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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刀山题海(二)

    范宇和姜淮两人战意正酣的时候,何姒和秦鉴已经靠坐在嶙峋山石上,享受起绝不会被外物打扰的悠闲。

    像在一个狭长的梦境中探索,在浅粉色的水气中呼吸,在水墨晕染的山水中游荡,这是一种独特而微妙的感觉,恐怖而甜美。

    “你是从很久很久以前来的吗?”

    秦鉴轻轻点了点头,没有接下何姒的话。

    是有不能说的隐情吧,何姒想着,也不恼。以己度人,她惯常不爱勉强人,时候到了,一切谜题就会迎刃而解。于是笑了笑,将话题引向感叹般的收尾:“所以你数学不好也在所难免。”

    “为什么这么说?”

    “我们古代文史发达,但数学却很落后吧。”

    本就俊朗不似凡人的秦鉴微一挑眉,阴暗交错的脸上显出一丝邪气:“勾广三,股修四,径隅五,这段周公与大夫商高的对话,据我所知是世界上勾股定理最早的记载。”

    何姒连忙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中国古代的数学偏离了科举考试制度,偏离了统治阶层,自然也就偏离了读书人,没有人学习研究,所以会导致发展缓慢。”

    “确有影响,”秦鉴也不否认,“不过也不可忽视那些典籍,周髀算经、新法算书、历算全书、五曹算经、九章算术、孙子算经、数术记遗……这是我们延绵不绝的学术脉络。”

    “这些我也听过,”何姒一抿唇,想起了与古建筑学有关的演算,说道,“只是这些书以计算为主,更像某种算题志或算例志,只是得出结果,却没有产生一以贯之的定理。”

    “这只能说明实用是中国古代数学研究的前提,”秦鉴显然不认同何姒的讲法,“学以致用,先辈们重实际,不喜欢为了科学而科学,有什么错吗?”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我只是不想因为我一人数学不好,而损害了古代数学在你心目中的印象,”秦鉴微微一笑,话题又轻松下来,他望向洞穴深处的眼睛泛着微光,“关于中外数学之争,你或许可以问问姜淮,至于我曾见过的数学,大则可以通神明,顺性命,小则可以经世务,类万物,那才是真正的数学。”

    “哎,简单,太简单。”

    正当秦鉴在为中国古代数学正名之时,姜淮也解开了第三重数独游戏,他正洋洋自得时,却莫名其妙地打了个喷嚏。

    “一定是范哥等我等得急了。”他想着,重新集中起精神,等待新的题目出现。

    可这一次,门没有在他面前化为流沙,而是真的被打开了,露出了屋内富丽堂皇的喜庆陈设。

    “这是?”姜淮朝里面探了探头,没有看到人,却看到了排成一列的三张桌子,桌子上都十分讲究地铺着红布,整齐地摆放着老旧物件。

    他还没来得及细看,耳边就传来了轻柔的声音:“请为新娘准备三件礼物吧。”

    那声音比之前听得更加真切,仿佛就贴着他的后脑勺,姜淮忍不住回过头去,只见一张脸从天花板上倒悬下来,苍白的脸衬得唇色更为艳丽,正满目深情地看着他。

    “妈呀!”姜淮头发竖起,毫不犹豫地跑进门内。砰的一声,大门在他身后关上。

    姜淮心有余悸地巡视了一遍天花板,确定没有人脸了,才战战兢兢地往最左侧的桌子走去。

    桌子上放着从大到小三坛酒,酒坛上还有黄土沾染过的痕迹,看起来像是尘封多年的女儿红,不过此刻都被开封过了,酒香四溢。姜淮仔细朝坛口里看了看,三坛酒剩的还都不一样多,对题目立刻有了猜测。

    “请为新娘准备洞房花烛夜的合卺酒。”

    声音才响起,正在思考中的姜淮下意识地一缩脖子,瞬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那个声音的主人对姜淮忌惮的表现很满意,一声轻笑后才又说道:“第一个酒坛有八升的容量,被喝去了三升,第二个酒坛有五升的容量,如今还有三升,第三个酒坛有三升的容量,酒却只剩下了三分之二,请带一升酒去见新娘吧。”

    “这新娘可真能喝啊。”姜淮听到题目,对人脸的阴影已经散去了大半,他控制着自己不转头,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眼前的酒坛上,立刻开始答题。

    只见他也不犹豫,直接将第一个酒坛子抱起,来到第三个酒坛前,哗哗地将第三个酒坛满上。然后放下第一个酒坛,抱起刚刚倒满的这个最小的酒坛,来到第二号酒坛前,重复之前的操作,将二号酒坛又倒满,这才将最小的酒坛放回到桌上。

    做完这一系列操作,姜淮才拍拍手,好整以暇地说道:“好了,这三号酒坛里刚好就是一升酒。”

    “请移步吧。”

    姜淮甩开耳朵里温柔到发腻的女身,立刻朝第二张木桌走去。这次的木桌上放着两个沙漏,依旧大小不一,代表着不同的时间,旁边还有一盏碗,里面盛着浅褐色的不明液体,看起来就很不正常。

    不过看到沙漏的同时,姜淮心里就有数了。

    “请帮新娘温一壶醒酒汤,多一分太过,少一分火候不够,不多不少刚好温九分钟。”

    “嚯,看来还是个高门大户的小姐,怕喝醉的话就少喝点呗。”

    吐槽并不影响姜淮答题,他先看了看两个沙漏,一个写着七分钟,一个写着四分钟,又在心中默算了一会,4+3+1+1,拿捏定了,立刻将醒酒汤架上炉灶,与此同时将两个沙漏同时倒转。

    沙子流动的很快却又很慢,姜淮连眼都不敢眨,一边在心中默念着数字组合排列,一边紧盯着沙漏,生怕错过了转换的时间节点。

    四分钟的沙漏已经流尽,他立刻把这个沙漏倒转,计时重新开始。

    此刻,七分钟的沙漏还剩下三分钟的历程,等这三分钟过去后,姜淮又将这个流尽的沙漏倒转,同时开始关注还剩下一分钟的小沙漏。

    我还需要两个一分钟,姜淮在心中默念着,这两个一分钟将会同时酝酿。

    第一个一分钟来自小沙漏,而在这一个一分钟消耗的过程中,另一个一分钟已经在大沙漏中形成了。于是等小沙漏沙子消失的瞬间,姜淮再次翻转了大沙漏。

    完成了。

    九分钟的时间,对姜淮来说却像过了漫长的一年,他一把端起醒酒汤放到托盘上,一刻都不想在这张桌子前停留,不等那个可怕的女声宣布,立刻来到了最后一张桌子前。

    这次的桌上放着七个一模一样的香樟木盒子,刻有牡丹浮雕,雕工精美细致,像是古代女子的梳妆盒。陈年老香樟散发着幽幽的草木清韵,令姜淮想起老朝奉的身影,因为连答两题而兴奋又焦灼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

    “打开吧。”

    接到指令,姜淮深吸了一口气,将盒子逐一打开,发现每个盒子里都装着许多一模一样的金豆子。

    这是什么意思?他皱着眉,不像上两次,他看着这七个盒子和里面金光闪闪的物件,脑子里一片空白,突然束手无策起来。

    “既然要去见新嫁娘,自然不能空着手。这七盒金豆子中,只有四盒是真的,真的金豆子每一粒重10克,假的只有9克,找出其中真的四盒,带去给你的新娘吧。”

    “这是……考验我的手感吗?”“瞧我这记性,”那声音莞尔一笑,“刚刚看你解题看的太入迷,忘了还有一架天平,不过我得提醒你,这是一架只能使用一次的天平。”

    话音刚落,姜淮面前铺着红布的木桌上浮现出了一架木质天平,一根横梁、两个秤盘,许多零碎的砝码。天平摇摇欲坠,一看就是一副只能使用一次的样子。

    姜淮心中叫苦。

    考场上有一种后悔莫及,叫做这题我曾经见过,他现在就体会到了这种遗憾,还是要命的遗憾。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我一定要把那道题看十遍,可惜现在人生就要到头了,而我连草稿纸都没有。

    姜淮情急之下跑向第一张桌子,随手拿起一个酒坛在地上砸碎,捡起一块趁手的碎片,演算起来。

    这个天平只能使用一次,把几个箱子分组左右比对的方法肯定是用不上了,所以——或许可以把一些金豆子从盒子里取出来。

    假设金豆子都是10克,那么我取出来的金豆子的理论重量就有了,但因为有假的,所以实际重量和理论重量当然不一致。理论重量减去实际重量就是假金豆子的数量,所以——

    姜淮喃喃自语着,感觉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知道取出的金豆子中假金豆子的数量有什么用呢,难道就可以定位到相应的盒子上吗?

    要通过什么途径确保唯一性呢?

    对了!我只要保证每三个盒子里拿出的数量之和不会重复……

    姜淮眼睛一亮。

    他放过了第一个盒子,然后依次从第二至第七个盒子里拿了1、2、4、7、13和24粒金豆子出来,将这51粒金豆子一起放到了天平上。

    理论上,51粒金豆子重量应该是510克,可姜淮数了数砝码,一共是490克,也就是说有20粒金豆子是假的。

    天平在姜淮测出重量的那一刻迅速腐朽,他又看了看自己的草稿,在这几个数字中,20只能是0、7、13之和,所以,第一、第五和第六个盒子里的东西是假的。

    姜淮如释重负的一笑,礼物也挑好了,然后呢。

    女声当然不会让他多等,声音越来越远。姜淮转了一圈,四面围墙没有变化,身后紧闭的大门却再次弹开。

    “进去吧,你的新娘正在等你。”

    这是要见到范宇了?答了那么多题后,姜淮内心泛起一丝诡异的期待。

    听到门边有响动,像是心有灵犀般,范宇也在这一刻抬起头来。

    两人的视线焦灼在一起,从警惕、试探、再到相认、重逢、喜悦,一瞬间如胶似漆。

    “郎君,你可来啦!”

    范宇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间漏出来的。原来他正在和残留的一对枯爪作斗争,一手按着爪子,一手拿着红绳,红绳将他的战利品捆得严严实实,另一头则被他咬在嘴里。

    因着刚刚的战斗,屋内一片狼藉,东西都被打得七零八落。范宇脸上还残留着粘液,一身鲜红嫁衣更是被糟蹋得如破布般稀烂。确定门外是姜淮本人后,他又低头开始整理自己的战利品。

    姜淮从半开的大门里看进去,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瞬间觉得自己的期待都喂了狗。

    “这就是武斗吗?”

    “本来不至于这么激烈,谁知道有人解题解了三小时,怎么,是诺贝尔数学题吗?”

    “诺贝尔没有数学这个专项。”姜淮跨进大门,有些嫌弃地踩在黄灰相间的地上,没好气地说着。

    这一点确实超出了范宇的认知范畴,被噎了一下的男人决定找个东西把气出了。

    “别动,再动我剁了你们!”他拿出了悬在腰间的匕首,快速在五指间翻飞了一个回合,又按回腰间,那对枯手竟然真的就安静下来,不再挣扎。范宇迅速拿起全场唯一完好的布料——红盖头,将战利品彻底包裹好。

    “这是什么?”姜淮显然也看了枯黄的双手和尖利的指尖,不明所以地问道。

    “给关大夫带的礼物。”范宇则答得理所应当。

    “真的能带出去?”姜淮也好奇起来。

    “试试。”范宇忙完,心思回到房内,“对了,刚刚你到底答得什么题?”

    太多了,姜淮想着,决定从自己最喜欢的洛书说起:“把一至九九个数字填进九宫格里。”

    “这么简单!”范宇从床上一跃而起,“这道题我有研究啊,哎,浪费了。”

    “这倒是,”姜淮想起范宇从事的行当,对洛书应该了如指掌,连忙奉承道,“范哥对洛书也颇有心得吧,改日还要向范宇讨教。”

    “讨教洛书?”范宇摆摆手,“你难道都没看过射雕英雄传吗,瑛姑知不知道,我的蓉妹啊!”

    “射雕英雄传?这不是洛书里的数字组合问题吗?”

    范宇一听数字就头大,手摆的都快赶上螺旋桨了:“什么数字组合不组合的,九子斜排,上下对易,左右相更,四维挺出,对是不对?”

    “范哥真是文武兼备。”姜淮心想这人果然还是深藏不露,连忙点了点头。

    “就这你做了这么久?”

    “也不是,后面还有四阶幻方,数独,一些概率问题和情景题。”

    范宇看着姜淮认真回报的样子,确定他不是在胡扯,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的梦真是太变态了。”

    确实,姜淮看着满地的黏液和仍在蠕动的断指,心虚地点了点头。

    “以后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