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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难一

    2012年的春天,老板的司机小陈开车送一对母女到厂里来,女儿只有17岁,长得是瘦瘦弱弱,斯斯文文的,非常怕羞,和陌生人说话时语未出而脸先红。

    小女孩两只眼晴很大,明亮而清澈,一头秀发如云似雾,散发着淡淡清香。从面相上看是位非常美丽漂亮的少女,可就是有一点不好,她有腿疾,不良于行,应该说是根本不能行走。

    小女孩的母亲则是一脸风霜,满面菜色,虽说是四十挨边的人,但看上出要老的多,不知道她实际年龄人肯定会以为她有五十好几了。

    这对母女来的那天,厂长特意把老刘老婆朱大姐和我老婆找了去,把这对母女安排在我们两家之间,让她们多照顾照顾。

    我们两家都是住在一楼,一楼宿舍是安排主管居住的,配有空调,可见厂里对这对母女还是很照顾。也是,腿脚不方便,让她们往二楼以上去住也说不过去。

    寡母孤女的,我们做为大男人也不好多问什么。后来从她们女人嘴里知道了些这对母女情况:母亲姓王,丈夫姓黎,两人都是孤儿院长大的。初中一毕业就在省城打工,因为没什么一技之长,所以收入也不是很高。除去房租、水电、伙食,每月也落不了几个钱。但两人都很勤勉,也很知足。不久在简易的出租房内,在几个工友和老乡的祝福声中,他们组建了自已的小家庭,第二年有了自已的女儿惠惠。

    日子虽然艰辛,但两人相亲相爱,女儿活泼可爱,小家庭充满了温馨和幸福。但天有不测风云,不幸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先是丈夫遭遇车祸不幸去世,那时的王大姐悲痛欲绝,真想和丈夫一去了之,结束自己悲惨的人生。可看着才十三岁的女儿,她压抑着悲痛,料理完丈夫后事后,坚强地挑起了生活重担。

    正当时间慢慢磨平母女心中的悲伤,可又有一件不幸的事发生了。2009年开春,女儿惠惠得了一场怪病,大大小小的手术做了两三个,下了几次病危通知书,丈夫的抚恤金和一点积蓄就跟流水一样全部用完了,还不得不向工友和老乡借了几千块钱的债。

    由于要照顾生病的女儿,王大姐把工作也丢了。那天医院又下了个催款通知,可是能借的都借了,能卖的都卖了,实在是走途无路,一个人坐在医院长凳上捂着嘴,默默地哀哀悲泣。正碰上老板母亲住院,老人家在床上躺不惯,下来走动走动,见这母女俩可怜,一时菩萨心肠大发,陪着滴下一抹老泪,对儿子说:“能帮咱就帮帮吧。”

    老板是个孝子,对老太太的话言听计从,帮着缴了医院的余款,到小姑娘出院,前前后后花去了一万多元。小姑娘的命是捡回来了,但落了个残疾,下肢几乎不能动弹。医生说要继续做康复训练,但完全恢复的可能性很小。小姑娘很懂事,知道康复训练的费用不是母亲能承担起的,毅然放弃治疗。

    一个寡母带着一个行动不便的女儿,哪有那么容易讨生活。老板好人做到底,便让小陈司机把这对母女送到厂里来,一来可以让她照顾女儿,二来也能挣些钱自食其力。

    王姐安排在生产线上做一名普工,一个月有二千来块钱。她人非常勤快,又从不与人争执,所以工友、班长、主任都很喜欢她。遇上有人缺勤,就让她顶顶,每个月也能多个几百块钱。食堂的饭菜不是很好,但油水厚,管饱,最主要的一点是免费,这对王姐来说省了一笔不小的开支,渐渐地她的脸开始有了些红润,人也开朗许多。

    惠惠腿脚不便,整天躺在床上。她妈妈上班的时候,就由我老婆和几个主管家属轮流照看。小姑娘开始有些怕生,时间长了,小女孩的心性就流露出来了。一口一个“叔叔”,一口一个“阿姨”,小嘴甜的很,非常可爱。

    可长期这样躺着也不是个事,老刘老婆朱大姐是东北人,有力,她把小姑娘从床上拎起来说:

    “姑娘,咱没钱做康复治疗,就自己做,我就不信老天爷不开眼,让你这么好的小姑娘在床上躺一辈子。”

    挟着小姑娘的胳膊,硬是在地上走了十几分钟,把两人都累的够呛。

    但既然开了头,就必须坚持下去。几个女人又是上网查询,又是向人打听,叽叽喳喳地定了个康复计划:每天早上和晚饭后各走半个小时,各家轮流帮护。

    我老婆个子小,手无缚鸡之力,抱着小姑娘还没走几分钟就一起滚到地上去了。回来这老娘们就发话啦:

    “你这个大男人也别闲着,看看那些康复器材,咱买不起,还不兴自已做啊!”

    对于母爱泛滥的女人是不能惹的,这是我结婚以后的经验总结。于是发动全厂机电人员,上网查资料的查资炓,画图纸的画图纸,下料、焊接、打磨、上漆。硬是在几天里,用边角废料做了一副拐杖,一副2米长的护栏,一部轮椅车。

    小姑娘没事就扶着护栏行走,护栏的两头还做了个小皮椅,走累了可以坐下歇歇。惠惠很坚强,刚开始还需要人搀扶着煅炼,几个月后就自己拄着拐杖,从房间走到护栏边上去独立行走,把她妈激动的泪水直抹。

    朱大姐喜欢刺绣,买了一大堆针啊、线啊之类的,可绣了几年,连个猫头都没绣完。那只猫头倒极是可爱,可就是少了一只眼睛。自从小姑娘来后,她可找到了替代人。端着一大筐针头线脑,手把手地教惠惠刺绣。

    这个朱大哈,炒个菜不是忘了放盐,就是忘了放油,从没看见她这么认真仔细过。小姑娘心灵手巧,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就把小花猫戏蝶图给绣好。装上边框,吓!跟外面卖的湘绣分毫不差。

    朱大姐当即掏出一千块钱买下了。母女俩生死不要,朱大姐那东北母老虎的威风顿时发作,凤眼一瞪:

    “我知道这在外面买肯定不只一千块,是不是嫌少啦?这针头线脑可是我买的,你们不要太贪心。”

    明明是想救济人家,可偏偏要把好话当恶话来说,弄得人家母女俩哭笑不得。

    朱大姐拿着花猫戏蝶绣,走家窜户到处夸奖惠惠手艺,可那潜台词傻瓜都明白:你们这些主管太太们,老公的工资都是人家的好几倍,咋就不晓得意思意思呢?何况也不吃亏,摆在家里好歹也是个装饰品。

    于是上至厂长太太下至班长夫人纷纷出动,可怜惠惠一双小手除了睡觉、煅炼就没停过,到现在那些计划内的定单还没完成。那些要绣品的也不问价多少,撂下钱就走,给的跟市场价比只多不少。一个月下来,赚的钱比她妈还多。

    王姐非常节省,很少单独买菜改善伙食。偶尔买点肉和鱼,也是给惠惠改善伙食,增强营养。有次惠惠赌气不吃饭,正巧我家老娘们去串门,桌上一小碗鸡蛋蒸肉沫,惠惠要分一半给她妈,她妈不吃,于是赌上气来。瞧得我老婆眼眶红红的,心里酸酸的,把王姐拉到一边说:

    “现在能过的去就不要太省了,每个月少存点,钱是搞不尽的,身体要紧才是根本。”

    王姐每月到银行去一次,我们都以为她是把工资存进银行。

    “哪有钱存,债还没还清呐。”

    她拿出一个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得些人名和所欠的钱和物,就连拖欠房东几个月租金和水电费都详细地记着,包括我家女人给惠惠买得一件衣服也详细登着。

    王姐的语气十分平静,淡淡地说:“给惠惠治病花了二十八万,她爸走的时候留下二十三万,那些年存了三万多块,老板给了一万多块,其余都是以前工友和老乡借的。他们也不富裕,我有就每月还点,也快还清了。”

    老婆红着眼回来后,递给我一个饭盒说:“你们干部食堂伙食好,每天就给王姐打点菜吧。”

    小食堂的菜是小灶炒的,花色品种都要比大食堂水煮菜强上许多,八菜一汤,但主管也多,僧多粥少,晚去一会儿,就得准备舔盘子底。

    但从这天以后,桌子上摆着一个空饭盒。不管是谁先进去,先把饭盒装满,然而开抢。这是一条铁的纪律,差不多两年过去了,这条纪律一直没有人违背,比哪些厂纪厂规的约束力大多了。

    一年过去了,惠惠的脚在坚持不懈的煅炼下大有好转,如果是距离不太远的路程,她只要拄着一根拐杖就可以独立行走,日常生活也能自己照顾自己。

    正巧厂里一个过磅员嫁到外地,空出一个岗位,这活轻松,货车过来过过磅,记记重量,然后开张入库单就行。每月一千二百元工资,钱虽不多,但胜在清闲。很多女同胞包括某些主管老婆都想干,天天缠着厂长开后门。

    这个是主管夫人,那个也是主管太太。充了这个,得罪那个,充了那个,这个又不高兴。总之处理不好就是个得罪人的事。厂长那老头左想来右想去,本就不多的黑发凭空又叛逃了一部分,那头白发更是威武雄壮了些。

    还别说,姜还是老的辣。玩惯了平衡术的老头还真找到了个平衡点,他把这差事给了惠惠。这一决定可真是英明无比,那些卯足劲想上位的女人,个个闭着嘴巴一声不吭。

    惠惠兴高彩烈地拄着拐杖,带着刺绣,每天准时地坐班。从这一天起,她就成为厂里正式员工,可以名正言顺地享受食堂的免费饭菜。这次给予惠惠工作的机会,从根本上改变了她整个人。青春、阳光、小女儿的骄气重新回到她身上,时不时能听见她那银铃般笑声。以前她是在叔叔、阿姨和母亲的呵护下,像只小鸡躲在大人的背后生活。现在,她开始和同龄人交谈,和他们一起有说有笑。

    那段时间,我突然发现我那班小和尚们个个变得孝心可嘉,吃完晚饭就跑到我门口给师傅、师娘请安。时间长了才知道,哪是给我请安,只不过借着请安的名头,找惠惠玩耍。几个小伙子用做的轮椅车推着惠惠或是上网吧,或是逛夜市,现在年青人玩些什么,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们把惠惠当成小妹妹一样爱护,玩的很High。

    王姐经过一年的节省终于还清了欠债,那天她得知老板要来视察,清早就跑到银行,取出所有的存款一万多块,趴在地上给老头磕了三个响头,把老头弄得手足无措,说什么也不接这个钱,最后还是拗不过王姐的倔脾气收下了。但转身就对财务上说:“把我名下的股金划一万给她。”

    虽然这一万块钱股金在诺大的股本中只是沧海一粟,但好歹也是股东了不是,每个月也能多个几百分红。只是这一切都是瞒着王姐,她还以为是厂里给她加了工资。

    还清外债的王姐终于长吁了一口气,时不时也买些菜回来和我们几家一起加餐,偶尔也和几个婆娘一起上街,给女儿给自已添几件新衣,脸上的笑容也渐渐的多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