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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撕毁回城令

    三分场九队的草坪上,芒果树已经开满了白花,再过几个月,孩子们就会在这里等待被风吹落的野生芒果。

    木瓜树干上,爬满了大大小小的木瓜,有几个已经熟透,也没有人在意。

    芭蕉花,红黄紫,开得格外的热闹。

    苦涩的滇橄榄才开花,金黄色,一簇簇,一串串。

    刘恒安静地坐在大榕树根上,看着前面热闹的场景。

    一支送葬的队伍在嘈杂声中缓缓地行进。

    喧闹中只有唢呐吹出了曲调。锅、盆、铁桶的敲击声杂乱无章。

    几个人抬着一副新棺材朝河边走去,他们要去小河的对面山脚下,那里是农场规划了很多年的坟场,今天开业大吉。

    死者是从湘省过来支边的职工李春涛,发烧3天就暴毙了。

    他是支边人和知青中第一个死在他乡的人。所以,找一班吹打的音乐班子都很困难,最终不得不用锅、盆、铁桶做乐器。

    还好,有一个湘省的知青是吹唢呐的好手,他带了一支唢呐。

    唢呐吹的是湘人的花鼓调。

    今天的刘恒没有去送葬。他也要过河。死者为大,让他先过。

    刘恒自己就是死了两次的人。

    重生的刘恒今天只想看看热闹。

    这个场景他记得很清楚,45年前,他也在人群中,负责敲鼓,一只真正的鼓——从曼掌寨子里借来的腰鼓。

    抬棺材的人踏上了横在河道上的独木桥上。

    树,很粗。

    很多年后,这根独木桥被人偷走后,住在这里的人才知道它的价值,在那个万元户还很稀奇的年代,它被人卖了7万5千块钱。

    这件事刊登在滇省日报上。

    那年,刘恒已经回了沪市,在街道企业做了一个白领,但是,这个热带雨林一直牵绊着他的心,他自费订了一份滇省日报。

    那一夜,彻夜未眠。

    他当然知道,失眠,并不是因为独木桥丢失本身,而是,那里的三个人!

    刘恒是45年前回城的知青,他在入住养老院的前夜,办了一场70岁的寿宴,也是一场亲友的告别宴,他的儿女一个没有来。

    这一夜,他重生了。

    他重生在45年前的七十年代。

    3月8日。

    农历二月初一。

    惊蛰。

    国际妇女节。

    农垦勐养农场三分场九队

    当然,他的重生还得感谢他的第一任妻子的二哥那一棍子,正好敲在额头上,现在还隐隐作痛。

    重生了。

    重生后的第一件事,他决定留下来,从兜里拿出回上海的调令和农场的介绍信,当着妻子大哥杨贵生,二哥杨有才等人的面,撕掉了。

    他说,不回城了,要和妻子杨雨晴过一辈子,还要负责把两个可爱的女儿培养成人。

    并且,他已经有了第一个小目标——要让妻女在食物匮乏的年代,吃饱、吃好,还要女儿把身体长开,一个个都是高挑的大长腿!

    所以,重生后的当天,他就要去对面的三岔河抓鱼,给孩子们补充蛋白质。

    刘恒缓缓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补丁,拿起地上的工具。

    “走吧。”刘恒说了一声。

    “好吧。”他身边,还坐着一个伙伴,赖青云,从湘省支边来的农垦职工,他是一个有三个儿子的父亲,和刘恒是好友。

    送葬的人已经过了桥。

    刘恒拿起绿色的军用水壶,拎着写有红色标语的铁桶,还有几件抓鱼的工具,“时间不早了。”

    赖青云手里提着一把砍刀,一个篾篓,还有一只搪瓷脸盆。

    他们准备去水坝抓鱼去。

    刘恒的记忆中,森林里的三岔河,那里的鱼不少,鲫鱼、鲤鱼、鲶鱼,还有真正的野生鳖鱼,以及很多叫不出名称的鱼种。

    这条河蜿蜒在原始森林中,下游连接澜沧江。

    在那火红的年代,人们的激情都在工作之中,森林里的那条小河,很少受到世人的打扰,所以,刘恒的期望值很高。

    今天的目标是水坝。

    现在是旱季,水坝那个水潭很容易弄干。

    水坝是10年前修筑的,不到两米高的水泥坝,仅仅是为了在旱季蓄水灌溉河道左侧的那片橡胶林。事实上,这个水坝从修建之日起,就没有起到蓄水作用,唯一的价值,人们把它当作桥梁。

    “刘恒,你不是准备回城去吗?”赖青云前两天才知道,刘恒收到了回城调令,有些奇怪,怎么还不准备回沪市呢?

    “不回去了!”刘恒语气很轻松。

    “什么?还可以不回城?”赖青云被吓了一跳。

    “怎么不可以呢?”刘恒笑着说。

    “兄弟,你别是脑子出了问题吧?”赖青云怎么也不敢相信,一直梦想回大上海的刘恒,突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别纠结了,我不能离开雨晴和两个女儿。”刘恒说。

    “……”

    赖青云被空气噎着了。

    这是现实世界。不是爱情传说,更不是小说里面。知青不回城,留在这片橡胶林里,割一辈子的胶?

    但是,赖青云不能多说什么,雨晴,还有她两个哥哥都是老乡,他不能偏向于刘恒,说不该说的话。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到了独木桥上,刘恒蹲下来,用砍刀在树干上砍了几刀,刘恒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砍出一道小口子,里面,是红润新鲜的木质,没有一丝的腐烂痕迹。

    啧啧,难怪!再过几年,它会被人偷走。

    “你这是干嘛?”看着刘恒认真的样子,赖青云问。

    “随便看看。”刘恒敷衍地说。

    “你这是随便看看?还看得这么认真。这有什么值得研究的?它不就是一棵普通的望天树吗?”赖青云说。

    “望天树?”刘恒冷冷一笑,它怎么成了望天树了?很明显,他是非常名贵的红木,并且是千年以上的红木!

    仅仅这一棵,就足够让你暴富!

    “是呀,你不信?这棵树还是我父亲他们几个人砍的,这种树,9号上山太多了。”赖青云坚信,它就是望天树。

    刘恒没有再说什么。望天树,也是热带雨林里的一种名贵树种,但和红木相比,差了几个档次。

    两人过了桥。

    水坝并不远。

    这一路过去,有两条路。

    一条是农场拖拉机走的泥土路,有5公里远。另一条是小路,直接从傣柚坡这片原始森林里过去,穿过森林,距离近很多,只不过,此处的原始森林地势低洼潮湿,蚂蟥比较多。

    除非穿上长筒雨靴,否则,抄近路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今天他们两人选择了抄近路,尽快到水坝。

    一路上,刘恒对眼前的热带雨林既熟悉又陌生。他在努力回忆45年前的点点滴滴。

    奇妙的鸟巢,一个个挂在树梢上垂下来,这是这里特有的“吊堡雀”,精美的鸟巢让你不得不感叹大自然的奇妙。

    巨大的野生芒果树,一年可以结上万枚的果实。

    野芭蕉,野生木瓜,滇橄榄,还有地上的酸包……这些都是几十年来梦中经常出现的无穷的思念。

    前面是一棵巨大的榕树,足足有10个人怀抱大小,把天上的阳光遮盖得一丝不漏。

    “噗!”

    一串指头大小的野果掉了在刘恒的面前,如果早走一步,也许刚好就砸在自己头上。被野果砸中头颅那是经常发生的事。

    这种果子可以吃,酸酸甜甜的,但吃的人很少,因为,有人工栽种的更好吃。人工栽培的叫甜酸角,野生的叫酸酸角。

    刘恒没去捡起来放到嘴里,抬头,刚好有一串野芭蕉熟了,就挂在离自己不到3米的地方,金黄金黄的,看着都有食欲。

    这种食欲,有一种久违的亲切。

    “咦,你看!那是什么!”赖青云惊喜地喊道,指着前方的小山坡,山坡上,星星点点,雪白一片。

    他那惊讶的样子似乎是看见了一座金山。

    很明显,赖青云这副表情,证明他已经知道了它们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