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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灵狩舍人

    “府上可有人在?”春盛院外,有人在叫门。

    粒粒出去应门,引进来一个丫鬟。这丫鬟身量瘦高,身穿一件淡青色细布裙,腰间系着一条水绿丝带,一双水杏眼,波光流转,不笑也似笑,正是萧棉袄的贴身侍女白杏。

    “小姐!您怎么在这儿呀!我等了半天也不见您回来,只好牵着灵狩来找你,这不,走到韩大人的住处,它就停了。”

    白杏手里还牵着雪霁云的徒弟,“灵狩舍人”。

    灵狩舍人是一条松狮犬,黄白毛色,半人多高,用铁链牵着,脖子上系着三颗金灿灿的铃铛。

    “姐!”小白莺跑了过来,“你把灵狩狗狗也带来了,我要摸!”

    小白莺张开胳膊向灵狩走去,灵狩低着头,呜呜叫着朝白杏身后躲。

    “这狗怎么就怕我?”小白莺气恼地问。

    “是啊!它谁都不怕,怎么单怕你?八成是你偷偷用棍子抽它了。”白杏说。

    “我哪有?我喜欢它还来不及呢!”

    “呵!靖北侯府的丫头,果真是与众不同!“韩修立一眼望去,只见白杏身姿挺拔,竟比身旁的萧棉袄还要高出些许,心中不禁暗暗称奇。他微笑着招呼:“你这丫头叫什么?吃过饭没有?不如与我们一同用餐,如何?“

    白杏闻言,微微低头,恭敬地答道:“回韩先生,奴婢白杏。常听闻臬司府以仁义待人,主仆和睦,今日得以亲见,果真是名不虚传。“

    “让白姑娘见笑了,是我家里人丁稀少,就一个粗使丫头,不像侯府家大业大,白姑娘请坐吧。“

    白杏闻言,连忙摆手,脸上露出恭敬的笑容,回答道:“多谢先生美意,奴婢已经用过饭了。看到小姐在这里,奴婢就放心了。”

    此时,那灵狩舍人从白杏身后缓缓走出,它似乎能感知到主人的情绪,见小白莺不再扑向自己,便用嘴抢过白杏手上的链子,轻轻地塞在萧棉袄的手中。它的一对前爪搭在萧棉袄的膝上,那毛绒绒的大头不断地蹭着萧棉袄的脸,求主人的抚摸。

    韩修立见状笑道:“这就是那条被遗仙真人点化过的灵狩神犬?灵狩,灵狩,我原以为是条精干猎犬,没想到竟是个会撒娇的哈巴狗!”

    那灵狩舍人听得懂人言,回头对着韩修立呲了下牙,然后一溜烟跑到里屋门口,嗅了嗅,又跑回来对韩修立呲牙。

    似乎是在说,若不是屋子里有人睡觉,我一定吼给你看。

    萧棉袄被灵狩舍人逗笑了,刚才灰恶的心情舒缓了些,便笑着摸了摸灵狩的头,对韩修立说道:“我家这狗,观之似好妇,夺之似惧虎。在家时是哈巴狗,在围场便是猎狗。猎山鸡野兔不在话下,就是虎豹豺狼也斗得过。”

    灵狩见主人心情好转,也不再跟韩修立计较,它摇着尾巴扫了一下韩修立的胳膊,来到了韩修鱼跟前,前爪又搭在韩修鱼的膝盖上,歪着头认真地看着她。

    此时的韩修鱼泪痕未干,还在擦着眼泪。忽然,一大团毛茸茸出现在她身上,把她吓了一跳。但当她定睛一看,原来是只大头狗狗正认真地看着自己时,也被它逗笑了。

    那灵狩舍人看着又哭又笑的韩修鱼困惑极了,就用鼻子嗅了嗅她的脸,又伸出舌头轻轻舔舐她的眼泪。韩修鱼被它弄得笑出了声,但心中却又不禁涌起一阵难过。她想到了即将要嫁入王府当侧妃的命运,要和救命恩人共侍一夫的尴尬,心中五味杂陈。

    她不由得抱住了灵狩的脖子,面颊摩挲着它柔软的毛毛,心中默念:“要是能像这狗狗一样,无忧无虑就好了。”

    萧棉袄见韩修鱼喜欢灵狩,就说道:“你若喜欢,我就把它送给你。”

    这话让韩修鱼身体一僵,难以置信地看向萧棉袄。她看到萧棉袄真的在用一种姐姐看妹妹的眼神看着她,眼里无妒无怒,只有温柔。

    她不明白这样一个胸膛火热的女子,怎么会瞬间顺从这样的命运。

    “我才不要!”韩修鱼一把推开灵狩舍人,跳了起来,哭着跑进屋里。

    “小姐?小姐!怎么了小姐?”粒粒追了进去。

    韩修立看了叹气摇头:“小丫头,不懂事。”

    灵狩舍人似乎格外依恋韩修鱼的怀抱,它跟了几步,但突然想起了萧棉袄的话,立刻转身跑回来,将狗链塞到萧棉袄手中,发出呜咽般的叫声,哀求主人不要将它送走。萧棉袄轻抚着灵狩舍人的头,温柔地说道:“从今往后,我们都是一家人,我也不会离开。”

    灵狩舍人听了这话,又有用尾巴扫了一下韩修立,然后开心地往门外跑,将狗链绷直,这要出去玩了。

    “是该出去透透气了。”萧棉袄站起身:“多谢韩家哥哥款待。请替我向修鱼妹妹道别。”

    韩修立看着里屋方向,叹了一口气:“有粒粒陪着她,应该没事的。萧小姐打算出去转转吗?我父亲已经辞官,今早匆匆离去,家里现在由我主事。这个地方,没必要再住下去了,我也打算出门看看驿站有没有马车,提前送我们回盈阳。”

    “那不如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吧,挑马车和马匹我在行。”萧棉袄邀请道。

    “那真是太好了,有劳萧小姐了!”韩修立向萧棉袄施了一礼。

    “好啊!出去玩喽!”小白莺兴奋地叫着,她点着盲杖,与赵飞梧和灵狩争先恐后地跑了出去。白杏生怕有什么闪失,接过萧棉袄手中的狗链,也追了出去。

    要说盈阳的花朝盛会,办得失败,那自然是失败的。但是它在某种层面上,也是成功的。

    自那场花朝会后,北朔的女子,不管老幼都愿意抛头露面,在街头巷尾像男子一样,闲逛、下馆子、看戏、听书。而且不止北朔,凉萧、渤阳、晋天、牧野北疆五省的街道上,女子们倩影都多了起来。

    这股风潮的蔓延,犹如大兴末年群雄逐鹿的兵燹,血色洪流,从四面八方朝神州核心席卷而来。冲破了铁壁高墙,穿透了庭院深深,顺着山路幽径,来到宗祖庙堂,击碎旧时礼法,直逼九门宫阙,让神州焕发出又一纪新生!

    新帝登基三十载,修好了兵燹焚烧过的道路、城墙、堤坝等土木工程后,便迫不及待在全国各地建起了织布、印刷、茶叶、陶瓷等手工作坊。

    花朝,华朝。时也,势也。是天意,还是圣意?谁又能说得清呢?

    阳光洒满了封公城的街道,石板路亮得发光。萧棉袄与韩修立并肩走在热闹的街市上,街道两旁店铺,客似云来,牌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成群结队的长毛象和马车,行人络绎不绝,吆喝、车铃、叫卖、讨价还价的声音此起彼伏,交织在一起。

    封公城是历代要隘,一旦恢复和平,这里人们就会让这座城市转瞬间迸发出勃勃生机。萧棉袄此时的心情十分惬意,步履轻快,环顾四周,欣赏这座古城的风韵。

    她不懂雪霁云说的八方从律,对她而言,世间若真有天籁,这声音便是天籁。

    这时,前面的灵狩舍人忽然停了下来,耳朵微微颤动,定是什么诱人味道吸引了。只见它转头望向白杏,白杏点点头。

    灵狩舍人就欢快地拉着白杏向前跑去,直奔一个卖酱肉的摊位。摊位上挂着大块大块的酱猪肉,香气四溢,令人垂涎。

    “哎呦呵!”摊主被突然跑过来的大狗吓了一大跳。

    再定睛一看,这狗膘肥体健,被毛光亮,必定是大户人家养的人上犬,富贵狗,就连忙夸赞了起来:“好大的狗!好狗!真是好狗!小姐,您这是什么狗?看样子,怕是狮子变的吧?”

    “松狮狗。”白杏随口应道。

    “松……松狮?还真是狮子变的。这金铃铛不会真是金子打的吧?”卖肉的摊主可不知道什么是“松狮”。

    灵狩舍人在摊位边徘徊,最后停在了一块酱的发黑的大片肉前。

    “要不说还是大户人家呢!你们家狗的鼻子,都比泥腿子的眼睛都强!”摊主翘起大拇指:“这块颈脖肉,可是昨天盈阳蔡记蔡二娘带过来最好的一块肉!被我连夜酱了,叫卖了一早上,竟没一个识货的!”

    白杏点头:“那就这块吧!”

    摊主解下那块肉,上了秤:“小姐,看,二斤半高高的,十五文。”

    白杏掏出钱,袋数出铜板。

    摊主收了钱,将肉放在案板上:“好嘞,小姐,这块我给您单独切下来,您别给狗吃。猪肉呀,就数这里最好吃,但得会杀,一般杀猪的肯定不行,放血会把这块给放坏了,还得是蔡二娘的刀功。这六两黄金肉只有皇上才能天天吃,您留好了。”

    摊主说着,就把切成两块的猪肉,用两张油纸分别包好,拿麻绳扎紧,递给白杏。

    白杏谢了摊主,接过肉,将扎肉麻绳放进灵狩嘴里,让它自己叼着,便跟摊主道了别。

    但灵狩却不走了,白杏扯了两下链子,依旧不动,就见灵狩把肉放在地上,用嘴拱松了绳子。

    白杏皱起了眉头,这狗今天怎么变得这么馋了?

    灵狩叼起六两黄金肉,走上前,走到摊主身后,来到一个男孩儿面前,把那包肉放到了孩子手里。

    摊主看直了眼:“这狗真是神了!”

    男孩看着那包肉直吞口水,却不敢要,而是仰头看向摊主。显然这是摊主家的孩子。男孩生的弱不禁风,穿着虽不算褴褛,但满身脏兮兮油渍渍,打了不少补丁。

    摊主脸上一红,拿起肉再次递给白杏,讪讪笑道:“小孩子不用吃这么好的,您付过钱了,您拿好了。”

    白杏已经把地上的肉重新扎好,放到了灵狩嘴上,跟摊主摆了摆手:“这狗真通灵了,你别触了霉头,赶紧给孩子吃。”说完,就拉着灵狩离开了酱肉摊。

    几人走出了几步后,韩修立不禁道:“这狗通人言也就罢了,竟还通人情!”

    萧棉袄回首看那摊位,只见男孩将肉递给摊主,摊主拆开肉,把那肉又给挂了上去。萧棉袄心不在焉地自语:“通了、懂了,又能怎样……”

    “真想见识一下它狩猎时的风采!”显然没注意到萧棉袄在看什么。

    萧棉袄回过神来:“那就不要走了,七天后王爷城西猎雁,你们兄妹可以跟侯府一起,顺便带修鱼妹妹见见王爷。”

    “算我没眼福,我妹妹眼下这个上不了台面的样子,岂能见王爷?”韩修立苦笑摇头。

    萧棉袄笑:“莲花台都登了,怎么就上不了台面?哪有这样说自己妹妹的?哥哥曾在西席授业院读书,不知射御之术学得如何?”

    “皆是甲等。”

    “那何不一起去猎雁?让王爷见识一下你的本领?”

    韩修立摆手:“我韩家一个人进王府还不够?难道我们兄妹都要入赘王府?我韩修立七尺男儿,有心报国,不想在王府做个陪王爷打猎的侍从。”

    “我父亲也会到场,见你有本事,届时给你在军中寻个官职。”

    韩修立还是摆手:“虽然‘箸仪’这门学问,我是无力研究了。但这种忽然擢拔的军官不做也罢!倒不如今年秋狩之后,去边军从一个士卒做起。”

    萧棉袄转过头,不可思议地看向韩修立。

    “呵呵,萧小姐何必这么惊讶?我妹妹即将嫁入王府,父亲虽然当了二十年清官,但我在州学教了三年书,攒了些银资足够父母余生花费,我现在了无牵挂。听说军械局和丹霞观造出了不少军备,普通征丁大字不识,边军正需要我这样略通文墨的人去发挥作用。”

    萧棉袄看着韩修立,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敬意:“韩公子有此志,实乃韩门之幸”

    韩修立负手大笑,大步向前走去:“只可惜,看不到灵狩狩猎啦!哈哈哈!”

    萧棉袄眨眨眼睛,恍惚如梦,心中无限欣慰,一扫今日所有阴霾,跟上他的步伐,滔滔不绝了起来:“这条狗确实很通灵性。遗仙真人若能把驭兽之术传给兽监监正。那大晏的军队在使用战象、战马、军雕、军犬、信天游时,岂不是如臂使指,势如破竹?让这些飞禽走兽结阵成型,探路冲锋,甚至可以绑上炸药,一直捣黄龙。至于水师,若望日水城能借助沧浪鲛人之力,训练海猪、大鱼,一旦成功,在它们身上绑上水雷,找到沧蛮的贝宫。冰山之困或能迎刃而解。。”

    韩修立沉吟片刻,徐徐道:“我听说昔日陛下亲临北朔,为乌珠部所阻,乌珠妲遣十二大巫,率三万部众,在大白山设下十二杀阵,致使大晏兵马也如泥牛入海,有去无回。幸得月幽真人,舍却羽化之途,驭白山走兽,破杀阵,毙八巫,才让乌珠妲败走。这月幽真人究竟是何神通,遗仙真人又能否效法?”

    萧棉袄摇摇头:“不知道,这位遗仙真人,绝少透露他的真才实学。”

    韩修立遐想连篇:“萧小姐,你可看过黄仙轶事,狐女报恩那些个戏码?你说那位月幽真人是不是有什么法门?能令白山飞禽走兽化身为精灵妖怪,听其号令?否则如何对抗那些以人祭养的大巫?”

    萧棉袄笑了:“若天底下真有撒豆成兵的好事,陛下早就撤去边军重镇了!”

    韩修立摇头,正色道:“非也!非也!纵有此等神通,亦不可轻撤边军。生死存亡之事,岂能交予妖精之手?”

    “哈哈哈!韩公子说的在理!”

    萧棉袄猛然想到了父亲,因为父亲也是这般想。

    当年父亲为求驭兽之术,孤身而上奎云峰,身负残躯,仅着布衣,向雪霁云求道。雪霁云却只给了父亲这条灵狩舍人,言父亲现在只能驾驭一条狗。

    父亲并没有因此动气,而是发现灵狩舍人确实有非凡之处,便一直悉心驯养。后面又曾三番五次请教雪霁云,但五次三番地吃了雪霁云的闭门羹。

    后来有人放出谣言,父亲因为看不上雪霁云,所以牵条狗来拜雪霁云为师,以示侮辱。

    其实,这就是在骂父亲是那条拜师的狗。父亲出生于橘阳笫乐宫,出身之低贱,早年间就受尽嘲讽,虱子多了不痒,并不十分在意。

    但父亲是军人,心系的是大晏的生死存亡。

    一个长久不能受控的力量,一直存在于北朔,是父亲绝对不能容忍的。于是父亲在奎云峰周遭的二十八座小山峰上,建起了碉堡,上面每一门火炮,都时刻对准了苍云观。

    陛下虽厚赐苍云观,亦默许父亲之举。

    想拿陛下也定是垂涎这门驭兽之法,苍云观曾有真人羽化,若得天力相助,再得雪霁云倾囊相授,届时,世间谁能与大晏争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