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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一章 谈 资(上)

    方才一幕,众人惊愕,屋内陷入一片死寂。

    叶念安平素温和儒雅,行事把稳。

    饶是深谙酒后心性不由自控,情绪再稳也至多抑制表面。但是内心深处,仍都极难接受眼见之象。

    犹是此际正襟端坐,久未发声的雷柔。

    自前夜走出地牢之刻起,雷柔心里便装满诸多疑惑。

    他深知前夜能安然无恙走出地牢,全凭叶念安相助。

    根据地牢里的一番对峙,二人看着不太像是旧识。可他叶念安为何要出手相帮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呢?

    如若是假意佯装,单凭也瑟势力声望,又何至于兜这么大圈子在大家面前演这出戏?

    不论何意,夔关水陆两道终究是牵制整个川峡东路走向的核心,而控扼此路的管辖权属又全捏在他雷氏股掌。

    对于这一点,也瑟是清楚知晓的。

    他比叶念安早几日关进牢内,原还以为只要苦等黎明,死期将至便知分晓。

    不承想,叶念安与也瑟竟师出同门。

    一瞬间,事态斗转,误会解除,重获自由。雷肉心里总觉得,这地牢出来的太过于简单了。

    心下正思量满腹,自顾间,也全无心思去细听席间的对话了些甚,只夹紧眉川举起面前玉盏一饮而尽。

    垂落当口,眼眸又下意识地瞥至不远处,那个为己情解围、醺红了双颊的叶念安。

    然,面前这个放浪骇然、不拘形迹,地牢那个拘谨审慎、心翼翼,完全判若两人。

    饶是初始一番无意调侃,令其隐隐觉得,叶念安言语中被按下的话头,躲避的心绪,全是不想将其家事脾性露出太多。

    可偏就是精短往复的几句,以及周身自逸的孤傲气质,已将其海纳百川、渊博无际的胸襟肚量展露无遗。

    念到这里,雷柔肚中不解复又腾起。

    屡次苦想,依是对叶念安的截然两面、行事路数捉摸不透。雷柔不由得偏侧脑袋,微微轻晃起来,暗暗下了个决定。

    色转好,席间气氛亦轻缓开来。

    经了方才一阵动静,案上玉柱壶里的酒液就像退潮一般消失了大半。

    也瑟此宴原意是待吃酒时再往师弟深处了解。不承想,叶念安一上来便提了酒壶给自己灌酒,话还没几句,人已经醺醉。

    剩下同行几个,看着像其贴身,但此刻又如互不相识一般,全是清一水儿的低头闷吃,你一杯,我一杯,自斟自酌,谁都没去理会旁人。

    也瑟眼波又一次扫过众人面容,眸心暗流激驰。正遇雷柔心思犹疑徘徊,神情闪烁。

    四目相对的一瞬间,雷柔忽然一个激灵,且顾不得形势举止是否两全,一抬屁股便往叶念安身处走去。

    转身时,心中七上八下好一番掂量,暗自籍慰道,‘既已借势叶念安脱困,再欲安全离谷,看来还须倚靠这群人。不如……’

    有了这个念头,雷柔一紧脚下步子,直想摆脱背后也瑟紧盯炯光。

    然则,才至琴案边沿,伸臂欲扶半卧的叶念安,左近直对门檐的空廊下映出一道人影,接着便响起一个尖利刺耳的人语。

    也瑟本来沾了几分亮色的黑眸乍闻檐下人语,眼眸蓦地蒙上一层雾霭,直至那人缓步趋近。

    “诶,总把头今儿好兴致,请了这么些兄弟来寨里吃酒,怎地不唤愚弟一起?”陈友文一摇一晃,脸带笑意走近道。

    “喛,陈知县贵人事忙,我一江湖匪人,怎也敢盼您这等身份的人前来吃酒。不敢妄想呐!”

    也瑟微微一笑,只是方才飘来荡去浮在眼底的那层雾霭,此时已暗汇成流,惊涛澎湃。

    “哈哈哈哈~总把头还是这般风趣。你我自成一家,何须客套!

    愚弟此来就为一事,不知总把头见信可有对策?”

    陈友文忖度也瑟话意不甚友善,肚中怒火立时燃起,也不想给他台阶,话锋倏转直接切入了主题。

    “谷老弟,谷老弟,谷里占,谷……”

    也瑟未料陈友文胆敢这般无视所座诸人,竟当众挑起航道一事。旋即向堂外叫唤,欲让谷里占带陈友文先去后堂等候,待他与这厢几个稍释几句再与他议。

    “哎呀,看来总把头的这顿酒吃了有一些时候了。愚弟一径走来都未见到二把头几个的人影……”

    陈友文脸皮微皱,半咧着嘴假装诚意道,“酒能吃到这份儿上,想必诸位一定都不是外人,我也就不避嫌了。

    愚弟这事万分紧急,当真再拖不得……”

    陈友文会这般火急燎燎,原是因为那日从三绝谷出来一回县衙,便有家丁告急。

    因夔关水运关闭,滞留江面的商旅船货往来成患,不少已转上占据了武龙县设至此路的中转驿站。

    原本井然有序的货运物流一下瘫痪,老的出不去,新的进不来,留在半道儿的又不知何时能动……

    新都督官印因为民舆压力没收,夔关重启眼见遥遥无期。欲解眼前燃眉之急,除了借道三绝谷的林间陆路,别无二选。

    “陈知县言重了!我也瑟不过是盘桓于茨一名匪头,与陈知县所辖的武龙县相较甚远,何德何能相帮您出谋划策呢?”

    也瑟见陈友文毫无避讳,未有停止之意,不得不服低一截断其话头。

    “哼,愚弟不过是想借总把头的陆路过一批近日滞留夔关的商货。

    这于您于三绝谷,都是桩有利无害的好事。总把头何故非要把花死呢?”

    陈友文话间,只见其露出两只眼瞳中正燃燃的幽幽绿焰。

    饶是也瑟早已知晓与这陈友文不是同路人,决裂是迟早发生之事。可真见到他在面前装死发横的这刻,也瑟仍觉有些愕然。

    然而,对面径自冷冷燃烧的绿苗,如下定一切意志扑将过来的虎狼,满面狠辣。

    “愚弟过来时,听新赴夔州转任的雷总都督府的公子,好像已被总把头请进了三绝谷地牢……做客了呀!”

    此话一出,伏在琴案上的雷柔和叶念安心间俱是咯噔一记。

    也瑟满腹气愤难平,本想辩,后一转念,顿觉陈友文定是欲以此做筹码,留作后手反咬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