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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 莫思归

    “这是怎么一回事?”余年把鱼叉和棍子放回原位。

    语苓明显是被吓到了,素娘小声安慰她,小姑娘却只是缩成一团啜泣,林平叹口气,将官兵上门的缘由道来。

    赤溪前几年本是贫苦之地,那时候大家穷,也淳朴,每天不是打渔就是织布,就想去海里捞点吃的给老婆孩子加点肉吃,其余的交了官府,剩的卖卖,也就过去了。

    有一年各地都乱,生意也不景气,但凑凑合合,也就这么过去了,过不去还能怎么着呢。黄土一抔,坟头一个。就那一年,赤溪来了个新县令,县令说,赤溪这么穷,都是没有给海龙王献祭,上任当天就从关押的囚犯里挑了长得好看的,捆成粽子沉在海里了。说来也怪,从那之后,赤溪就好像真的得到海龙王保佑了似的,风调雨顺,打得鱼也多了,也建起来了港口,大家的日子没以前那么贫苦了,但是海龙王的胃口也越来越大,这几年连囚犯都不要了,非要那年轻美貌的少女,隔壁家的小鱼,我瞧着长大的,硬生生被那群人捆了扔进海里。本来我们语苓也得去的,我和素娘骗他们,语苓背上的疤还在,海龙王不要残缺的祭品,这才留了语苓一命。

    大家谁家里还没个闺女啊,都不想自己家里的闺女去,推来推去的,推到了隔壁的小鱼身上,小鱼她爹前几年在海上失踪了,孤儿寡母的,没个帮衬,这才让他们把小鱼抢去了。

    “谁曾想有一天也落到我们语苓身上了。”素娘抹着眼泪,“小鱼被抢走的时候还念着她爹呢,她娘就这么一个女儿,没了小鱼,也投了海去了。”

    “是非之地,他们肯定会找你们麻烦,几位还是开了船就走吧。”

    “他们人多,你们两个也双拳难敌四手,小医师还是个好看的女娃子,你们别惹上祸。”

    余年笑了下,“多谢关心。”

    “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今日吃了个败仗,指不定明日等我们走了又来,”余弦一下又一下的拍着语苓的背,从手上褪下一个镯子,“这里面有暗器,三发,涂了毒的,立刻发作,别伤着自己。”

    边说着边教她怎么使用这东西,余弦蹲在地上,半搂着语苓,月光洒在她身上,像故事里的温柔的仙女。余年拍了拍林平的肩膀,“若是能走,就带着语苓走远些吧。”

    “这年头哪里都乱,金人指不定什么时候又打过来,唉。”林平重重的叹口气,“我会考虑的,谢谢你们了。”

    等回了船上,迟棠正百无聊赖地在躺椅里吹海风,见他们几个回来了,只挥挥手,“船明天一早走。”

    正合余年的意思,此地是非多,不宜久留。

    风晴,星也亮,余年惬意地伸个懒腰,正是睡觉的好时候。

    夜半,风声阵阵,喧哗声起。

    余年睁开眼的第一反应是摸上身侧的刀,然后去看余弦。见她也是才被吵醒的样子放下心来。

    “怎么了?”是余弦的声音。

    “夜半子时,龙王祭。”许柳折从暗处走过来,今夜是他守夜,港口处大大小小的灯火,有商船,有渔船。

    远处,似乎是个祭祀的平台,火把围了满街。

    “既是龙王祭,那祭品…”

    余年寻了个高处看,港口开阔,此时更是一览无遗,祭台中间人头攒动,但他看见边缘上被死死拉着的人是林平和素娘,忽而了然,“是语苓。”

    他看向余弦,后者点了点头,径直跳下船,二人身影一黑一白,往灯火通明处去。

    许柳折也翻身下去,随手在船上拿了根刚被磨的尖的直形鱼叉。

    祭司手上拿着不知所谓什么东西,念着难听晦涩的唱词,倘若这不是什么拿人命祭祀的龙王祭可能还别有一番风味。

    “把语苓还给我!语苓!”素娘的声音凄厉而尖锐,身后几个人死死压着二人,不让他们上去破坏仪式。

    甚至有人轻描淡写的说,“素娘啊,你还年轻,再要一个吧,语苓是为了赤溪去的,这些年来你们也看到了海龙王是怎么庇佑大家的。”

    “一报还一报,报答海龙王,怎么不拿你自己的性命来!”

    “怎么说,海龙王可不要我这皮糙肉厚的,你们语苓可是个美人坯子,前两年你们还推脱有疤,这不仅惹恼海龙王,还欺骗县令大人,怎么敢的。”

    “对啊对啊,她怎么敢骗县令大人,若不是县令大人,她也能在这儿说话?”

    “若不是黎县令和海龙王,赤溪能是现在这样?”

    “吃不饱饭的日子她爱过就过去,语苓能被海龙王看中可是她的福气,跟着海龙王这辈子吃喝不愁啊。”

    死了可不就是吃喝不愁。

    语苓拼命挣扎,喊着爹娘。

    “子时到—龙王祭—”为首的人举着火把,“谷雨至,赤溪子民献礼,海龙王保佑—”

    眼看着语苓要被推下祭台,林平的眼睛被火映的血红,他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挣脱束缚,推开熙熙攘攘的人群,朝着高台去。

    可惜他还没碰到祭台的边缘,又被愤怒的赤溪人拖住,拳打脚踢。那些赤溪人不在乎他是不是平日里的好脾气的林平,此刻他是要破坏龙王祭的“坏人”。

    有个小孩站在祭台旁边冲他扔了颗石子,“坏人。”那个小孩这么说道。

    林平内心无声地喊,他想说,不是的,不是,海龙王不该是这样的,赤溪人也不该是因为海龙王富起来的,语苓不该是祭品,可他因痛苦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捶着地面,捶出血,捶进肉。

    祭台上没有因为这变故生出一点混乱,没有人意识到他们要推下去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们认为这是为了风调雨顺,保佑赤溪平安,为了赤溪人,他们该这么做。

    “你们会遭报应的。”素娘凄厉地喊。

    没有人理会她,回应她的只有语苓的哭声。

    “保佑赤溪,五风十雨,天平地安。”

    “放你娘的狗屁!”一道声音从天而降把为首的人踹出去老远。

    是余年。

    许柳折扶起跪在祭台上的语苓,将她护在身后。

    几人身影立在祭台的火光中,周围是举着火把的人。

    “什么人,竟然敢抢夺祭品!”

    “你爹!”余年不与他们纠缠,横云刀出鞘,“不想死的就让开。”

    “他要带走海龙王大人的祭品!他要破坏龙王祭!”

    “不能让他把祭品带走!”

    “海龙王大人,请保佑赤溪风调雨顺,不要降罪于赤溪。”

    余弦站在余年身侧,“真是疯了。”

    “和他们说没用,许柳折,把人护好了。”余年摩挲刀柄,“我们拖住他们,一会儿船上汇合。”

    许柳折点头,带着语苓后撤几步。

    那些人明显不会放过他们,口中念念有词,海龙王,赤溪,平安,富贵荣华。

    余年把袖里剑抛给余弦,而后眼神一动,先发制人。

    打人专往七寸打,长刀只留三寸伤。

    这是恐吓人的打法,余年平时不怎么用,他无意杀人,命债最好也别来找他。可也专有那不长眼的。

    一个十五六岁的,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年纪,红了眼举着杀鱼刀,“抢了海龙王大人的祭品,你们就是赤溪的仇人,且纳命来!”

    余弦手里两把短剑应接不暇,也是欺软怕硬的人多,专往她那儿去的人比余年这儿多了一倍不止。眼瞧着那刀要挨在余弦身上,余年下意识地横云刀转向,再一眨眼,刀已经插在了那青年后心。

    有个妇人惊天动地地喊,“我的儿啊——朗儿——”

    有了见血的开端,人群先是静默了一两秒,而后是更大的动荡。

    “偿命!”

    “他杀了朗儿!他杀了朗儿!他要偿命!”

    “可耻的外人,既想要带走祭品,又杀了赤溪子民,他们要偿命!”

    真虚伪啊。余年和余弦同时想着,只有他们的朗儿是命,语苓不是。余弦擦去脸上被溅上的血,把横云刀拔出来扔给余年。

    许柳折左手扛着语苓右手长棍挥舞,可奈何他们人多势众,纵使林平和素娘在其中周旋一二,也被人群包围。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

    许柳折趁人群静默,喘口气的功夫发出一支信号烟火,若是迟棠能看见,定会派人来接应他们。

    从码头过来至少一刻钟,只看他们几个能不能撑过去了。

    那被杀了儿子的妇人尖叫着扑过来,余年心中警惕,却发现方向不对,也不是冲着余弦去的,那就只能是,“许柳折!”

    许柳折正忙于对付那一堆想抢走语苓的人,没注意到有个现在就想要她性命的,来不及调转方向正准备自己挨下这一刀,有个身影冲过去,胸膛都被刀尖穿透了。

    “爹!”

    是林平,余年咬了咬牙,冤有头债有主,他杀的人去杀语苓做什么。不过,现在已经不管那么多了。

    他和余弦隔着人群对视一眼,横云刀刃朝外,若是再顾虑,死在这儿的就是他们几个了。

    林平给人心之恶撕开了一个更大的口子,他的尸体被人践踏,素娘拼命阻拦往日那些亲朋邻居,可他们已经不在意她了,赤溪人的眼睛盯着语苓和那三个异乡人,像是狼盯着肉。

    鲜血最先喷涌的是那个杀了林平的妇人,她死的没有痛苦,是一刀穿心。余年动的手。

    余弦的眼睛跟随着那个为首的主持龙王祭的人,可惜他站在人群的最外围,作用只是煽风点火。余年解决掉两三个人跳到余弦身边,后背交给对方,余弦手腕上的暗器蓄势待发。

    祭司见二人要冲着他来急忙躲进混乱,可二人不在意这混乱,他躲到哪里,他们就杀到哪里。也许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还非得拉上个垫背的。

    祭司混乱中拾起了一把不知道沾了谁的血的刀,另一只手死死抓住素娘的脖子,大喊道,“都别动,把祭品放下!否则就杀了她娘!”

    倒是没想到这一出。

    余年的刀没停,心里思考应对之策。

    “语苓!别管我!你跟着他们走,走的远远的!别再回来了!”

    说完,没等所有人反应过来,一转头撞上了刀口,血溅三尺。

    只一息之间,语苓成了孤儿。这下所有人都不用思考了。

    本来就是考虑着林平叔和素娘语苓以后怎么在赤溪生活才没下死手,死了一个林平还有点顾虑,素娘也没了,语苓肯定不会继续在这里生活下去。明显赤溪人也想到了,空手的拿上刀叉,没空手的下手更狠。全冲着三人过来。

    祭台尽是血色。

    滩涂的沙砾也浸满了血,余年的手砍的发麻,这龙王祭似乎是来了半个镇子的人怎么杀也杀不完,他半边身子都染上了血,似地狱修罗。

    许柳折那边也是,带着语苓在人群中闪躲。

    “你们这龙王祭是非得开下去吗!”

    “这已经不是开不开的下去的问题了。”

    这是世仇了算。满地的尸体,是谁的儿女谁的爹娘。

    不是说赤溪民风淳朴,他们…更像是有过训练的田兵。一定有什么被忽略了。余弦心中微动,他们口中的赤溪县令,龙王祭的开创者,怎么能在龙王祭这么大的场合不出场。

    有风声。

    余弦转头,一支羽箭破空而来。

    “余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