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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月寒中毒目失明 天逸挡刀偿羽青

    “不要——”

    羽青突然做了一个噩梦,在一阵窒息一样的紧张中,猛然坐了起来。她惊魂未定的看看周围,是在一间很是敞亮富贵的厢房。

    韩子默看见她突然坐了起来,也是骇了一跳,匆忙走过来,问道:

    “终于醒了,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羽青觉得胸口有些难受,不由得用手揪住了胸前的衣裳。脑子也有些迷糊,待反应了一会,她才缓缓问道,

    “师……师父,我……我没死?我们……这是在哪?”

    “这是景泰门,你重伤昏迷,我们来这里疗伤……”韩子默紧张的给她拭了拭额头上的冷汗。

    羽青顾不得回忆之前的种种,只是觉得心里一阵钝痛,闷闷的说道:“我刚才……做了一个梦,我梦……梦见……紫月青主他……他死了……”

    说完,眼里的泪也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韩子默给她擦了擦眼泪,笑了一声,说道:“人家是何许人也,这世上几个人能伤他?倒是你,次次被人家救……”

    “这次,又是紫月青主……”羽青带着眼泪抬起头来,认真的问道。

    “嗯……算是吧。”韩子默迟疑了一下,想了想那个血煞,不想再戳羽青的伤疤。

    “那他……人呢?”羽青环视了一下周围。

    “紫月青主很忙的,哪有时间只照顾你?”韩子默揶揄了她一下。

    羽青眨了眨眼睛,有些失望的说道:“我还以为,醒来会再看见他……”

    “嘿……你这死丫头!是为师这张脸不配吗?”

    羽青破涕为笑,挽着韩子默的袖子使劲的蹭了蹭,“配配配,师父是天下最好的师父!”

    “真是,见色忘师的小东西!”韩子默嫌弃道。

    此时,这院子里一个守候多时的人影突然闪了出来,灯光下,季雨霏明艳的样子格外好看。钱婆已经预测羽青会在这段时间醒来,她也等候多时了。

    季雨霏在窗口下略停了一下,下定了决心般定了定神,然后假装气喘吁吁的跑着前去砸门,

    “韩掌门?韩掌门在吗?”

    韩子默跟羽青对视了一眼,起身前去开门,一开门就见季雨霏惊慌失措的跑进来,

    “快!去救救他!”

    然后她又扭过头,似乎很意外的看见已经醒了的羽青,连忙又喊道:“沈青妹妹,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你在说什么?救救谁?”

    季雨霏一时悲痛难忍,眼里的泪也使劲的往下砸,哭着道:

    “去救救紫月青主!他……他中了鬼宗血魇的毒,快……快死了!”

    “什么?”

    “在哪?”

    羽青跟韩子默也是同时喊道,羽青刚才梦里心惊肉跳的感觉又来了,手脚麻的使不上力气,一掀被子,竟一下子跌落在了床下。

    韩子默见状,立马过来把羽青扶起来。又抬头问季雨霏:

    “怎么回事?”

    “我……我也不知道,就是……看见他去了空明峰……我就跟着去了。后来他就跟鬼宗那个女人打起来了,他好像中毒了,敌不过血魇,我……我眼看着血魇要杀了他……”季雨霏呜呜咽咽的说道,“我只好前来找韩掌门,快!救救他!”

    “师父……师父……我要去救他……帮帮他……”

    羽青听完,感觉浑身的血已经凉了一半,她紧紧的攥着韩子默的袖口,满眼的哀求。

    韩子默正在飞速的思索季雨霏的话,将信将疑。但是一看见羽青的样子,他也有些乱了,只好按住羽青,说道:“你身上的伤还没好,你别去!师父去救他!”

    “师父……你带我去……我怕……求你!”羽青眼里的泪快绝了堤,捂着胸口剧烈的喘息着。

    韩子默心一横,两眼一闭,扶起了羽青,

    “好好好,你莫激动,师父这就带你去!”

    闻声赶来的程江眼看这种情况,也想上来帮忙,但是韩子默跟他耳语了一句,就让程江先行离开了,然后就带着羽青跟在季雨霏的后面,急急的向空明峰而去。

    这通往空明峰要穿过很长的一段山路,十分偏僻难行,没有修为和轻功走起来分外吃力,更何谈还有一条几百米的扶云梯。

    羽青大病初醒,没走一会,就感觉头上渗出来一片片冷汗,被谷里的凉风一催,再加上她心绪难定,眼神又开始有些飘忽。

    走在前面的季雨霏脚步轻盈,不时的回过头来催促,“快啊!来不及了!”

    羽青心急如焚,拽着韩子默的手突然垂了下去。她伸出了手掌,然后唤了一声:“碧游。”

    顷刻,一条绿色的小蛇就爬了出来,立起身子,吐了吐红红的信子,认真的盯着羽青。

    “带我们走!”

    前面的季雨霏回过头来,看见那条蛇的时候眼神明显有些畏惧,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但是她还是几不可闻的回避了下眼神。

    碧游听完就点了点头,一下子窜下了地面。小蛇一着地面,顷刻膨胀了几十倍,一下子就挤满了那条羊肠小道。

    然后它抬起硕大的头,拱了拱羽青,然后微微低下,把羽青一下子挑起来滑上了自己的头顶,那头顶的眼圈鼓起,倒正像个软乎乎的靠背,羽青气喘吁吁的坐定,然后看向师父,

    “师父……”

    韩子默摇了摇头,看着这么粗的蛇,还有那皮上滑腻腻的感觉,都让他有点发怵。

    “你带季姑娘走!”

    说罢,他怀里窜出了一条黑影,一只庞大的黑颈庄鹤立在了眼前,但是那黑颈鹤明显境界还不够,心理也不太行,它出来的下一刻看见了眼前那条大于自己几倍的大绿蟒,吓得“嘎”了一声,瑟瑟发抖,然后又化成了一条黑影窜回了韩子默的衣服。

    韩子默干咳了几声,面上讪讪的,说了句“见笑了!我还是用极影步吧”,说罢就立刻以轻功往前疾行了。

    而这边季雨霏很明显有点抗拒,但是又不好有什么说辞,勉强的爬上了碧游的头,手哆哆嗦嗦的抓着几片凸起的鳞片,跟羽青面对面,她目光闪烁,手指了指前面上山的路,说了句:“翻过这个山头就到扶云梯了!”

    碧游听罢,矮下身子,逶迤前行,风驰电掣般。

    羽青只是目光殷殷的目视前方,心里念得都是紫月寒,那季雨霏却是吓得肝都颤了。

    她心下慌乱,不知这蛇会不会坏了炎瑞的大事?

    须臾之间,碧游就已经攀上了扶云梯,这扶云梯其实也是以铁链做索,有两丈之宽,斜飞的连着这山峰两端,特别像拴着风筝的线,掩映在一片云雾里,有风吹过,铁链就晃晃悠悠的有轻微的“哗哗啦啦”的声音。

    碧游滑行而上,羽青向来不恐高,但是那季雨霏却是紧张的使劲扒着碧游的鳞片,使劲的闭着眼不敢往下看。

    羽青心无城府,她丝毫没有察觉,季雨霏的异样。

    上了扶云梯,透过一片丛林,羽青的眼前就已经映现了太古塔隐隐的样子。

    她睁大了眼睛使劲瞧着,就看见塔前的广台上,有一个巨大的笼子,而在那笼子中间的不是紫月寒是谁!

    但是下一刻,她就感觉到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紫月寒的前面,那个血魇已经握紧了拳头,她指套上几个尖锥带着腾腾杀意,往紫月寒的脖颈刺去。

    而紫月寒站在那里,竟然一动没动。

    而羽青距离他还有十几丈的距离,这距离仿佛已是跨了千山万水。

    “不要——”

    羽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声尖叫清厉的划破了上空。

    但是,她最害怕的事情并没有来临。

    那指套快要碰触紫月寒的身体的时候,他侧耳一听,极其敏捷的往后撤了一步,他的广袖卷起了一股子风,袖子上的暗纹悉数漂浮而起,金光乍现,又化成了叶昕瑶熟悉的那个金色轮盘。

    那轮盘上迸着丝丝的金色光华,缓缓旋转,像是有无穷的灵力,一下子格住了叶昕瑶的尖锥,叶昕瑶脸上一惊,手上再度下压,但是那个金色轮盘开始飞速的旋转,那金锥在上面划过,火花四溅,但根本不能进入分毫。

    就在这僵持不下的时候,那金色灵盘上的光华流泻,丝丝汇聚,很快一只火凤的形象已经凝成。

    炎火丹凤眼睛里的怒气简直令人难以逼视,浑身的金光万丈,差点刺瞎了在场的人的眼睛,连距离还远的羽青和季雨霏都不禁用手遮挡了下眼睛。

    炎火丹凤浑身浴火,片片羽毛乍立,巨大的翅膀使劲一扇,嘴巴大张,发出一声振聋发聩的鸣啸,那声音似乎能穿透苍穹,迅速形成了一个能笼罩整个山峰的气罩,而且还在迅速膨胀。

    等到了一定的高度静止了片刻,然后瞬间爆破,整个空明峰都为之一震,在空中摇曳不止,峰底轰轰隆隆的掉落了许多山石,连着两峰的溟铁索和扶云梯都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而这上面的人更是脚步杂乱,各自扶了什么东西才能站稳。

    紫月寒周围那个巨大的铁笼瞬间化成了齑粉,而空明峰上郁郁葱葱的桦树仿佛一夜入秋,全部的叶子蓦然消失,露出了光秃秃的枝丫,惊起了一片鸟雀纷纷逃离。

    而离炎火丹凤最近的叶昕瑶整个身体一下子被弹飞了出去,砸在了身后的那个狮头上,她用尽了全部修为才勉强没有被撞断脊柱,跌落在狮子脚下,嘴里喷出了一口鲜血。

    那边的炎瑞见事不好,早就开启了石门跑了进去。

    而方天逸修为尽毁,反而没有太大的感觉,倒是身上的禁制一松,被封的穴道都被冲开了。

    这边的碧游见那炎火丹凤化形的一刻,仿佛就有所感应,立马把头上的俩人放下了来,连同韩子默一起,身体盘成一坨,紧紧的挡住了来自这天境灵兽的怒火。

    修灵塔上的铜铃声音大作,连同景泰门里的鸣钟,一时间好像唤醒了整个山城,有些警戒的弟子都争相跑了出来,互相问道:

    “怎么了?是地动了吗?”

    “好像是空明峰!”

    “去看看!”

    ……

    城里的某些街巷,熟睡中的幼儿突然大声啼哭,旁边的父母不明所以的穿衣点灯,

    “我好像听见了什么鸟叫……”

    “难道是要变天了吗?”男人推开窗户查看,天上没有丝毫的月明星光,但是来自北面的天空像是被火烧了一样,有如白昼。

    “居然是凰之怒!这火凤居然已经窥得了一丝灵境天机……”叶昕瑶擦了擦嘴角的血,跪坐在地上,心有余悸的想到。

    炎火丹凤身上的火光渐渐小了下去,缓缓的走近了紫月寒,似乎有所担心的样子,在他眼前晃了晃。

    灵兽与主人本身就心意相通,紫月寒功力乍失,又被暗算眼盲,炎火丹凤怒气鼎盛,紫月寒也悄悄的留作了后手。

    紫月寒能感觉到它的焦灼,用手轻轻的拍了拍它的头,炎火丹凤低头啼了两声,呜呜咽咽,难过不已。

    这边的碧游松开了盘踞的身形,羽青看着紫月寒暂时无恙,悬着的心才有了一丝喘息。

    韩子默看着那边的炎火丹凤,又悻悻的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胆小的庄鹤,说道:

    “想不到这凤凰,已经开始窥得灵境天机。要是不若紫月青主这生死一线,估计还相去甚远。”

    羽青满眼里都是受伤的紫月寒,早就爬上碧游的头,撇下了二人,飞一般的窜了过去。

    刚到紫月寒边上,羽青就从碧游的头上溜了下去,她身体虚弱,一个趔趄没站稳,一下子扑在了紫月寒的脚边。

    紫月寒的耳朵微动,鼻子一嗅,有点迟疑的喊了一声:

    “青儿?”

    羽青顾不得狼狈,也没听出紫月寒喊她的称呼变化,只是一心想看看他有没有伤到,扶着地就要站起来。

    紫月寒早有牵动,唯恐他不在,她也被人暗算。紫月寒循着声音,轻轻的蹲下了,他伸出手摸到了她的肩膀,轻声问道:

    “什么时候醒的?身体可还不舒服?有没有人对你不利?这里不安全,谁带你来的?”

    听见紫月寒如此问,已经快走到跟前的季雨霏明显的放慢了脚步,心里一阵狂跳。

    羽青没有回答,她抬头看着他,那双深邃如潭的眼睛,此刻瞳孔放大,一片漆黑,没有一点焦距,再也没有那灼灼光彩,她感觉仿佛自己的星空消失了一样。

    面对他一连串的问题,她还没有体会到紫月寒这关切而焦急的心绪,只觉得心口处特别疼,眼睛一眨,泪水就随之滚滚而下。

    “你怎么……你的眼睛……怎么了?”羽青无法克制自己的难过,抽噎着问道。

    紫月寒一直是个心冷志坚的人,父母过世他都不曾流过多少眼泪,而此刻他双目无光,听见羽青的哭声,心里突然揪着一样,他曾以为只要他在,就可护得她的安虞,而之前她中那一刀,险些死在他的眼前,此刻他又弄的如此狼狈,还得让她担惊受怕。

    他自负超凡,此刻却连基本的安全感都给不了她,尤其是他明白了自己对她的心意之后。这种从未有过的挫败感让他鼻子一酸,眼角也掉了一滴泪,落在了羽青的手背上。

    心中完璧,不忍微伤。

    羽青何曾见过他的眼泪!

    羽青手足无措,怀里掏了一把没有掏到绢帕。她只好抬起袖子,慌乱的蘸了蘸紫月寒的眼角,嘴唇蠕动的念叨:“你……你别难过……一定会好的……”

    紫月寒再也忍不住,心里一哆嗦,伸过胳膊一把搂住了羽青。

    羽青周身一滞,似有所感,但是她不甚明白何意,双手不敢造次,慌乱的放在身侧,只是靠在他颈窝里的脸上,眼泪打湿了他的肩头。

    天地之间,唯有这画面,感人至深,唯美如斯。

    站在角落的方天逸眼里都是羡慕,这样的场景他儿时不知幻想过多少次。他抬起手看了看,突然心里有些释怀了,只要她好,成全亦是一种救赎。

    但是这场景却深深刺痛了叶昕瑶,自己落得此步田地,凭什么,羽青有人护有人爱?她叶昕瑶爱的男人,宁愿死,心都在羽青那儿。

    只是因为,她品尽世间疾苦看尽鬼蜮险恶,为了活着变成了人见人怕的鬼宗血魇?而羽青,被精心呵护,从未孤苦无依,就活成了一幅人间娇莲人畜无害的模样吗?

    叶昕瑶眼光闪过一丝狠戾,但她内息紊乱,调动不起修为。

    而季雨霏早就被他俩的缠绵激的神智无存,炎瑞命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她还动摇过,可终究还是抵不过这种羞耻和愤恨感,难道她的余生就该交待给那个恶心的老男人身上吗?

    如果被发现上次的“借刀杀人”和此次的“引鱼上钩”,她会落得什么下场?不若,一不做二不休!成全了炎瑞的大事,她在这景泰门想必也不会过得很艰难。

    打定主意,季雨霏的心脏狂跳了几下,紧紧的攥了攥手心,就开始挪动脚步,缓缓的接近台子中央的两个人。

    后面的韩子默以为她是担心紫月寒,所以也并未上心。而站在一侧的方天逸似乎察觉到了季雨霏的异样,没有叶昕瑶的挟制,他也随之往前走去……

    季雨霏走过来的时候,旁边没有人也没有兽有所提防。她转到了羽青的身后,居高临下的看着两个还自顾自伤心抱头以慰的两个人。

    她有那么一瞬间,想起了在尸魃群里,羽青曾递给过她一只手。

    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忌妒心还是染红了她的眼眶,她心一横,突然从右手袖口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然后嘴里喊了一句“你去死吧!”,那把匕首就奔着羽青的后背心捅去。

    须臾之间,韩子默连惊呼都来不及。

    “扑哧——”

    这声音干脆而清晰。

    当场所有的人几乎都忘记了喘息。

    季雨霏看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眼睛睁的老大,手一哆嗦那匕首又拔了出来,掉到了地上。顷刻,一股子滚烫的热血随着那刀锋溅出,洒在了冰冷的石台上。

    而瞬间赶到的碧游,用它硕大的脑袋一下子把季雨霏撞出了几丈远,她狠狠的摔在了地上,没了声音。

    叶昕瑶此时已经忘记了打坐调息,愣愣的看了一瞬。因为她只关注在眼前,一直没有发现已经悄悄的接近石台的方天逸。

    季雨霏手起那一刻,方天逸似乎是拼劲了全身的力气跑了过去,没有内力,他只能用身体接住了那把刀,刀直直的插进了他的腹部。

    “天逸——”

    叶昕瑶扶着旁边的石狮子站了起来,发出了撕心裂肺的一声喊叫。

    此时,羽青也反应过来,回过头来,被直挺挺倒下来的方天逸砸了个满怀。她慌张的看着他肚子上不断喷涌而出的鲜血,手哆哆嗦嗦的使劲帮他去堵,但是血还在不停的从她的指缝往外渗。

    “天逸哥哥……你……为什么……”

    羽青眼睛哭的已经红肿,脸上潮湿一片。

    方天逸抬起手,但是那手上粘着血,他本来想擦掉羽青的泪,似乎又觉得有点脏,缓缓的放下了。

    是有多久没有看过这张脸,虽然她长大了些,但是眼睛里那份纯真还是熠熠生辉,那个活泼明艳的身影仿佛就在昨日。

    可是怎么办呢,他们再也回去不了。

    这一刀,就算是他伤了她的补偿吧。

    “青儿……”他开口缓缓的叫到。

    “在,我在,天逸哥哥。”羽青忙不迭的应着,想起自己受伤之前,她有好多好多的问题想问,眼下又看着方天逸那雪白的头发和憔悴的面容,更令她不知从何问起。

    “你……你这几年……过的好不好?”方天逸深知,羽青这几年东躲XZ,肯定过的很是艰难,但是他很想知道,知道他错过的一切。

    羽青连忙点着头,说道,

    “好……很好……我有师父,有一群师兄弟姐妹,他们都待我很好,就像一家人……”

    羽青说的很肯定很知足,方天逸知道她说的不是假话,心里的那份愧疚稍稍缓解。他看着羽青的心口,自己失手伤了她的地方,似乎若隐若现的游动着他的灵力。

    “青儿……对不起……我不想伤害你……我……我只是……”

    方天逸犹豫着,说什么失去记忆记不得了吗?

    可是这些年他杀过的人,笔笔的血债难道就因为一句失去记忆就能抹杀掉的吗?

    他最难堪的最恶心的那一面,那一天,已经全部刻进了羽青的心里不是吗?

    羽青抹掉了脸颊上的泪,点了点头,说道,

    “我知道……天逸哥哥……你肯定是有苦衷的……也许你当时……不记得我了……”羽青也只是现在事后推测,方天逸与她一起长大,她也不会相信,他会伤害自己。

    “唉……傻青儿啊……咳咳……”

    方天逸没想到羽青已经为他找到了借口,他肚子上的血还在流着,他内力尽失,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脸也更加苍白了些,抑制不住的开始咳嗽。

    羽青有点手足无措,她抬起头,四处找寻,似乎想找什么人能来救救他。

    韩子默此时走了过来,想到这个人也算救过羽青两次,他缓缓地伸出手摸向了方天逸的脉搏探了探,然后又摸到了他的伤口,说道,“没有伤到心肺,还有救。”

    羽青眼里升起一束光,站在她旁边的紫月寒似乎心有灵犀的蹲了下来,然后从身上拿出了一颗治外伤的药,羽青忙的给他服了下去。

    方天逸以为他们肯定恨极了他,此时更是有些羞愧难当。同时他心里又很释怀,因为羽青遇见的人,都在把她引向光明。

    那边的叶昕瑶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她看着躺在羽青怀里的方天逸,发疯似得一把抢了过去。

    羽青此时才抬头,对上了这张脸,这张脸陌生而又熟悉,她右眼角上有一条拇指大的小伤疤,还是羽青小时候不小心拿石头给她刮的。

    羽青迟疑又惊诧的小声叫道,

    “昕……昕瑶?”

    然而叶昕瑶根本没有理会她,她抱着方天逸,狠狠的攥着他的衣服,带着哭腔恨恨的说道,

    “你究竟要为她做到什么地步?方天逸,你好狠心!”

    “昕瑶?你也还活着?你们……是怎么逃出来的?怎么……”羽青一时有点又喜又忧,她跪坐在地上,伸出手想去碰叶昕瑶的肩膀。

    “别碰我!”没想到叶昕瑶一下子甩开了,回过头来,恶狠狠的盯着羽青,“我没死,你很失望吗?”

    羽青一愣,问道:“昕瑶,你怎么这么说?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你们都活着啊……”

    叶昕瑶轻笑了一声,阴阳怪气的说道,“少在这惺惺作态了,若不是你,天逸会到今天这一步?你做这副姐妹情深的样子真让我恶心!”

    羽青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叶昕瑶的眼睛,她不理解,她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

    方天逸使劲拽了一下叶昕瑶,用上了最后的一点力气,说道,

    “昕瑶,醒醒吧!”

    “我不要!我要让他把你的心还回来!”

    叶昕瑶最看不得方天逸维护羽青的模样,她摇着头,抬起手,指着羽青,大声的哭喊道。

    方天逸拽着她的袖子摇了摇头,

    “那……是回不来的。那……不是青儿的错……是我们……对不起她……”

    叶昕瑶突然笑了,眼睛里满是泪花。

    “到底是谁对不起谁?你忘了,你我……是如何到了这步境地?”

    羽青听着他们的对话,有些愣愣的看着叶昕瑶的脸,颤抖的问道,

    “昕瑶,你们究竟发生了什么?告诉我!你们告诉我啊!”

    叶昕瑶冷笑着,看着羽青的眼里都是可怜和讥讽。

    “我还记得,我从睡梦里惊醒,房间里到处都是火,我眼睁睁看着那些人杀掉了我爹,我娘。我身上也燎上了火,怎么都扑不灭,然后我就被像猪狗一样拖在了院子里等着被杀。我很害怕,可是我又不敢哭,我怕我一哭,就会第一个被杀掉……

    我们全族人,三百一十五口人啊,除了你,全部都死了……你知道皮肤被烧有多疼吗?你知道那种等死的滋味……有多绝望吗?他们在哭,在叫啊!羽青,你听见了吗?”

    叶昕瑶泪流满面,指了指自己已经死掉的心。

    “都是为了你们羽家!什么秘密……什么素心诀……就为了一件死物,就要让我们所有人去陪葬!我好恨啊,我恨我出生在那个地方,更恨与你一起长大!”

    听到这,羽青已经抑制不住的抽噎起来,那天的场景仿佛就在昨日,那些人的哀嚎就盘旋在她的头顶,久久不散。她想说些什么,可是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年纪小,我不懂得他们大人的想法,从小到大,我只知道我叶昕瑶什么都不能跟你抢!哪怕再喜欢都不行……”

    叶昕瑶有些哽咽,她低头看了一眼方天逸,那雪白的头发还有凹陷的脸,仿佛这许多年的委屈瞬间决堤,冲垮了她的强硬,“我只想为自己争取一次……我不想死,我……错了吗?”

    说罢,叶昕瑶就深深的埋下了头,眼里的泪滚滚而出,滴滴答答的掉在了方天逸的身上。

    羽青闭上眼,紧紧的咬着舌头,感觉到心里一片钝痛。

    沉默良久,她才咽下了舌尖咬破之后渗出来的血,慢慢说道,

    “你没错,昕瑶。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是我们羽家欠你的,是我欠你的。你该恨我……”

    羽青越说越激动,原本还未痊愈的伤口在隐隐作痛,她揪着自己的胸口,面色苍白如纸,一下子倒在一侧,差点昏厥过去。

    “六儿!”

    韩子默大喊一声,忙的跑过来扶起她。

    紫月寒听见声音,也焦急的往前挪了几步。方天逸也使了使劲,终究没能坐起来。

    叶昕瑶扫了他们一眼,呵呵的笑了。

    “你看,你就像那生活在水面上的莲花,清涟高洁,有人疼有人爱。而我们呢,永远都见不到光,只配在淤泥里腐烂。像如今,人不人,鬼不鬼。”

    羽青在韩子默的支撑下勉强的坐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依然倔强的伸出手捉住了叶昕瑶的袖子,就像儿时撒娇一样摇了摇。叶昕瑶一时竟有些恍惚,没有再一次把她的手甩开。

    “昕瑶,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在我心里,你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最重要的亲人。我相信你们都是有苦衷的……”

    叶昕瑶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倔强的不让那些眼泪继续掉下来,

    “那又如何?往事斑斑,我们都回不去了。我只知道,鬼宗执行任务,不成功,我们都会死。”

    是啊,为了活命,效命仇敌。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早就把她最后的一点初心磨透了。她见过颓颓老妪伏地恳求,也看过垂髫小儿满眼的无辜,她的同情,从来都是一钱不值,手起刀落,血溅四地,她茫然的杀呀杀呀,终于在一片尸海里迷失的再也找不见自己……

    方天逸的初心还在,而她只能是鬼宗血魇了。

    叶昕瑶抬起头,伸出手拂掉了羽青捉着她衣袖的手,一脸冷漠。

    “我不会原谅我自己,也不会原谅你。你活在阳光下,但永远都会带着那些阴影!下辈子,我们,就不要再遇见了……”

    说罢,叶昕瑶就扭过头去。

    方天逸服下的药有些效果,血已经止住了,力气也恢复了一点。他抬起手,轻轻的擦掉了含在叶昕瑶眼角的泪,说道,

    “昕瑶,我们都罪孽深重。我们……愧对那些亡故的亲人,更愧对那些死在我们手下的冤魂。这一生……已经洗不尽我们身上的污浊了。没有了血煞血魇……我们还是方天逸和叶昕瑶,我们的回忆里还有青峪,我们的家。如果你还愿意走,我陪着你。如果你了无生趣,我也不会独活。我……还能过段清净的日子,总算有始有终。”

    叶昕瑶一脸惊讶的看着他,嘴唇翕动,

    “你……你愿意?”

    方天逸伸出手,握住了叶昕瑶的手掌,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