封不动的抱出了来。
看她比划一番，简树大致明白了意思。
“不吃，也不饿？”
他并非好奇的人，但这时也按捺不住猜想。
毕竟哪有正常人能做到一年不吃饭还没死，连小说里的小龙女都得喝些花蜜，如九月这般不食人间烟火的，当真没有。
以自己这些年的阅历去推断，莫非她……
是个机器人？
亦或……
一个木偶。
——总不可能是鬼吧。
简树打住思绪，不由感到好笑。
鬼便鬼，即使她真是鬼，也比现在的自己靠谱得多，是两个孩子的主心骨。
简树寻了个板凳，让简星坐下，示意吃饭。小丫头的确是饿了，水牛一只接一只塞进嘴里，嚼得簌簌响，嘴角弯弧越发大起来，眼睛快乐的眯成新月。
看了眼杵在屋门口的简络，简树指指筐子。
“恨我，也吃饱了再恨。”
简络阴沉着脸上来，拿起个窝窝，另一手抓了把水牛回屋去了。
窝窝是高粱米混着小米蒸出来的，米磨得很细，入口并无粗劣，还有一丝丝甜味。简树吃得很慢，这具身体已经两天没碰过热乎饭，但此时并没有过多食欲，相反大脑却开始逐渐晕沉。
简树已经感觉到身体的不正常，今天他挨了打，又冒了雨，经受了许多消息的冲击，以这幅单薄的身板，不发烧才是怪事。
体内的力量在飞速衰竭，简树岔好院门，待简星吃完，收拾了东西，进屋用最后的力气放倒门板，和衣躺下。
【开始载入能力模块……】
游戏掌机再次浮动在意念中，然而简树已无心关注，飞速陷入睡眠，或者说近乎于昏迷，在时而灼热时而冰寒的感受中陷入一个接一个梦境。
其中有他的过往，也有这具身体的，两相交织在一起不断切换，混乱异常。
简树又一次看到了满山的硝烟，手中紧握的方向盘因崎岖的路面震动，左歪右拐的汽车穿行在火焰与飞石碎木间，不成形的尸块纷纷撞在车顶和前盖上，溅开的弹片穿透玻璃，深深没入肩头。
落眼看去，那里抓着一只涂着红色指甲的手。
他摔入肮脏腥臭的水道，潜游过接近窒息的两分钟，刚爬出沟里，一栋大楼就拦在眼前，它正在连续发生着爆炸，破碎的钢铁与混凝土占满了视野，铺天盖地的砸下。
紧随而来的黑暗中又转瞬生出了火焰。
他随即看见燃烧的房屋，无数道声音在耳旁呼喊，几个人在背后死死拉扯着，阻止他向屋子冲过去。
直到一只长满绿色脓疮的手自窗子伸出，向他张开，而后痉挛着无力垂落。
房梁断了，整个屋顶垮塌下去，深邃的夜色中，远处木塔楼上的那抹身影不动分毫。
他精疲力竭，坐倒在地，看着手里的游戏掌机，颤抖的手指已经无法让里面的人躲开赤豺的扑杀，血花一次次铺满界面。
大地崩解，简树开始坠落，不断坠落。
直到一声轻微的念诵穿透黑暗，久久回响在耳畔。
简树感到自己止住了下落，悬身于无尽的空冥。
一抹温凉触碰在了胸口，然后划过脖颈和脸颊，落到额头上，赶走了心中的空虚与惶然。
念诵声再度响起，似吟诵，似歌唱，婉转轻柔。
恍惚间，简树睁开了眼。
他看到了一双蕴藏着绚烂星空的眼眸。
缠身的火焰与寒冰褪去，星光驱散了黑梦，简树带着喜悦睡去，余后尽是安宁。
……
……
“杀猪嘞！！！~”
简树被当街传来的一声喊叫醒，坐起了身。
感觉下自己当前的状态，简树有些诧异。
烧已经退了，这一觉睡得极好。
想想昨晚的梦境，与之后的一系列感受，简树心有所悟，看向里屋。
门依旧关着。
“多谢。”简树出声讲话。
屋内没有回应。
简树也不再说什么，解了发髻重新扎好，来到当街。
左右一望，不少门户都出来了人，大人小孩，汉子妇女，都在往叫喊声发出的地方走。看最前头，简络竟是牵着简星，混在一帮孩子里，很快就拐没影了。
村里杀猪是件大事，堪比祭祖和过年，先不说吃肉，单凭几个人也难料理出栏的肥猪。
简树关好院门，也跟了过去。
昨日李念并未虚言，封刀浦的人果真是要杀猪，去招待望北城来的官员。看来参军的确不是什么好事，村里的人宁可出这一把血，也要堵住那些官的胃口。
杀猪的是封刀浦中的一家织布作坊，简树跟着几人，过了售货的门面，来到十分宽敞的后院，里面已是堆了不少人。
简树寻过两眼，看到简星被抱在素红的怀里，正听着她与其他人讲话，简络则是站在一群孩子中间，指东指西，手里拿着的木剑比其他孩子的都长。
院子角落的猪圈外，十几个汉子正抱着抬猪杠，理顺好了绳索，看到简树过来，有人皱起了眉头。
“你小子来干什么？”
“还能干啥，蹭顿饭呗。”有人笑着说。
“嘿，不出力气，哪有饭吃！”
“我能帮忙杀猪。”简树说。
一旁正磨着牛耳尖刀的汉子抬眼看来。
“别他妈没杀了猪，把自己的鸡鸡切了。”
男人们都咧开了嘴，外面的妇人们笑得更为豪放。
“小伙俊俏是俊俏，就是不太顶用。”
“滚边儿看着！”大伙呵斥简树一句，打出招呼，开了圈门一拥而上，正在混着雨水的粪汤里打滚的黑毛公猪尖叫起来。
简树站在圈外，看着足有半人高，体型大过棕熊的肥猪在绳索里挣扎，先上的五个汉子联手竟是按不住。
这个世界中的生物，显然比地球上的更为强健，连人也是一样，毕竟在寻常的野兽之上，还存在着妖兽。
黑毛公猪嘶叫着，打滚甩臀，蚕豆大的眼睛渐渐红起来，拖着人们逃到了角落，一口险险咬住一人的手腕，几人避让时，公猪猛地冲出，拖倒了两人，带着套头的绳索撞翻栏门，在院里疯跑起来。
看戏的人皆是变了脸色，慌慌张往边上躲，简树忙看向人群，素红的反应还算快，夹起简星就奔去了最近的草屋，简络则做的挺绝，叫一孩子蹲下，踩着他的肩膀爬上了院墙。
公猪也无伤人之意，只是听到人们的呼喝便愈发恐慌，在院里来回奔突，撞翻了许多物事，这家人精心栽育的一圃花池也被踩烂。公猪见前头还有人拦，又寻了空子钻出，尖声嘶吼着直奔大敞的前门。
人群更为慌乱，这猪要是跑了，可就再难逮回来，然而抓猪的人已是阻拦不及，竭力追赶时，就见距门最近的简树先一步站了过去，提前合上大门，随即翻身贴墙让过了公猪。
厚重的木门轰然巨响，连门框都是一震，公猪痛嘶着摇头退步。简树矮身抄起了比手臂还粗两圈的抬猪杠，空抡大半周落手下削，木杠裹着风声重重抡在了黑毛公猪的头上。
咚得一声，公猪前蹄一软，噗通躺倒，叫声顿时弱了下去。追来的人赶忙收拢绳索，缚住公猪四脚，绑到抬猪杠上。
简树退出人群，揉了揉发麻的虎口。
这具身躯的筋骨还未定型，力量也很差，想要赶上自己过去的水平，还需要长时间的锻炼。
不过方才的一击也很令他意外，这猪如此凶猛，简树本已做好了木杠脱手，甚至手腕脱臼的准备，结果身体竟是抗住了这股巨力，几乎没有受伤。
简树默想片刻，试着在意念中搜寻。
心念所致，他看到了浮动在识海中的游戏掌机，与环绕着它飘行的两枚闪光模块，具体的信息在一旁显现出来。
【模块1：信息模块】
‘当前具备功能：检索（一级）。’
‘可查询游戏中存有记载的世界信息，仅支持当面扫描人物及物品。’
‘技能进阶后，可根据名称，年代，查询相应的世界信息。’
【模块2：能力继承】
‘当前继承能力：掠夺（一级）’
‘可在攻击命中时，吸取目标的部分力量。’
‘技能进阶后，技能效果取代为吸取目标的生命力。’
看罢，简树心下了然，是能力继承这个模块在自己身上生效了。
它包含的技能掠夺，正是游戏中的简树拥有的唯一一个技能，只不过在真实的昆吾世界里，这个技能还具备了进阶的可能性。
攻击命中就能强化自己，这个外挂似乎很不错。
“你小子行啊！”
“有些胆量。”
几人赞了简树，拉众人一同抬起猪，丢到了矮脚木桌上，准备动刀。
方才磨刀的汉子走上前，踹了猪头一脚，蹲身以牛耳尖刀顶在公猪的头上。
似是预知了危险，公猪又一次挣扎起来，叫声长而尖利，众人赶紧用劲按住。
“刘老三，快点儿动手！”
“嘿，这皮是真他娘的厚实……”刘老三也不含糊，一刀捅入。
黑毛公猪惨厉痛嘶，四腿伸直抽搐起来。
“哎呦！”
“坏了……”
刘老三抽刀出来，只见那刀口间只淌下一小缕猪血，还没流到公猪身下的大盆就糊住了。
“快快快，再来一刀！别让血进了肉里。”
“他娘的……”刘老三恨恨骂了声，手起刀入，结果还是不见出血。
“哎？你怎么还捅不对地方了！”
“完犊子，这下血肠没多少了……”
刘老三脸色不太好看，“这猪让你们压歪了，又不老实，我这刀不好放血，你们往桌边再拖拖！”
没等大伙动作，简树朝刘老三伸过手去。
“让我来一刀。”
刘老三瞪眼看他，“你懂个屁！别碍老子事！”
简树看着他的眼睛，再伸手。
“就一刀。”
刘老三磨了磨牙。
“他娘的……来！你来！”
简树接过尖刀，不做二话，在猪颈上摸了一把，手腕突转，整个刀身噗嗤进肉，一绞一带，刀出之时，猪血瞬间喷到了三尺外。
简树将刀递回，盯着他被猪血蒙住的手，刘老三怔怔接了。
简树看了看围着的众人。
“这一刀能换顿饭么。”
“……能。”
猪血从喷涌到淋漓，接了足有大半盆，等妇人们提来热水，开始上手搓掉猪毛时，黑猪还能哼出声来，直到被破了膛才断气。
余下的事简树没再参与，返回人群中找到了简星。
简络这时也跑过来，瞄着他带血的手盯了半天，抢过简星搂住。
简星只是笑，从兜拿出手绢，塞进简树手里。
整个院子飘荡起了腥臭和火热的人气，素红这会儿也去帮忙了，大伙一块晾上内脏，洗涮肠子，将猪一段段切了抬去后厨，另一头的人往猪血里和了荞麦面与蒜末细盐，准备着灌血肠，剩下的在搬动桌椅，布菜置酒。
不像简络这般，他们大多是掏了钱，一起找织布作坊买的这头猪，自然能坐上席面。
正忙着，又听得院外传来了人声，众人抽眼看去，来人是封刀浦的两个村正，他们含腰笑着，回身作揖，引进了三个身着黑色官服的人。
那三人中，为首的青年看着不大，手持折扇，腰挂玉佩，一张脸涂得精白，看到满院的狼藉和血盆肥肠，登时伸脖一呕，身子打起了晃，后面的随从忙上前扶住，一个送去帕子，一个为他遮挡视线。
俩村正吓得够呛，姓吕的村正先回身过来，扬声对人群斥责。
“你们手脚都麻利点！大人见不得这些腌臜东西！”
“一会儿都给我好生伺候了！别惹这两位修行大能生气！不然定会把你们都拖到青野原上去！”姓赵的村正接话，抬手一点青年身后的两人。
大伙儿自然明白，皆是点头哈腰，陪笑行礼。
几人围搀着青年先去了屋。
“地上湿滑，萧大人慢行，主桌已经预备好，除了猪身上的货，别的都备齐了。”吕村正在前介绍。
青年瞪目看来，“为何不提前准备！”
“这大夏天的，肉太易坏，我们这不是也想着，让大人们吃上新鲜的。”赵村正笑的谄媚，“我们封刀浦的杀猪菜可是一绝，营子里的人，有老家在中州的，在夏朗的，还有在南方的，大人想要品尝哪个地方的风味，他们都烧得出来。”
“唔，好得很。”青年略一颔首，“肉要很烂，辣一点儿都不能有。”
“明白，明白。”
青年眉头舒展了些许，往人群中瞥去几眼，目光突然凝住，投在了一个身姿婀娜的妇人身上。
他搭在侍卫肩上的手抬了抬，示意停身。
“大人有何吩咐？”一人问道。
青年懒洋洋地开口。
“那个正洗刷炊具，穿红衣服的女人，是谁家的？”
俩村正对眼寻思小会儿，由赵村正开了口。
“小的知道，她是三趟户老李家的媳妇，叫任素红。”
“唔，素红啊……她家几口人？”
“老李家是六年前搬来封刀浦的，老李头死前，给儿子娶了媳妇，家里现在就她夫妻俩，没别人。”
“这样么……”青年缓缓点头，摇起了扇子。
“那她男人，倒是不用上战场了……”
“是是是，大人说得对，东州军府还是体恤我们的。”吕村正接话。
青年动了动眼珠，忽地露牙笑了。
“走，先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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