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暴乱惨遭雷霆镇 羽青重审夜楚云
羽青回了房间，而目光里依稀还有些红光，耳朵里还有些“噼里啪啦”的声响。
秋霜胆儿小，回房就缩进了床里，嘟囔道，“这一天天的为什么这么倒霉……”
羽青虽力有不逮，但还是想去照顾胆小的秋霜。她看着临风台上有风吹进，就拖着无力的步子想去关上那个门窗。
而到了临风台，她随意的一瞥，竟发现旁边的台子上悠悠的坐着一个人。
夜楚云知道她可能会介意自己的身份，所以也没有说话，只是遥遥的看了羽青一眼，就假装无事的喝起了茶。
而羽青的心里也更是矛盾，他往那儿一坐，似乎再也不用担心那些悍匪去而复返。可是他究竟因何跟着他们？他到底想要什么？
这胆战心惊的一晚终于熬了过去，夜楚云所说不错，天还未全亮，客栈外的街上就传来一阵高亢沉重的马蹄声，犹如战鼓惊雷。
一群身着蓝白重甲的兵将踏破城门，一路长驱直入。不消一刻，那些犯上作乱的暴民已经被全部抓获。
透过客栈走廊的窗户，羽青望着那些被押向城门口的暴民，最前面的就是昨日那个“刀疤”，想必是此次暴乱的带头人。
而不远处，那些蓝白相间的兵士前面，出现了一匹玄褐色披挂重甲的神驹，上面高高的坐了一个人。
那人身着黑金铠甲，头戴金缨黑胄，面容看不清楚，但是身材高大魁梧，目光威严，气势赫赫，只一眼，就让人感觉到一股震慑一切的压迫感。
那将军居高临下的扫视了一眼，开口道，
“因何乱？可杀人？”
那“刀疤”往地下啐了一口血水，露出满口红牙，笑道，“贪官腐吏，民不聊生。活不下去了，为何不乱？黄阳从县丞到兵卒，都是老子杀的！但，还不够……”
“狗官！都该死！还有上京城里的那个狗皇帝，苍天无眼……”
“草菅人命，官官相护……”
“苛捐杂税，谁管过我们的死活！”
刀疤后面不少人也七嘴八舌的骂道。
那将军目光一凛，几乎是冰冷的抬起了手，然后轻轻的一挥，顿时，那些人脖子上架的刀纷纷擦过，顿时，血流涌动，那些人一个不留的全部倒在了地上。
羽青紧紧的闭上了眼，心里忽觉一阵悲哀。
“杀的好！这帮犯上作乱的贱民，就该乱刀砍死！”
旁边不远处，忽然传出一两声激动的叫好声，羽青扭过头，恰逢看见昨天险些被杀的那个官眷，抠着栏杆上的木头，兴奋的说道。
“所以，你眼见的恶不见得是恶，你以为的善也不见得是善。这个世界，向来如此。”
羽青的身后忽然又传出一个声音。夜楚云不知道何时来到了她的身后，依然笑意吟吟的说道。
羽青几乎有些本能的往旁边挪了一步，夜楚云也不恼，瞥了她一眼，展开手里的扇子扇了扇，说道，
“怕我？我若想对你不利，你们师门还有活口吗？我确实是去上京有些事，恰好……同行而已。”
羽青面上一讪，想想这一路来，夜楚云虽言语轻浮，但好像真的没有做过什么过分的事，而且还处处关照，昨天再次出手相救，也许，就像他说的，什么事都不能只看表面。
想到这，羽青稍稍放下了那些偏见和警惕，抿了抿嘴，说道，
“你怎么知道，这附近有朝廷的官兵驻扎……”
夜楚云轻笑一声，“你忘了我家是做什么买卖了？”
羽青脑子一转，顿时浮现了几个词，勾连朝廷，刺探暗杀，排除异己……
夜楚云看着羽青滴溜溜的小眼神，嘴角的笑意更浓，他抬起扇子指着那个令人胆寒的将军，说道，“这帮人运气实在太差，恰逢薄奚尘本人寻营……”
“那……那是‘兵鬼’薄奚尘？”
羽青吃了一惊，忍不住再次看向那个身影。眼下那人已经调转了马头，留下了个倨傲雄伟的背影，仿佛拖出了重重幽黑的光晕，而那神驹的蹄下还萦绕着红光，像是卷起了烈烈火焰。
而他身后，那些兵将正手脚麻利的把地上的尸体往城外拖去，井然有序，徐徐的退出了宣烨城门。
“薄奚尘名号‘兵鬼’，用兵如神，威震四海。但他还有个嗜号，叫‘黑面人屠’，忠贞不阿，但，铁血无情。”
羽青吸了口凉气，回过神来，又向着那个妇人努了努嘴，问道，“她呢？”
夜楚云很是嫌弃的扫视了那年近四十的妇人一眼，嗤道，“凤阳府尹外姐，那几个都是家眷，听说凤阳那边有鬼魑出没骚扰，这些人是分携着家产出来避祸的……”
“鬼宗祸害百姓，这些人竟……只顾自己逃难？”羽青没想到夜楚云还真知道那妇人的身份，但是听他如此说，不由得一阵恼怒。
夜楚云冷哼了一声，“他们眼里只有压榨，何来人命？前几日那些流民还有这些匪寇都是来自西北雍梁府，蝗灾过境，枯年难熬，迫不得已……”
说着，夜楚云又转过头看了羽青一眼，“你应该没出过东邱吧？上原，也确实是我待过的最安稳的地方了……”
羽青一听，默默的点了点头。想想昨日师父真不应该出面救她们，还险些遭难。平复了下心情，她斜着目光瞅了夜楚云一眼，忽而问道，“那外人如何……评价你呢？”
夜楚云猛然回过头来，十分讶异这小丫头的胆量，同时又很开心，因为她似乎没有那般的惧怕自己，然后他抬起头来像是很认真的思考了下，说道，“妖冶惑众，嗜血残忍，杀人如麻……还有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羽青看着他如此毫不避讳的评论和炫耀自己，觉得有点可笑，但是心里也没有完全放下戒心，转口道，
“还未谢过，你昨日救我师父……”
一听见羽青如此说，夜楚云立马换上了笑脸，凑过来，说道，“怎么谢我？以身相许，好不好？”
羽青刚才的好脸色立马消失了，狠狠的剜了他一眼，扭身就往自己房间走去，嘴里嘟囔道，
“烦人精……”
而走廊的另一个拐角处，韩子默很认真的听完了两个人的对话，自己也是十分清醒的检讨了自己一番，自己以往都标榜以书明义，以心明迹，却也会有如此表面的看一个人的时候。
此人身上确实是正邪难辨，尤其是昨日现出来的武功。但是紫月离尚能给他下了请帖，说明这个人也许并不像外面传言那样。
因为这场暴乱，城内城门紧闭，官府搜捕巡查余党，流溯门的行程也耽搁了数日，也免不了日日还是见到夜楚云，只是再见，流溯门众人已经不像此前那般心境。
待他们重整心情和包裹踏上马车的时候，夜楚云依然不屈不挠的跟了上来，还是不把自己当外人，笑眯眯的说道，“我跟在后面随行，大家眼不见为净。”
韩子默没有吭声，也算是默认了。
这下倒好，人家不仅仅是羽青的救命恩人，俨然是流溯门的救命恩人了。
“师父，我们就这么跟莫邪宫一起，是否……”程江还是觉得不妥，忍不住问道。
“其实，他好像……也不像外面传的那样……”羽青拖着下巴，忽然开口说道。
“是啊，他……还救了师父和你们呢……”秋霜早就忘了此前林华吓她的那些话，毕竟，一看见那张脸，确实跟“坏蛋”两个字联系不起来。
林华的心里，只有紫月寒那样正直的人才可称为英雄，虽然他已经没有那般抵触夜楚云，但是他还是有一定的立场，笔直的抱了剑，脸上端肃的没有说话。
韩轩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淡淡的说了一句，“随他吧。”
程江想起夜楚云看向羽青那赤裸裸的神情，不禁有些恼火，可是眼看大家都有点“倒戈”的意思，也没什么办法，就一脸阴沉的出去驾车了。
行至一处清湖处，正好大家可以稍作休息，顺便饮饮马。大家还在伸着懒腰发着呆，就听得窗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沈青姑娘，路途遥远，山路颠簸。我那边有些上好的茶点，可否赏脸？”
羽青愣了一下，忽然发觉师弟和师妹都在看着她，不觉得脸上一阵发热，有些不自在起来。她一把拽开了车窗上的帘子，正好对上了夜楚云那双殷殷切切的眼睛。
她咬了咬嘴唇，胆气过人的低声喊道：
“吃什么吃？我又不是个馋包！我像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人吗？我师父像没钱的样子吗？”说完又气鼓鼓的把帘子拉上了。
再回头，师父一脸诧异的看着她，而那张脸分明在说“你就是没见过什么世面，我也确实没他有钱”。
秋霜还仰着头，干巴巴的咽了下口水，“我好像真饿了……”
羽青从那风掀起的帘子一角望去，夜楚云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样子，背身而立，笔直而挺拔，而且十分耐心。羽青内心腹诽了几句，反正抵抗与不抵抗，人家都是刀俎。
想到这，羽青有些置气的拉起了秋霜的手，说道，
“走，狠狠的吃他一顿！”
马车停的地方对面，是一湾宽阔的湖面，如翡翠般碧绿，清澈非常，羽青深吸一口气感觉通畅了许多。
夜楚云马车那边，一众婢女已经在树下摆起了一张八仙桌，旁边铺着洁白的狐狸皮毛。各色的糕点摆了一桌，还没摆完，一股子甜腻的香气已经扑鼻而来。
本来从容不迫的羽青，看见那些她见都没见过的各色糕点，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而秋霜的眼睛里早就放光了。
刚刚在桌子旁坐下，一旁的婢女就跪在羽青的边上斟茶递果。羽青觉得十分不适应，忙的往后边挪了挪站起来，说：“姐姐，你别跪我，我……我受不起。”
那婢女看起来年纪有点长，长得十分温婉，笑眯眯的抬头说道：“姑娘是公子珍重之人，自然受得起。”
羽青脸“唰”的就红了，刚在想怎么辩解。秋霜突然后知后觉的大声说道：“珍重之人？夜少主，你是不是对我师姐……”
那边的夜楚云听完这话想是十分受用，眼睛笑的像弯月牙，靠在桌子上，修长的手托着下巴，大方的问：
“怎么？这么明显么？”
秋霜脸色明显的有些失意。想着她一向那么喜欢夜楚云的模样，羽青刚在想如何安慰一下她，就听得她说道，“那可得看我师姐同不同意，夜少主，你虽有权势，但也不能强迫她。我师姐可是个顶好顶好的姑娘……”
秋霜也不似伤心，塞了满嘴的点心，极为认真的说道。
羽青愣了一下，看着那平时憨憨的傻姑娘，没来由的一阵心暖，就挑了桌子上看起来最贵最好的一块点心放进了她的手里，笑道，“多吃点……”
“那是自然！强求一点儿，都不甜……”
夜楚云往前凑了凑，满眼桃花的盯着羽青的脸。
羽青脸上顿时又热热的，瞪了一眼夜楚云，若无其事的吃着手里的糕点，别说，这些糕点好像真的比以前吃过的都好吃。
夜楚云这番赤裸裸的逢迎可不是临时起意，若说开始只是好奇新鲜，可是那晚的山风一眼，又有真心剖白，他分得清她在自己心里的与众不同。
他自是怜香惜玉，但是羽青对他而言，不仅仅是香玉那么简单。
八月已过，天气时暖时凉。这一片林子很是茂密，湖面上吹过来一阵阵小风，让人觉得意外的舒爽。那边的马车边上，三个男人也支了一个小桌，缓缓的喝着茶。
程江的眼睛却一直斜瞅着这边的羽青和夜楚云，看见几个人笑骂拌嘴，觉得心里特别不受用，仿佛捏了一团火，无处可燎。
“江儿，她已经不是几年前在破庙的那个女娃了，她总要出来见些世面，交些朋友，或者……”韩子默没有说下去，悠悠的压了口茶，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那个明丽的身影。“虽有些秘密，但……都不重要。”
程江低下了头，咬了咬嘴唇，“徒儿……知道。”
显然林华的精力并不在这里，他吃着手里的烧饼，看着那边狼吞虎咽手舞足蹈的秋霜，发出了一句老父亲一样的感慨：“真是个傻子啊！”
这里离上京已经不远，韩子默突然感觉到怀里的凤羽笺一阵发热，他取出来拂袖一挥，一行金色字迹已经闪现在上面：
上京嘉福客栈，静候。紫月寒。
林华看见，十分兴奋的说道，“若有紫月青主在，所有的担心不都迎难而解。”
程江愣了一下，对啊，有紫月青主在，还怕什么夜楚云莫邪宫？
“要说紫月青主修为已是天下之首，完全可以自己去处理羽华族之事，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们呢？”但是程江依然不解。
韩子默没有搭腔，俨然一副上承之事不可猜的模样，心里也是喜忧各半。
想着在宣烨城耽搁数日，想必紫月寒已在上京等候多时，喝完了杯里的茶，韩子默就踱回了马车旁，挥了挥袖子，吩咐：
“吃得差不多就该赶路了，去叫那俩丫头。”
“好嘞！”林华跃跃欲试，仿佛早就憋不住，准备要去干一件大事一样，忙不迭的跑去了。
夜楚云看着羽青的身影离开，眼神仿佛还长了钩子一样不肯收回来。旁边那个婢女一边收拾桌子，一边斜着眼看了夜楚云一眼，笑着说：
“公子待她真是不一样，我从来没见过您这样。”
“她是不一样，越是接触越觉得她，干净。”他指了指心，然后若有所思的低下头，感觉心里溢满了。
“奴真为你高兴。夫人想必也会很高兴。”
“荟姨……”
“你看我……”荟姨忙住了嘴，手脚麻利的帮忙收拾，准备继续上路了。
又过了一日，这一行人终于到了上京城下。
这上京虽没有江南的富庶和美景，但是城高墙厚，巍峨壮秀，自是一派繁华盛景。
还未进城，城门口就有各色的摊贩走卒，甚至还有棕发绿眼的西域人，叫卖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几个贪玩的少年人，早就按捺不住跳下马车，这里瞅瞅那里摸摸，满眼里都是初出茅庐的惊奇，宣烨城那点小小的暴乱就被暂时搁置了。
有一个看起来十分油滑的中年男子，看见是个俊美的小娘子，立马就笑脸迎过来，“姑娘，买画吗？我这里的画都是当今江湖佼佼者，紫月门双杰，凌云阁首徒，景泰门大弟子，可都是一等一的俊美……”
他一边说着一边献宝似的拿出他那些画，虽说笔迹也算行云流水有些神韵，但是看到紫月寒的时候，羽青脱口而出，
“你这画的，比真人也差太远了！”
“信口胡说，这修真界第一人，你一十七八的小丫头见过？再说了，我这画如何不像，你看这弓这箭……”他还在极力分辨，羽青却懒得理他，指着一副五大三粗虎背熊腰脸上带着一副青面獠牙的鬼面具的男人画像问，
“这是谁？长成这样还能拿出来卖？”
“嘘嘘嘘，小丫头别喊，我悄悄跟你说，这是莫邪宫少宫主，都说他爹就生的阴气森森，这少宫主十三岁就修为了得，还本驭一只凶兽，而且脾气古怪，性情暴戾，杀人如麻。一日与人比武，他让一只大泥鳅活生生给对方头咬掉了，那场面……啧啧……。这夜楚云平时还带着一副面具，也没人见过长啥样，这么凶残肯定是个夜叉相……”
羽青听着这人满口胡诌，振振有词的模样，恰好又回头看了一眼刚从车驾上款款落地的夜楚云，身材修长，宽肩窄腰，满脸桃花相，还有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挑剔，如今被人说成是“夜叉”，顿时觉得十分好笑。
她准备逗一逗夜楚云，就大方的取了那画，就往兜里掏钱，
“多少钱？掌柜的？”
“二十文就够。”
“那……紫月青主的，我也要了。”
“好嘞，一共二两二十文。”
“什么？”羽青掏出的荷包一下子又捏住了，“这画不是相同价吗？”
“那怎么可能？身份不同，这紫月青主何许人也，画也甚是紧俏，二两银子那我都是要的少了。”
“你这奸商，不卖拉倒！”林华说着，拉着两个师姐就往前走。
很快他们又被几个西域人卖的亮晶晶的石头吸引了。那石头千方万面，分外夺目。做成的手钏也是华美至极，居然开出了一百两的天价，给秋霜惊的不停的给手里的兔子捋毛。
而羽青则悄悄的折回了那个画摊，把银子塞给那商贾，废话也没说，拿了画就走了。
紫月青主的那副画，笔墨精妙，虽说相貌画的有些平平，但也神似五六，尤其那手里的一把冰羽弓和背后那轮圆月把人的冷淡和疏离感衬的七七八八。
羽青认真看了一会儿，小心的把画折起塞进了怀里。然后她拿着手里那张“夜叉”画大摇大摆的走回马车。
夜楚云正坐在一把高椅上扇着手里的曜黑色的扇子，旁边的荟姨正给他撑着一把伞遮光，他肩膀上趴着一只半寸左右的金色守宫，本来歪着脑袋昏昏欲睡，突然像是听见什么不得了的鼓点声一样的心跳，瞬间警觉的抬起头。
待发觉迎面走来的小姑娘时，它就像它那主子一样，满心欢跃，摇头晃脑的溜来溜去。这守宫如他主人一样，最是喜欢美人儿。
羽青往这边走，夜楚云的眼睛就像长在她身上一样。羽青笑的特别开心，甚至有点说不出的狡黠。待看到她拿着一幅画时，夜楚云早就迫不及待的走过去，一把就抢到了手里，
画上一个奇丑无比的男人，画风古怪，倒像是年节门上守门的门神。但是往下看清署名时，夜楚云的脸色都青了，拿着画的手都微微颤抖。
“这……是……谁……把本少爷……画……成……这样的？！”
夜楚云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嘣出来的。
羽青趁机把画又抽了回来，乐不可支的说，
“我买来当门神的，看清了你在众人心里的形象了吗？让你还到处臭显，气不死你！哈哈！”羽青一溜烟就跑掉了，夜楚云肩头的“泥鳅”也变得五颜六色，就像是某人的脸。
秋霜胆儿小，回房就缩进了床里，嘟囔道，“这一天天的为什么这么倒霉……”
羽青虽力有不逮，但还是想去照顾胆小的秋霜。她看着临风台上有风吹进，就拖着无力的步子想去关上那个门窗。
而到了临风台，她随意的一瞥，竟发现旁边的台子上悠悠的坐着一个人。
夜楚云知道她可能会介意自己的身份，所以也没有说话，只是遥遥的看了羽青一眼，就假装无事的喝起了茶。
而羽青的心里也更是矛盾，他往那儿一坐，似乎再也不用担心那些悍匪去而复返。可是他究竟因何跟着他们？他到底想要什么？
这胆战心惊的一晚终于熬了过去，夜楚云所说不错，天还未全亮，客栈外的街上就传来一阵高亢沉重的马蹄声，犹如战鼓惊雷。
一群身着蓝白重甲的兵将踏破城门，一路长驱直入。不消一刻，那些犯上作乱的暴民已经被全部抓获。
透过客栈走廊的窗户，羽青望着那些被押向城门口的暴民，最前面的就是昨日那个“刀疤”，想必是此次暴乱的带头人。
而不远处，那些蓝白相间的兵士前面，出现了一匹玄褐色披挂重甲的神驹，上面高高的坐了一个人。
那人身着黑金铠甲，头戴金缨黑胄，面容看不清楚，但是身材高大魁梧，目光威严，气势赫赫，只一眼，就让人感觉到一股震慑一切的压迫感。
那将军居高临下的扫视了一眼，开口道，
“因何乱？可杀人？”
那“刀疤”往地下啐了一口血水，露出满口红牙，笑道，“贪官腐吏，民不聊生。活不下去了，为何不乱？黄阳从县丞到兵卒，都是老子杀的！但，还不够……”
“狗官！都该死！还有上京城里的那个狗皇帝，苍天无眼……”
“草菅人命，官官相护……”
“苛捐杂税，谁管过我们的死活！”
刀疤后面不少人也七嘴八舌的骂道。
那将军目光一凛，几乎是冰冷的抬起了手，然后轻轻的一挥，顿时，那些人脖子上架的刀纷纷擦过，顿时，血流涌动，那些人一个不留的全部倒在了地上。
羽青紧紧的闭上了眼，心里忽觉一阵悲哀。
“杀的好！这帮犯上作乱的贱民，就该乱刀砍死！”
旁边不远处，忽然传出一两声激动的叫好声，羽青扭过头，恰逢看见昨天险些被杀的那个官眷，抠着栏杆上的木头，兴奋的说道。
“所以，你眼见的恶不见得是恶，你以为的善也不见得是善。这个世界，向来如此。”
羽青的身后忽然又传出一个声音。夜楚云不知道何时来到了她的身后，依然笑意吟吟的说道。
羽青几乎有些本能的往旁边挪了一步，夜楚云也不恼，瞥了她一眼，展开手里的扇子扇了扇，说道，
“怕我？我若想对你不利，你们师门还有活口吗？我确实是去上京有些事，恰好……同行而已。”
羽青面上一讪，想想这一路来，夜楚云虽言语轻浮，但好像真的没有做过什么过分的事，而且还处处关照，昨天再次出手相救，也许，就像他说的，什么事都不能只看表面。
想到这，羽青稍稍放下了那些偏见和警惕，抿了抿嘴，说道，
“你怎么知道，这附近有朝廷的官兵驻扎……”
夜楚云轻笑一声，“你忘了我家是做什么买卖了？”
羽青脑子一转，顿时浮现了几个词，勾连朝廷，刺探暗杀，排除异己……
夜楚云看着羽青滴溜溜的小眼神，嘴角的笑意更浓，他抬起扇子指着那个令人胆寒的将军，说道，“这帮人运气实在太差，恰逢薄奚尘本人寻营……”
“那……那是‘兵鬼’薄奚尘？”
羽青吃了一惊，忍不住再次看向那个身影。眼下那人已经调转了马头，留下了个倨傲雄伟的背影，仿佛拖出了重重幽黑的光晕，而那神驹的蹄下还萦绕着红光，像是卷起了烈烈火焰。
而他身后，那些兵将正手脚麻利的把地上的尸体往城外拖去，井然有序，徐徐的退出了宣烨城门。
“薄奚尘名号‘兵鬼’，用兵如神，威震四海。但他还有个嗜号，叫‘黑面人屠’，忠贞不阿，但，铁血无情。”
羽青吸了口凉气，回过神来，又向着那个妇人努了努嘴，问道，“她呢？”
夜楚云很是嫌弃的扫视了那年近四十的妇人一眼，嗤道，“凤阳府尹外姐，那几个都是家眷，听说凤阳那边有鬼魑出没骚扰，这些人是分携着家产出来避祸的……”
“鬼宗祸害百姓，这些人竟……只顾自己逃难？”羽青没想到夜楚云还真知道那妇人的身份，但是听他如此说，不由得一阵恼怒。
夜楚云冷哼了一声，“他们眼里只有压榨，何来人命？前几日那些流民还有这些匪寇都是来自西北雍梁府，蝗灾过境，枯年难熬，迫不得已……”
说着，夜楚云又转过头看了羽青一眼，“你应该没出过东邱吧？上原，也确实是我待过的最安稳的地方了……”
羽青一听，默默的点了点头。想想昨日师父真不应该出面救她们，还险些遭难。平复了下心情，她斜着目光瞅了夜楚云一眼，忽而问道，“那外人如何……评价你呢？”
夜楚云猛然回过头来，十分讶异这小丫头的胆量，同时又很开心，因为她似乎没有那般的惧怕自己，然后他抬起头来像是很认真的思考了下，说道，“妖冶惑众，嗜血残忍，杀人如麻……还有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羽青看着他如此毫不避讳的评论和炫耀自己，觉得有点可笑，但是心里也没有完全放下戒心，转口道，
“还未谢过，你昨日救我师父……”
一听见羽青如此说，夜楚云立马换上了笑脸，凑过来，说道，“怎么谢我？以身相许，好不好？”
羽青刚才的好脸色立马消失了，狠狠的剜了他一眼，扭身就往自己房间走去，嘴里嘟囔道，
“烦人精……”
而走廊的另一个拐角处，韩子默很认真的听完了两个人的对话，自己也是十分清醒的检讨了自己一番，自己以往都标榜以书明义，以心明迹，却也会有如此表面的看一个人的时候。
此人身上确实是正邪难辨，尤其是昨日现出来的武功。但是紫月离尚能给他下了请帖，说明这个人也许并不像外面传言那样。
因为这场暴乱，城内城门紧闭，官府搜捕巡查余党，流溯门的行程也耽搁了数日，也免不了日日还是见到夜楚云，只是再见，流溯门众人已经不像此前那般心境。
待他们重整心情和包裹踏上马车的时候，夜楚云依然不屈不挠的跟了上来，还是不把自己当外人，笑眯眯的说道，“我跟在后面随行，大家眼不见为净。”
韩子默没有吭声，也算是默认了。
这下倒好，人家不仅仅是羽青的救命恩人，俨然是流溯门的救命恩人了。
“师父，我们就这么跟莫邪宫一起，是否……”程江还是觉得不妥，忍不住问道。
“其实，他好像……也不像外面传的那样……”羽青拖着下巴，忽然开口说道。
“是啊，他……还救了师父和你们呢……”秋霜早就忘了此前林华吓她的那些话，毕竟，一看见那张脸，确实跟“坏蛋”两个字联系不起来。
林华的心里，只有紫月寒那样正直的人才可称为英雄，虽然他已经没有那般抵触夜楚云，但是他还是有一定的立场，笔直的抱了剑，脸上端肃的没有说话。
韩轩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淡淡的说了一句，“随他吧。”
程江想起夜楚云看向羽青那赤裸裸的神情，不禁有些恼火，可是眼看大家都有点“倒戈”的意思，也没什么办法，就一脸阴沉的出去驾车了。
行至一处清湖处，正好大家可以稍作休息，顺便饮饮马。大家还在伸着懒腰发着呆，就听得窗边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沈青姑娘，路途遥远，山路颠簸。我那边有些上好的茶点，可否赏脸？”
羽青愣了一下，忽然发觉师弟和师妹都在看着她，不觉得脸上一阵发热，有些不自在起来。她一把拽开了车窗上的帘子，正好对上了夜楚云那双殷殷切切的眼睛。
她咬了咬嘴唇，胆气过人的低声喊道：
“吃什么吃？我又不是个馋包！我像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人吗？我师父像没钱的样子吗？”说完又气鼓鼓的把帘子拉上了。
再回头，师父一脸诧异的看着她，而那张脸分明在说“你就是没见过什么世面，我也确实没他有钱”。
秋霜还仰着头，干巴巴的咽了下口水，“我好像真饿了……”
羽青从那风掀起的帘子一角望去，夜楚云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样子，背身而立，笔直而挺拔，而且十分耐心。羽青内心腹诽了几句，反正抵抗与不抵抗，人家都是刀俎。
想到这，羽青有些置气的拉起了秋霜的手，说道，
“走，狠狠的吃他一顿！”
马车停的地方对面，是一湾宽阔的湖面，如翡翠般碧绿，清澈非常，羽青深吸一口气感觉通畅了许多。
夜楚云马车那边，一众婢女已经在树下摆起了一张八仙桌，旁边铺着洁白的狐狸皮毛。各色的糕点摆了一桌，还没摆完，一股子甜腻的香气已经扑鼻而来。
本来从容不迫的羽青，看见那些她见都没见过的各色糕点，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而秋霜的眼睛里早就放光了。
刚刚在桌子旁坐下，一旁的婢女就跪在羽青的边上斟茶递果。羽青觉得十分不适应，忙的往后边挪了挪站起来，说：“姐姐，你别跪我，我……我受不起。”
那婢女看起来年纪有点长，长得十分温婉，笑眯眯的抬头说道：“姑娘是公子珍重之人，自然受得起。”
羽青脸“唰”的就红了，刚在想怎么辩解。秋霜突然后知后觉的大声说道：“珍重之人？夜少主，你是不是对我师姐……”
那边的夜楚云听完这话想是十分受用，眼睛笑的像弯月牙，靠在桌子上，修长的手托着下巴，大方的问：
“怎么？这么明显么？”
秋霜脸色明显的有些失意。想着她一向那么喜欢夜楚云的模样，羽青刚在想如何安慰一下她，就听得她说道，“那可得看我师姐同不同意，夜少主，你虽有权势，但也不能强迫她。我师姐可是个顶好顶好的姑娘……”
秋霜也不似伤心，塞了满嘴的点心，极为认真的说道。
羽青愣了一下，看着那平时憨憨的傻姑娘，没来由的一阵心暖，就挑了桌子上看起来最贵最好的一块点心放进了她的手里，笑道，“多吃点……”
“那是自然！强求一点儿，都不甜……”
夜楚云往前凑了凑，满眼桃花的盯着羽青的脸。
羽青脸上顿时又热热的，瞪了一眼夜楚云，若无其事的吃着手里的糕点，别说，这些糕点好像真的比以前吃过的都好吃。
夜楚云这番赤裸裸的逢迎可不是临时起意，若说开始只是好奇新鲜，可是那晚的山风一眼，又有真心剖白，他分得清她在自己心里的与众不同。
他自是怜香惜玉，但是羽青对他而言，不仅仅是香玉那么简单。
八月已过，天气时暖时凉。这一片林子很是茂密，湖面上吹过来一阵阵小风，让人觉得意外的舒爽。那边的马车边上，三个男人也支了一个小桌，缓缓的喝着茶。
程江的眼睛却一直斜瞅着这边的羽青和夜楚云，看见几个人笑骂拌嘴，觉得心里特别不受用，仿佛捏了一团火，无处可燎。
“江儿，她已经不是几年前在破庙的那个女娃了，她总要出来见些世面，交些朋友，或者……”韩子默没有说下去，悠悠的压了口茶，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那个明丽的身影。“虽有些秘密，但……都不重要。”
程江低下了头，咬了咬嘴唇，“徒儿……知道。”
显然林华的精力并不在这里，他吃着手里的烧饼，看着那边狼吞虎咽手舞足蹈的秋霜，发出了一句老父亲一样的感慨：“真是个傻子啊！”
这里离上京已经不远，韩子默突然感觉到怀里的凤羽笺一阵发热，他取出来拂袖一挥，一行金色字迹已经闪现在上面：
上京嘉福客栈，静候。紫月寒。
林华看见，十分兴奋的说道，“若有紫月青主在，所有的担心不都迎难而解。”
程江愣了一下，对啊，有紫月青主在，还怕什么夜楚云莫邪宫？
“要说紫月青主修为已是天下之首，完全可以自己去处理羽华族之事，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们呢？”但是程江依然不解。
韩子默没有搭腔，俨然一副上承之事不可猜的模样，心里也是喜忧各半。
想着在宣烨城耽搁数日，想必紫月寒已在上京等候多时，喝完了杯里的茶，韩子默就踱回了马车旁，挥了挥袖子，吩咐：
“吃得差不多就该赶路了，去叫那俩丫头。”
“好嘞！”林华跃跃欲试，仿佛早就憋不住，准备要去干一件大事一样，忙不迭的跑去了。
夜楚云看着羽青的身影离开，眼神仿佛还长了钩子一样不肯收回来。旁边那个婢女一边收拾桌子，一边斜着眼看了夜楚云一眼，笑着说：
“公子待她真是不一样，我从来没见过您这样。”
“她是不一样，越是接触越觉得她，干净。”他指了指心，然后若有所思的低下头，感觉心里溢满了。
“奴真为你高兴。夫人想必也会很高兴。”
“荟姨……”
“你看我……”荟姨忙住了嘴，手脚麻利的帮忙收拾，准备继续上路了。
又过了一日，这一行人终于到了上京城下。
这上京虽没有江南的富庶和美景，但是城高墙厚，巍峨壮秀，自是一派繁华盛景。
还未进城，城门口就有各色的摊贩走卒，甚至还有棕发绿眼的西域人，叫卖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几个贪玩的少年人，早就按捺不住跳下马车，这里瞅瞅那里摸摸，满眼里都是初出茅庐的惊奇，宣烨城那点小小的暴乱就被暂时搁置了。
有一个看起来十分油滑的中年男子，看见是个俊美的小娘子，立马就笑脸迎过来，“姑娘，买画吗？我这里的画都是当今江湖佼佼者，紫月门双杰，凌云阁首徒，景泰门大弟子，可都是一等一的俊美……”
他一边说着一边献宝似的拿出他那些画，虽说笔迹也算行云流水有些神韵，但是看到紫月寒的时候，羽青脱口而出，
“你这画的，比真人也差太远了！”
“信口胡说，这修真界第一人，你一十七八的小丫头见过？再说了，我这画如何不像，你看这弓这箭……”他还在极力分辨，羽青却懒得理他，指着一副五大三粗虎背熊腰脸上带着一副青面獠牙的鬼面具的男人画像问，
“这是谁？长成这样还能拿出来卖？”
“嘘嘘嘘，小丫头别喊，我悄悄跟你说，这是莫邪宫少宫主，都说他爹就生的阴气森森，这少宫主十三岁就修为了得，还本驭一只凶兽，而且脾气古怪，性情暴戾，杀人如麻。一日与人比武，他让一只大泥鳅活生生给对方头咬掉了，那场面……啧啧……。这夜楚云平时还带着一副面具，也没人见过长啥样，这么凶残肯定是个夜叉相……”
羽青听着这人满口胡诌，振振有词的模样，恰好又回头看了一眼刚从车驾上款款落地的夜楚云，身材修长，宽肩窄腰，满脸桃花相，还有那不食人间烟火的挑剔，如今被人说成是“夜叉”，顿时觉得十分好笑。
她准备逗一逗夜楚云，就大方的取了那画，就往兜里掏钱，
“多少钱？掌柜的？”
“二十文就够。”
“那……紫月青主的，我也要了。”
“好嘞，一共二两二十文。”
“什么？”羽青掏出的荷包一下子又捏住了，“这画不是相同价吗？”
“那怎么可能？身份不同，这紫月青主何许人也，画也甚是紧俏，二两银子那我都是要的少了。”
“你这奸商，不卖拉倒！”林华说着，拉着两个师姐就往前走。
很快他们又被几个西域人卖的亮晶晶的石头吸引了。那石头千方万面，分外夺目。做成的手钏也是华美至极，居然开出了一百两的天价，给秋霜惊的不停的给手里的兔子捋毛。
而羽青则悄悄的折回了那个画摊，把银子塞给那商贾，废话也没说，拿了画就走了。
紫月青主的那副画，笔墨精妙，虽说相貌画的有些平平，但也神似五六，尤其那手里的一把冰羽弓和背后那轮圆月把人的冷淡和疏离感衬的七七八八。
羽青认真看了一会儿，小心的把画折起塞进了怀里。然后她拿着手里那张“夜叉”画大摇大摆的走回马车。
夜楚云正坐在一把高椅上扇着手里的曜黑色的扇子，旁边的荟姨正给他撑着一把伞遮光，他肩膀上趴着一只半寸左右的金色守宫，本来歪着脑袋昏昏欲睡，突然像是听见什么不得了的鼓点声一样的心跳，瞬间警觉的抬起头。
待发觉迎面走来的小姑娘时，它就像它那主子一样，满心欢跃，摇头晃脑的溜来溜去。这守宫如他主人一样，最是喜欢美人儿。
羽青往这边走，夜楚云的眼睛就像长在她身上一样。羽青笑的特别开心，甚至有点说不出的狡黠。待看到她拿着一幅画时，夜楚云早就迫不及待的走过去，一把就抢到了手里，
画上一个奇丑无比的男人，画风古怪，倒像是年节门上守门的门神。但是往下看清署名时，夜楚云的脸色都青了，拿着画的手都微微颤抖。
“这……是……谁……把本少爷……画……成……这样的？！”
夜楚云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嘣出来的。
羽青趁机把画又抽了回来，乐不可支的说，
“我买来当门神的，看清了你在众人心里的形象了吗？让你还到处臭显，气不死你！哈哈！”羽青一溜烟就跑掉了，夜楚云肩头的“泥鳅”也变得五颜六色，就像是某人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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