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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死局

    席风站在杨桃的身边,他此时已经满脸是血。

    他不知道,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

    本来说好的围猎隗天路,一开始一切都很顺利,天鲸的人被杨家的人围着打,估计很快就会彻底支撑不住,到时杨放只要和杨家高手一起登天梯杀了隗天路,就算是完美收官。

    自从那个男人出现之后——一切都改变了!

    都是因为那个该死的家伙,那个唱山歌的疯子,那个杨家的叛徒!

    席风的手里握着一把刀,这是他从地上杨家人的尸体手里捡的,现在战局已经激烈到没有一个人能独善其身的程度。

    刚刚就有貔貅的成员想杀掉他和杨桃,那个人手持狼牙棒,一下就差点砸飞了他的武器,还是有杨桃的配合,二人才勉强杀死了那个家伙。

    杨桃此时身体十分虚弱——她为了催动自己的武器,耗费了太多力量。

    杨桃的武器,此时就戴在少女的皓腕上,那是一副犬牙手串,一根麻线串起的九颗犬牙。

    手串是父亲送给杨桃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据父亲说,这是他戴在身边二十多年用灵力滋养出来的宝物——而那九颗犬牙,是云海杨家二百年历史中最强大的九只黑狗身上最锋利的犬牙。

    打狗棒是祖上留下的神兵,而这副犬牙手串,是母亲亲手编制、父亲用尽一生心血做出的宝物,将来会作为杨放这一任杨家主留给杨家的宝贵遗产,一直福泽杨家后人。

    刚成年的杨桃太过弱小,作为杨家子女,一般二十五上才能开始学习控制灵兽,在此之前,这副手串便能作为杨桃最好的自保手段。

    刚接过手串的那阵子,杨桃只能催动一颗犬牙,她只要将浑身力量汇聚于指端,便会有一只凶悍的黑犬虚影出现在身旁——它能使出的力量大概为生前的三分之一。

    而现在,四年后的今天,再用出手串的杨桃,已经能够召唤三条黑狗。

    在刚刚与狼牙棒男人的战斗中,即使有席风帮忙,三条黑狗还是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其中有一只受伤太重,虚影已经消散,手串上的九颗犬牙没有丝毫变化,但杨桃心里明白——她将再也无法召唤它了。

    席风将杨桃抱到了一颗折倒的树下,他没有去参加战斗——他很喜欢杨家这些人,但相比杨桃的安全,一切都不重要。

    覆巢之下无完卵,此时的杨家已经没有任何保留,所有人都在不计一切后果地冲击天梯,隗天路已经登上了第五级阶梯,再让他上一级,杨家恐怕就会彻底无力回天。

    就连杨庆那个小子,也拿着大砍刀在院中拼杀,席风这才知道,他的刀法如此彪悍——应该是跟着屈天演学的。

    张奕、貔貅小队队长和天鲸仅剩的几个人围着老板,他们是隗天路的最后一道屏障。而他们的对手,向天梯发起冲锋的杨家人,还有三四十个。

    大院里已经摆放了近百具尸体——大多数是杨家人的,这还不包括灵兽。

    死的最多的就是灵兽,杨家一边的黑狗已经几乎死伤殆尽,杨家人惊恐地看到,他们平时饲养的那些温顺的山羊,正在啃食着地上的尸体,每吃一口,它们的身体就会变得更大,还会发出一些满意的声音。

    有人绝望地想,它们彻底疯了,这些羊被那个疯子同化也变成了疯子,边吃尸体边笑的疯子!

    他们的家主——杨放此时正在和兄长厮杀,不,准确地说,他的对手不是杨牧,而是一只羊!

    那是一只没有表情的羊,它浑身泛着青瓷的光泽,仿佛从远古走来。它现身的那一刻,杨放心中闪过一丝绝望,因为那是杨家二百年前的存在——青铜羊。

    他不明白,杨牧为什么要背叛杨家,他更不明白,这个众人眼中的废物、疯子,为什么能召唤出青铜羊——他什么时候获得了这样强大的力量!

    作为杨家家主,杨放一直都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在自己这一辈召唤出杨家两大镇宅灵兽之一——黑金犬。

    只要召唤出黑金犬,就代表他杨放得到了这只凶兽的认可,他将会成为杨家历史上继第一、第二任家主以后能召唤镇宅灵兽的第三人。

    为了这个梦想,他拼了二十几年,到现在也没能看到希望——

    如今这个梦想却被杨牧实现了。讽刺啊!他是什么时候得到了青铜羊的认可?五年前?十年前?谁也不知道!

    换成谁不好,为什么会是他,杨家的镇宅灵兽,为什么会认主一个杨家的叛徒?

    难道就连青铜羊也觉得,杨家没有希望了吗?

    杨放不知道,他什么也不想知道,他现在只想杀了杨牧,杀了青铜羊,之后再去杀隗天路!

    杀!杀!杀!

    杨放的虎口已经几乎失去知觉,他连松开打狗棒都已经做不到,他挥动大棒,向杨牧砸去,动作像风——

    如果,风也懂得仇恨与杀戮!

    是你,让杨家的子女们陷入险境;是你,毁了今天的全部计划;是你,装疯卖傻,骗了我们所有人;是你,吃里扒外,让先祖蒙羞!

    别唱了,别他妈唱了!你看看地上这些尸体,他们全都是我杨家的儿郎,他们的死,都是因为你,是你害死了他们所有人!

    “你倒是给我睁眼看看啊——王八蛋!”

    杨牧依旧是摊着一张脸,他倒是没有再唱,只是嘴里仍在发出梦呓般的低声呢喃,像是在和谁对话——是那只青铜羊吗?

    他甩动赶羊鞭抵挡的动作很轻,像是对这个叫自己哥哥的人满不在意。

    不在意,不在意,无所谓谁死、谁活,无所谓兄——与弟。

    ——倒是这走不完的冬天,冬天可真慢啊,要知道冬天羊可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长膘的。

    轻盈,如同挥鞭造人的女娲。

    那是名叫疲惫的情感,一切都太无聊,这一鞭下去会产生什么样的效果?泥点会变成男人还是女人?这新生的神的造物会以怎样的身份去生老病死——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像是杨家的庙堂,动不动就有人来搅扰,旁边还有一条讨厌的黑狗,简直待不安宁。

    这天下何人,能真正远离这些红尘俗物的搅扰?

    这天下何处,能找到真正安静的山崖,让嫩草尽情生长,山风肆意呼啸?

    后来,青铜羊得到了杨牧。

    还是说——

    杨牧认可了青铜羊。

    他不记得自己曾经背叛;他从始至终都是山崖的信徒。

    隗天路开出的价码,对它来说,就是没有猛兽肆虐的草场。而他,选择跟它一起。

    那些青草之外的东西,就让我们一起来净化吧——

    二百年的喧嚣,是时候结束了……

    他依旧是那个疯疯傻傻的羊倌,赶羊鞭在他的手里几乎使不出一点作用,但他又不是最初的杨牧,他的身边多了一只青铜羊。

    杨放的每一棒将要砸下之时,青铜羊都会出现在杨牧身前,它挺拔的羊角,健壮的蹄子拦住了杨家主,打狗棒在它的身上留下伤口,同为杨家神武的赶羊鞭拂过,它的伤势立刻被治愈——杨家先祖用来鞭挞天下的武器,被杨牧用成了给朋友疗伤的工具。

    杨放近乎疯狂了,他的神智里出现一道黑影,那是一只英武的猎狗——黑金犬。

    杨放想要召唤它,要对付青铜羊,他没有自信,但黑金犬一定可以做到!那条狗就在他的脑海里盘坐着,目光黯淡,似是失落,又感到不屑。

    二十年风霜雪雨,杨放在无尽的战斗与训练中增强自己,但对于见过大世面的黑金犬来说,他还是太弱。他在为杨家拼上性命,他是一个无畏的战士、一个合格的家主,唯独不是一个强大的主人——强大到可以驯服自己。

    青铜羊和黑金犬有各自的追求,如果说青铜羊已经找到了自己等待的人,黑金犬则是失望了——它信奉力量,但这个杨家主不够,这家伙死后,杨家也要灭亡吧,那时自己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整个杨家公馆,已然尸横遍野,院中的影壁墙被推倒,大树相继折断,花叶散落一地。

    夕阳升起,本该是安静的,一点寒鸦正好衬出人世的美;杨公馆内,却是人头滚滚的战场。

    隗天路正在和一众杨家高手激烈交战,他的天梯是可以随着他的脚步移动位置的,所以作战并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登上第五层阶梯的隗天路,谁也不惧!

    屈天演挺身劈砍,隗天路只是微笑着双掌合十,骤然发力竟然夹住了朴刀!屈天演双手握刀,用力拧动,隗天路的手掌出现细细的血纹,他却不慌不忙,飞起一脚踹中屈天演的小腹。

    屈天演刚要躲闪,腹部的剧痛已经传来,他闷哼一声松手放开朴刀,向后仰身飞出,摔落在地。

    一个手举关公刀的络腮胡立刻晃动明晃晃的大刀砍向屈天演,这把刀是精铁打制,足有八十斤的分量,相当于杨放的两根打狗棒。

    屈天演腹部吃痛,见这要命的大家伙冲自己的头部而来,虽是大刀,却使得像自己的朴刀一般轻巧。

    他连忙缩头屈身,趁对方大刀嵌进地面的机会,双手支在地上,一个后翻从关公刀上方越过,正想要抬脚去踢络腮胡的手腕,趁机拔刀刺他;

    那男人也是天鲸有名的好手,见到屈天演使出这记鲤鱼打挺,就知道二人间的攻守已经易位,立刻果断地放弃大刀以换取先机,架起双拳,搂头便打。

    屈天演双脚刚落地,就听见耳边风声呼啸,山包大的拳头已经点到面门。他赶忙向后闪躲,那拳只是擦到鼻尖,但屈天演已经感到犹如一道雷霆劈入神经,不仅鼻梁塌陷,就连大脑也感到发胀,眼前一阵眩晕。

    那络腮胡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好机会,向前疾冲,飞起一脚直奔屈天演的太阳穴!

    屈天演眼前一片金光,看不到男人的行动,心中大惊,一边向后撤步,一边飞手探入腰间拽出朴刀——这已经是自己的第三把,也是身上的最后一把刀。

    下蹲抬手,只一刀,寒光乍现,络腮胡的脚掌掉落。他愣了一下,这一脚像是踢空了,想抽回站稳身子,却不由一个趔趄。

    男人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眼睛看到了什么,他的脚掌被眼前这个小胡子切掉了!

    剧痛从下肢沿着骨骼向上传导,络腮胡发出凄厉的惨叫,可叫声刚出口,他的身体就落入了沉寂。

    那是一柄亮银宝剑,剑端滴血,将男人的身体彻底贯穿。

    “天演,没事吧?”原来是五哥穆千亦啊。

    穆千亦一脚踢翻络腮胡的尸体,将剑拔出,他伸出手,去拉蹲在地上的屈天演。

    屈天演用力眨眼,他拉住了穆千亦的手,想要起身,却一下子坐倒在地,穆千亦也被他拉倒。

    他疑惑着,五哥怎么手上不发力,让自己拽了个空?

    屈天演睁开眼,看向怀中的五哥,他的头已经不见了,腔子里汩汩喷涌着鲜血,染红了衣襟。

    他愕然地转身看向隗天路,他的手中正抓着血滴子,鲜红的血从铁帽子边缘滑落;刚才就是他,摘走了五哥的脑袋——

    屈天演想起五哥教自己读书、写字,在杨家,除了家主,五哥是对他最好的人。那个每日一身儒生打扮、衣冠胜雪的男人曾经说过:

    男人应该像儒家的子路,结缨整冠而死。

    屈天演无声地放开了五哥的手,他抓起朴刀,那是一个刀客的刀!

    “隗——天——路,我要你死!”他的身体撞翻了五哥的尸首,但他已经顾不得一切了,他的眼里只有隗天路,只有那张该死的漠然面孔。

    隗天路打开血滴子,让里面的人头落下,他自信地笑着,虽然身边的手下已经只剩下了张奕和貔貅队长两个人,但他现在——已经不需要了。

    满脸狰狞的屈天演已经被仇恨支配,像是与手中朴刀融为一体。

    一旁的三叔穆云天方才目睹五弟被杀,瞬间化掌为刀,冲了过来。

    无形的剑意逼进,带着死亡的威胁——那是无影剑肖静白。

    三人一起杀向自己!

    隗天路丝毫不慌,脚步沉稳地迈上了第六级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