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95年冬，陕北延城
入夜，寒风呼啸着掠过机械厂住宅区的上空，离过年还有一些日子，正是走到了黄土高原最严寒的时候。现在整个黄土高原都被这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气困住了手脚，像一个被冰封了的巨人，看不到一丝生命的气息。
光秃秃的山脚下，机械厂住宅区看起来也有些生冷，整个厂区静悄悄的，路上连个行人也寻不见。住宅区不大，以一条两车道的S型主路为界，分为南区和北区，南区和北区都是平房，只是南区的房屋没有那么密集，或者说比较分散，住的都是机械厂的领导层和建国时就在厂里的老员工，而北区的平房则一个挨着一个，密密麻麻的，没有空隙，住的都是普通工人，所以住宅区百分之80的人口都集中在北区。
主路上每隔一百米就矗立着一盏路灯，路灯的光投射在地上，能印照出一片椭圆形的光圈来，十几片光圈将整个住宅区串联了起来，从高处往下看正好串成了一个大写的英文字母S。
此时S的正中间的路沿上坐着一位少年，看起来年岁不大，干瘦干瘦的，留着寸头，身穿黑色棉袄，灰色棉裤。棉袄一看就穿了有些时候了，袖口磨损的厉害，漏出许多棉花头来，脚上穿着市场里最便宜的橡胶足球鞋。此时这个少年低着头，将下巴搭拉在并拢膝盖上，双手又将小腿环抱着，形成了一个蜷缩的姿势，本来就瘦小的少年又穿着黑色棉袄，所以从远处看就像是谁扔在路边的一大袋垃圾。
少年名叫林凯。半个小时前，他被他的继母姬兰花从家里赶了出来，只因他没有给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林孝义及时更换换尿布。林孝义大声的哭闹着，把姬兰花从前屋召了进来，一进门，姬兰花正好看到林凯拆解着旧尿布和不停哭喊着的林孝义，姬兰花快步走到跟前，看见了儿子的下半身糊的全是屎尿，顿时脸色铁青，一把将林凯推到一边，接着一巴掌就扇在了林凯的脸上，然后把林凯的耳朵揪着走到前屋，将前屋的铁门打开，使劲把林凯往门外甩去。林凯耳朵吃疼，只能顺着姬兰花使劲的方向跟随着，很轻松就被扔出了门。
林凯捂着被揪红的耳朵，低着头不敢看姬兰花，他怕自己的眼神要是不小心再流露出什么不尊敬来，就又会招来一顿打骂。
“嘭”的一声，铁门被关住了。
林凯站在门外，用手揉了揉耳朵，小心的拍了几下铁门，铁门除了刚才关闭时形成的余震，并没有什么其他回应，林凯往左挪了两步，趴在窗子往屋里看去，他看见姬兰花已经从前屋的后门走出去了，应该是回了里屋。
铁门外是一条笔直的东西向的小巷子，编号为北区八巷，只有一米多宽，总共住着36户人家，一边18户。巷子里的门窗的位置都对应的整整齐齐，像是统一修建的，巷子两边的尽头连接着另外两条南北方向连接着主路的巷子，能比八巷稍微宽一些。
八巷没有公共路灯，晚上的采光全靠巷子两边的窗户借出来的那点光亮，看路是够了，但要是再晚一些，前屋的灯都关了的时候，出门就需要用手电筒照亮了，不然容易被砖头什么绊一跤，在冬天，连骨头都被冻得有些酥脆，这小小的磕绊可能就绊骨折了。这时候八巷里只有零散的三两户开着前屋的灯，所以巷子里的光亮并不充足，黑漆漆的，有些看不清路面。林凯还没有在晚上被赶出来过，所以并没有应对的经验，他左右环顾了一圈，心里生出些许恐惧，似乎黑暗里藏着什么鬼怪会随时扑上来将他吃掉。
林凯不敢待在这了，他快步走着，最后竟小跑起来，不一会就拐到了主路上，主路光亮的路灯能让他稍微不那么害怕了。
林凯走到灯杆下，这里的光最充足，甚至有些刺眼了。他用袖子扫了扫路沿，缓缓坐了下去，路沿冰凉刺骨，林凯左右挪动了一下，让自己的屁股尽快适应了这冰冷的“坐凳”。
风终于停了，雪却接着落了下来。
林凯抬起头，正好可以看到灯罩下的漫天的飞雪，雪似乎只下在了光圈范围内，没有被灯光照射到的地方看起来还是黑漆漆一片，也看不见雪花落下的痕迹。
林凯望着路灯下纷扰的雪花，泪水不争气的掉落了下来，他赶紧擦了一把眼泪，将头埋进膝盖，林凯不想哭，他想强硬一些，就像电视上那些硬汉一样，即使被生活折磨的半死不活，可他们还是不掉一滴眼泪，硬扛着，最后迎来欢喜的结局。可眼泪就是不听他的指挥，不停的从眼眶里涌了出来，连带着身体也不时的抽搐着，看得出来，他已经尽力忍耐了。一个半大小子而已，能有多硬汉呢。
气温又低了几度，林凯感觉自己的双腿逐渐失去了知觉，在户外过夜的话估计第二天就能被冻成冰棍，陕北的冬天没有一点人情味可讲。林凯不敢再在这呆了，他站起身，活动了了一下身子，抖了抖已经麻木了的双腿，又将脑袋上积雪拨拉干净后，又回到了家门口。
看着铁门上八巷9号的门牌，林凯把右手抬了起来，然后放下，然后又抬起来，几次三番后，林凯低下了头，似乎在心里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突然用右手用力拍打着铁门，喊道：“阿姨，我错了，阿姨！让我回家吧！阿姨！我错了，求求你让我回家吧，外面太冷了！”
姬兰花正在温暖的后屋拍打着刚睡着的林孝义，听见前屋有响动，朝着前屋的方向啐了一口，小声骂道：“小杂种，回去找你妈去，别敲我的门了，死外面就好了。一会再把孝义吵醒，看我不打死你。”然后继续轻轻拍打着林孝义的身体，嘴里念念有词：“乖宝宝，睡觉觉！乖宝宝，睡觉觉！”
林凯看着冰冷的铁门没有要打开的迹象，又将耳朵贴在门上，只能听见一些嘈杂声，从窗户那也看不清里屋的情况。巷子里最后一盏灯也熄灭了，巷子顿时变得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林凯左右瞥了几眼，长出了一口气，硬撑着，不让自己被黑暗吓着，心里默念着玉皇大帝观世音菩萨的名字，转身又飞快的回到刚才的路灯下，林凯向山下望去，能看到山下星星点点的灯光，他把食指放在了鼻子下，来回搓了搓，向山下走去。
入夜，寒风呼啸着掠过机械厂住宅区的上空，离过年还有一些日子，正是走到了黄土高原最严寒的时候。现在整个黄土高原都被这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气困住了手脚，像一个被冰封了的巨人，看不到一丝生命的气息。
光秃秃的山脚下，机械厂住宅区看起来也有些生冷，整个厂区静悄悄的，路上连个行人也寻不见。住宅区不大，以一条两车道的S型主路为界，分为南区和北区，南区和北区都是平房，只是南区的房屋没有那么密集，或者说比较分散，住的都是机械厂的领导层和建国时就在厂里的老员工，而北区的平房则一个挨着一个，密密麻麻的，没有空隙，住的都是普通工人，所以住宅区百分之80的人口都集中在北区。
主路上每隔一百米就矗立着一盏路灯，路灯的光投射在地上，能印照出一片椭圆形的光圈来，十几片光圈将整个住宅区串联了起来，从高处往下看正好串成了一个大写的英文字母S。
此时S的正中间的路沿上坐着一位少年，看起来年岁不大，干瘦干瘦的，留着寸头，身穿黑色棉袄，灰色棉裤。棉袄一看就穿了有些时候了，袖口磨损的厉害，漏出许多棉花头来，脚上穿着市场里最便宜的橡胶足球鞋。此时这个少年低着头，将下巴搭拉在并拢膝盖上，双手又将小腿环抱着，形成了一个蜷缩的姿势，本来就瘦小的少年又穿着黑色棉袄，所以从远处看就像是谁扔在路边的一大袋垃圾。
少年名叫林凯。半个小时前，他被他的继母姬兰花从家里赶了出来，只因他没有给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林孝义及时更换换尿布。林孝义大声的哭闹着，把姬兰花从前屋召了进来，一进门，姬兰花正好看到林凯拆解着旧尿布和不停哭喊着的林孝义，姬兰花快步走到跟前，看见了儿子的下半身糊的全是屎尿，顿时脸色铁青，一把将林凯推到一边，接着一巴掌就扇在了林凯的脸上，然后把林凯的耳朵揪着走到前屋，将前屋的铁门打开，使劲把林凯往门外甩去。林凯耳朵吃疼，只能顺着姬兰花使劲的方向跟随着，很轻松就被扔出了门。
林凯捂着被揪红的耳朵，低着头不敢看姬兰花，他怕自己的眼神要是不小心再流露出什么不尊敬来，就又会招来一顿打骂。
“嘭”的一声，铁门被关住了。
林凯站在门外，用手揉了揉耳朵，小心的拍了几下铁门，铁门除了刚才关闭时形成的余震，并没有什么其他回应，林凯往左挪了两步，趴在窗子往屋里看去，他看见姬兰花已经从前屋的后门走出去了，应该是回了里屋。
铁门外是一条笔直的东西向的小巷子，编号为北区八巷，只有一米多宽，总共住着36户人家，一边18户。巷子里的门窗的位置都对应的整整齐齐，像是统一修建的，巷子两边的尽头连接着另外两条南北方向连接着主路的巷子，能比八巷稍微宽一些。
八巷没有公共路灯，晚上的采光全靠巷子两边的窗户借出来的那点光亮，看路是够了，但要是再晚一些，前屋的灯都关了的时候，出门就需要用手电筒照亮了，不然容易被砖头什么绊一跤，在冬天，连骨头都被冻得有些酥脆，这小小的磕绊可能就绊骨折了。这时候八巷里只有零散的三两户开着前屋的灯，所以巷子里的光亮并不充足，黑漆漆的，有些看不清路面。林凯还没有在晚上被赶出来过，所以并没有应对的经验，他左右环顾了一圈，心里生出些许恐惧，似乎黑暗里藏着什么鬼怪会随时扑上来将他吃掉。
林凯不敢待在这了，他快步走着，最后竟小跑起来，不一会就拐到了主路上，主路光亮的路灯能让他稍微不那么害怕了。
林凯走到灯杆下，这里的光最充足，甚至有些刺眼了。他用袖子扫了扫路沿，缓缓坐了下去，路沿冰凉刺骨，林凯左右挪动了一下，让自己的屁股尽快适应了这冰冷的“坐凳”。
风终于停了，雪却接着落了下来。
林凯抬起头，正好可以看到灯罩下的漫天的飞雪，雪似乎只下在了光圈范围内，没有被灯光照射到的地方看起来还是黑漆漆一片，也看不见雪花落下的痕迹。
林凯望着路灯下纷扰的雪花，泪水不争气的掉落了下来，他赶紧擦了一把眼泪，将头埋进膝盖，林凯不想哭，他想强硬一些，就像电视上那些硬汉一样，即使被生活折磨的半死不活，可他们还是不掉一滴眼泪，硬扛着，最后迎来欢喜的结局。可眼泪就是不听他的指挥，不停的从眼眶里涌了出来，连带着身体也不时的抽搐着，看得出来，他已经尽力忍耐了。一个半大小子而已，能有多硬汉呢。
气温又低了几度，林凯感觉自己的双腿逐渐失去了知觉，在户外过夜的话估计第二天就能被冻成冰棍，陕北的冬天没有一点人情味可讲。林凯不敢再在这呆了，他站起身，活动了了一下身子，抖了抖已经麻木了的双腿，又将脑袋上积雪拨拉干净后，又回到了家门口。
看着铁门上八巷9号的门牌，林凯把右手抬了起来，然后放下，然后又抬起来，几次三番后，林凯低下了头，似乎在心里下了什么决心一般，突然用右手用力拍打着铁门，喊道：“阿姨，我错了，阿姨！让我回家吧！阿姨！我错了，求求你让我回家吧，外面太冷了！”
姬兰花正在温暖的后屋拍打着刚睡着的林孝义，听见前屋有响动，朝着前屋的方向啐了一口，小声骂道：“小杂种，回去找你妈去，别敲我的门了，死外面就好了。一会再把孝义吵醒，看我不打死你。”然后继续轻轻拍打着林孝义的身体，嘴里念念有词：“乖宝宝，睡觉觉！乖宝宝，睡觉觉！”
林凯看着冰冷的铁门没有要打开的迹象，又将耳朵贴在门上，只能听见一些嘈杂声，从窗户那也看不清里屋的情况。巷子里最后一盏灯也熄灭了，巷子顿时变得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林凯左右瞥了几眼，长出了一口气，硬撑着，不让自己被黑暗吓着，心里默念着玉皇大帝观世音菩萨的名字，转身又飞快的回到刚才的路灯下，林凯向山下望去，能看到山下星星点点的灯光，他把食指放在了鼻子下，来回搓了搓，向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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