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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瞻地之章·孚祐苍赤之心·宛如舛驰飘寄的孤蓬》

    罴,兽名。大型肉食类哺乳动物,头大尾短,四肢短而粗,形似大猪。脚掌大,能攀缘,可直立而行。冬多穴居,始春而出。种类繁多,散栖各地,如有白罴、黄罴……罴好斗,领地意识极强烈,若有其它罴兽擅闯领地,必将发动进攻驱逐侵略者,斗殴是家常便饭。甚至齧杀幼罴,即使是血亲骨肉,一旦危及领土地位,大义灭亲也绝不手软。

    ——节选自《阿瓦隆世界地理动物奇珍馆》

    往回走的路上,街上巡逻的士卒似乎比往常更多,连同空气中的氛围也变得更压迫緐亟了。行人形色仓皇,低头鼠步,以降低存在感。过钧天门时,城门关卡处比寻常多了数倍的巡防兵,猝不及防的森严戒备,尚不得知因何事如此动众。但是能得王下之土如此御备,想来是遇上严峻之事了。

    过城门时士卒并未过于历然检验身份讯息,大略看过面相便放行了。自增建少微城后,归属天市城的钧天门与相邻的另外两座向北的城门实在算不得是外郭城门了,因而进出事宜要相较宽松。

    回到大司空府,并未在府中找见柔嘉。后来被府中家僮告知,柔嘉与大司空一同出的门,貌似是要进宫面圣,大司空临走时仓促得连章服都来不及穿戴整齐,甚是仓促。无果,又问了漕运总司的官庑住址,赶去时,亦是被告知苇杭匆遽出了门,俱是前往王宫。

    心中隐隐察觉危臲,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只好暂且回到大司空府,慢慢等待柔嘉。等待的时间并不好受,枯燥且煎熬。一直等到深夜,他与摩根困得沉沉睡去,次日一大早醒来,又问了家仆,被告知大司空父女一夜未归。又等到日上三竿,二人彻底坐不住了,正打算出门打听消息。在大门外终于见到久久未归的父女二人,正从轺车上下来,满脸掩饰不住的疲惫,二人脸色也不是很好。

    大司空抬头便看见他,蓦然叹喟,口吻怅惋,对柔嘉说:“聚散别离终有时,历来烟雨无由人。你好好和他说说吧。”路过他时,安抚地轻拍他的臂膀,便拖着一身疲惫踽踽离去。

    他一脸惘然,看向柔嘉,却见她亦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态,夹带一丝难言的苦涩。柔嘉仍是拊绥地冲他微笑,组织了好一会语言,才开口道:“陪我走走吧。”

    二人沿着胡同巷弄信步闲走。

    “你很好奇我和父亲为何一夜未归?”柔嘉事先开口,故作轻松的口吻。

    “嗯,我了解了一些五通神的消息,想听听你的见解。”他说。

    “还是先听我说吧。”柔嘉一直遥望远方,不太愿意与他对视。“昨日皇帝突然向嗣王发难,以嗣王罹病在床、再难眡事为由,强硬收回代理治国的权柄。我父亲与一众大臣收到消息,立马入宫进谏天子,几位大臣苦箴一天一夜,都未能挽回他的宸断。我偷偷去东宫寻找嗣王,不想他的决策如此之快,都等不及诞辰过后,便先一步将人撵逐出京了。有人看见嗣王的华盖,似乎往青羌去了。你们昨日可有察觉城中可有什么不同?”

    摩根适时抢答:“城里巡察治安的士兵比之前多了不少。”

    “看来是蓄谋已久,刚将人秘密驱赶便迫不及待地加强戍卫了。”柔嘉无奈唏嘘,“既然已经回拢政权,那么下一步就是收回兵权了。嗣王代政时,大臣们虽未明确簇拥嗣王登帝,但嗣王政绩卓绝,早已有以其为尊的势头。当今天子并不是一个大度的人,很可能会事后对这些官吏革职拿问。起码,手握麐符的大小司马和节度使很难逃避此劫,我们家与这几位大人家里谊切苔岑,极大可能受牵连,这是最坏的打算。即便侥幸不受婵累,以我父亲和他们的交情,必定会为他们祈蒙见恕。这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逃脱的命运。”

    他怔愣半晌,久久难言。遥远的酷似封建古代的社会确实给他别具一格的新颖体验,接触良久之后,封建体制的弊病也逐渐浮出水面,繁华背后的残酷陋行令人惶惑。此刻他才看见,看似自由的少女一直被名为封建礼教的枷锁约束,她只被允许在这片局限狭隘的天空下低飞。即便她怀揣无边的凌云之志,但她身后毗连着无法割舍的亲族,以及这片埋藏着她根因的土地。她无限热爱这片蕃育了万千生命的土地,她热爱在这片土地上发荣滋长的所有生命,无论山川的丰饶与疲瘠,亦无论人心的臧否是非,因为这是她生长的地方。只是,这片土地被豺狼虎豹搀夺,收为囊中之物,冠以姓名,从此天空变得褊狭浑浊,大地变得萎苶沉沉,自由翱翥的飞鸟不再高歌,驰骋骛行的野马不再嘶鸣,它们归于沉默,戴上桎梏,向秉钧者麻痹地稽颡伏首。

    “瞻地者,我真的很羡慕你。”少女黯然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艳羡的流光,“你尚且有追逐的目标,有结伴同行的伙伴,不被尘俗之事所困扰,不因浮名薄利而伫足,像无暇的美玉,无论如何雕琢,皆可为国其器。我希望你能保持这种心态,一直走下去,去更遥远的地方。我豆蔻年华时,曾想过长大之后,一定不要那么早结缡。人生几何?春光如此短暂,何不趁着韶华,壮览河山。去堂庭最大的黄金矿洞赛吉矿坑冒险,去邓林迎着落日余晖看五彩斑斓的花海,去归墟亚特兰大的海底海洋馆看人鱼共舞,去夏泽的瓦格纳歌剧院看一场最盛大的歌剧演出,去横穿赤地最广袤的亚什沙漠,去虞渊的阿涅弥伊山谷感受最猛烈的毗岚,最后在章尾美轮美奂的极光辉映下,围着温暖的篝火沉沉睡去。”

    “这些不过是年少的梦想罢了,只是越长大才越深刻地体会到都是一些不切实际的空想。因为父亲官职的特殊,常常繁忙地走南闯北,像陀螺般疲于奔命。我总想为他分担一些压力,便牢牢跟在他身边,那些少时的梦也渐渐离我远去,像那时视如珍宝的玩物一样被轻轻挥入匣中,尘封在不知名的角落里了,后来也极少再忆起这些梦了。”

    少女难掩落寞,但他知道,她绝不会因感触的缅怀而停滞不前,她是豪气干云的明丽少女,她是与神明意志共振之人,前路万万,她只是选择了更崎峻的一条,但沿途会更加惊喜连连。

    “我并非要将我所攘弃的梦想托付于你,这本就是不现实的事。我是想说,这个世界很大,风景也很美。前路不止有猛虎与荆棘,还有芳香的蔷薇与壮阔的星河。瞻地者,你该启程了。”

    他蓦然一怔。

    直至被柔嘉将他护送出京都,他站在城郭外,回望城门里渐行渐远的马车,门中肃穆森严的胄兵戍守,高大的城门屹立竦峙,城垣像延绵不绝的山脉蜿蜒向远方,将他屏绝在糜烂的繁华之外,似乎在说,渺小如他,京师是他一介微邈涓埃难以攀越的巍嶷高山。

    “你说五通神是皇室巩固地位的策略。看那老皇帝手段如此硬气,想来并不仅仅是巩固政权的噱头,而是真切存在的了。没有无缘无故不求回报的恩赐,恐怕其中还有不可告人的交易。无论真真假假,现在都不重要了。”

    “皇帝定然不会放过拥护嗣王的官员,京城已是一滩污浊的泥泞,我们早已身在瓮中,避无可避。为了旸谷的未来,我们不得不坚持下去。你继续跟随着我们,只会拖累你。在一切尚未发生前,你还需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我们不能拉你趟这摊浑水的。”

    “瞻地者,希望我们还能再见面。”

    柔嘉的言语尚在耳畔回想,挥之不去。毅然决然的坚决,以及木落归本的诀别。

    “我们,真的就这样离开了吗?”摩根踌躇不决。

    他沉默不语。

    “她帮了我们这么多,我们真的什么忙都不帮就一走了之吗?”摩根还想劝。

    他忽然转身便往东走,语气漠然:“你打得过这么多训练有素的将士?你打得过那位连底细都不知道的邪神?你觉得你行你就留下,别指使我做事。”

    摩根瞬间不敢言语,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几步远。摩根也很是懊恼,本就烦躁,它又说那些不合时宜的话给他徒添苦恼,只会加剧他心中的无力感。

    走了很远,他兀自停下,眉眼低蹙,山野间灰扑扑的蚬蝶栖在他手上,转瞬又径自飞去。他望着蚬蝶飞去的方向,嗓音暗沉,像山野上的风一样轻飘,似近在耳畔,又杳如远方,“我又怎会弃之不顾呢。”

    带着摩根星驰点走地沿着东方向赶了近半日路,赤日炎炎,在日光下奔波了半日,他身后贴背的衣物早已浸湿,却连伫足寻处庇荫短暂歇息的时间都不留,甚至顾不得去管额角挂满的汗珠,他像不知疲倦的耕牛,旋不接踵地继续向前。半途遇上辍耕归家的牛车,捎他走了半程,他才得以趁着坐车的功夫,风卷残云地吞咽了些干粮。驭牛的老汉怕他噎着,特意递来出门劳作时带的粗茶,他毫不介意地喝了一些。

    老汉问他何去匆匆,他说去寻江湖救急之人。他问老汉今天子与嗣王何以抉择,老汉择以嗣王。

    他咥然朗笑,宽怀道:“人心所致,我此一去必当不负众望。”

    后来在岔路将他放下,指点后面的路程,他又顺着指引徒步前行,踩着埃土泥泞的土路,踏着山林田土间摇曳的风与斑驳的天光,一路向东。终于在晚阳的斜曛沉沉坠落西山之前,在明月的金波朣朦乍出之前,披着一身日与暮混沌的光线走进偏僻坐落于林野官道上的驿站。这是东方向离京畿最近的一处驿站,每间距约二十公里便有一处,他一刻不敢停歇也用了近半个青天白日。

    他都来不及等待一份吃食上桌,讨要了一壶清水灌进水囊,自己也囫囵喝了几口。马上又跟马夫租赁了一匹良驹,没有打尖没有住店,骑上宝马,趁着月色初初升起,继续踏上路途。伶仃的马匹,在晦昧明灭的夜色中奋疾奔腾,驰骤的马蹄声踏破万籁俱寂的山野。他披星戴月,一人一马,像脱弦而去一往无前的流矢。他似乎忘却了白日与黑夜,他不曾感觉疲沓,无需栖息,时间永远在路上。身前是无穷无极的黑夜,身后是黑天摸地的瞑烟,这注定不眠的夜。

    摩根一直想开口询问他行径所为的目的,又担心挑惹起他的怒火,便牢牢压抑住心中的疑惑,一路上安静宛如鹌鹑。

    其间半夜,路径一处驿站,他交换了马匹,简单喘息片刻,继续启程。

    通宵达旦,马不解鞍,直至次日东方晞微的亭曈冲破天涯,历经一夜不眠不休的跋涉,终于在于一处僻远树林间发现了他所蹑寻的踪迹,连忙收缰勒马,即便冷静如他,也不免被眼前满目苍夷所震慑,感伤或慴惮,百感交集,久难平复。

    摩根也被眼前惨绝所詟息。

    林间血腥弥漫,伏尸遍地,血流漂杵。有身著官制的甲胄的士卒,有头戴绿巾的外化人士,横七竖八,伤口和血迹都很新,缠斗应当发生不久之前。有些血肉模糊,有些肢体分离,飞溅的血沫扬洒在草木间,渗入地面的鲜血早已干涸凝固,惨不忍睹。他强忍干哕,于遍野尸骸中盲目找寻,皆寻不见其中与众不同的身形。却在不远处找到被捐弃的驷马华盖,伏车的马匹不知去向,马车之中早已空荡无物,只余空壳马车一具。他只能就近马车探索是否留有蛛丝马迹,果然在一个方向发现一连串马蹄的行迹,痕迹很新,渐行渐远尚未被隐去。他心中升起一缕渺茫的希冀,立即策马,沿着道上或深或浅的蹄印渐渐寻去。

    所寻之人逃命时的马速应是极快,蹄印又极易与其他痕迹混肴,若是夜幕降临,伸手不见五指之时,更难辨认去向。争分夺秒地追赶,又迫不得已走走停停,一路寻来并不容易。

    蹄印最终在消匿在荒无人烟的深林边界。

    蓊郁的参天古树被氤氲的烟岚层层萦绕包裹,难以看清林中之景,山林深处有鸟兽啼鸣的余响,氛围幽邃而诡谲。无法,只好下马步行进入查探,摩根畏惧于环境凄黯而不欲跟随,但又放心不下他一人探索,便硬着头皮跟上。林中树木间隙参差不齐,寿藤萦垂,遮挡去路,野草丛生,难辨下脚之处。他只好以剑开路,斩去路上的荆棘藤蔓与杂草,又以便防身,出深入浅,斩落的藤杂里无数动物散逸逋窜,惊飞附近古木间栖息的鸟雀。越往深处,林中岚霭愈盛,等他回神时,他已置身于云雾溟濛之中,遮蔽天日,不见东西,咫尺之间的景物混沌不清,他甚至感觉头脑也开始恍惚不清了。

    “我们还是走吧,这里太阴森了,不知道会遇上什么危险。”摩根终于还是劝说出声。

    他隐约也察觉不对,连忙抱起摩根往后撤步,“不对,这是瘴气……”他往反方向逃跑,烟雾似乎如影随形,使他难以逃脱,只觉头脑越发不清醒,双眼浑浊,脚下无力,没走几步便颠仆在烟雾缭绕之中。

    摩根急切的呼喊仿佛虚幻飘渺的希声,遥远而不真确,最终杳沉于烟霭云雾中……

    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身形平稳地躺着,身下铺垫着干净的树叶,他的剑与随身物品仍在,摩根却不知去向。四周依旧云雾弥漫,不曾消减。他听见细微的脚步声从雾中走来,认真辨别声音的方位后警惕地盯着那个方向,执起手中长剑用以戒备。摩根毛茸茸的小身板先从云雾间显出,紧接着走出一青衫的青年。

    他明显一愣,却放下戒备的长剑,喜出望外道:“苇杭,是你!”

    青衫的青年神色淡然,投去的目光却是温和的安抚。“嗯,是我。”

    “我明明在瘴气中昏迷了,是你救了我。”他的意识渐渐回拢。

    “这个小家伙喊得太大声了,很难听不见。”苇杭指了指不好意思的摩根,略心有余悸道,“还好你倒在幻境之中,如果你倒在环境外面,我都无法救你。”

    “这里是幻境?你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头脑明显不太够用。

    苇杭无奈叹息,又不忍大声呵责,“应该是我问你怎么会在这里才对。我听摩根说了,柔嘉虽然送你离京,但是你跑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山野林来干什么,还不分昼夜赶了两天一夜的路?”

    他懊恼道:“天子向群臣发难,我想跟着柔嘉话里的提示,请嗣王回去救场。”

    苇杭神色凝重道:“天子既敢在诞辰这个骨眼上向嗣王发难收回政权,说明他有强大的后盾对抗嗣王的势力。嗣王都不敢轻易忤逆,而是选择交出权利然后连夜离京,你觉得嗣王如何挽救我们这些臣民呢?”

    “可是,百姓明明都很支持嗣王……”他想反驳,却发现言语苍白。是了,百姓臣服皇权之下,即便心中有所不忿,在未觉醒的年代,又如何抛头颅洒热血与之抗衡呢?

    “我明白你的想法。可是,理想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苇杭语气沉重,话音一转却说:“不过,我的想法和你一样,我们也想赌一把。在祸患降临之前,总不能坐以待毙。这是人治的时代,地母尚且不曾管束过人间的治世,依附来路不明的外来之神风光一时,终须付出惨烈代价。所以,即便胜算渺茫,也当放手一搏。”

    他的目光陡然坚毅,“我也会尽我绵薄之力,帮助你们的。”

    苇杭宽慰一笑,向他解释自己来此的目的:“柔嘉发现嗣王悄然离京后,便迅速通知我。仓庚官居小司马此时自然不得离京,我不在天地四时十二官之列,无需朝觐规劝皇帝,便由我出马拦截嗣王。嗣王的仗队在一处荒野被一队翠目客截杀,我赶到时只见嗣王被三人救走,那三人精通道行,绝非寻常人。他们速度极快,我险些跟丢了,最后见他们带着嗣王隐入这片深林中,我紧随而入便被困在这片迷瘴中了。”

    “这里究竟是哪里?”他对陌生的环境充满困惑。

    “这非寻常迷雾,像是仙家或是精怪的手笔。算来,附近似乎已经是青羌边境了”苇杭思忖道。

    “青羌怎么了?”他疑惑望着苇杭和摩根。

    摩根替他解惑:“青羌在旸谷算是一片神秘的地方,由一片原始悠古的绿野山薮覆盖,只有少量当地的山民在深山中定居,集奇树奇花、奇峰奇洞与山民风俗于一体,既古朴又充满神秘。据说青羌是山精野怪聚集之地,它们群居栖息在一处称为桃源境的洞天福地之中,也有少数分散栖息在青羌各处。而且,青羌的最东边有两棵交颈而生的参天华神树,一棵叫方至,另一棵叫方出,是太阳之灵栖息之处,太阳每日从扶木上升起。青羌还有许多神秘莫测、匪夷所思的神话传说在民间流传呐。”

    苇杭点头认同,“青羌确实存在不少精怪,但一直都是生活在青羌,很少参与到凡人的生活中去。而且,精怪们不愿被人们发现,普通人也很难发现它们的踪迹。因此,几千年来倒是相安无事。精怪们有道行傍身,也许我们贸然深入它们的领地,触发了防御的幻阵。”

    “现在该如何破解这幻境?”他劳心忉忉。

    距离寿筵之日愈发逼近,若是再在幻境中虚耗时间,形势将更严峻。

    苇杭怅然摇头,“虽说幻阵皆有阵眼,但你我俱不通道法,恐怕短时间内难以破解此阵,只能慢慢探索。方才我与摩根动身勘探,亦无所获。我身上携带干粮不多,若不能早日破阵,你我都要折在此中。”

    几人稍作休息,调整好情绪,便一同出发寻找破局的核心。

    过程并不顺利,对于阵法一窍不通的二人而言,如同盲人摸象般在幻境中盲目摸索。又过两日,苇杭身上干粮已经吃光了,他那里还有一点存货,但也经不起三个人的消耗。幻阵中皆是铺天盖地的虚雾,再不见其他生息,连狩猎维持营生的办法都成了空幻。

    到了饭点,他从行囊中拿出几个馕饼,分给摩根和苇杭。摩根接过馕饼躲到角落里干啃,苇杭瞥了一眼行囊中所剩无几的干粮,推辞道:“先收着吧,我还不饿。”然后默默走开,寻了个地方坐下休息。沉默啃饼的摩根停下进食,将没吃过的半边饼撕下来递回给他,忸怩道:“我吃一半就够了。”

    两人的推脱让他有些为难,进退为难。最终还是走到苇杭身边递给他一半馕饼,“还是吃点吧,吃饱才有力气破局。”

    苇杭不再推攘,接过饼默默吃着。

    这时,忽闻烟霾中有轰鸣巨响,漫天蔽野的云霭似乎有松动之意,雾罩的景象正在淡化消散,视野豁然开朗,隐约可见雾中之景。古树易位,枝干错综,冗杂变换间四下景物正在重组构建,逐渐恢复成他昏迷前所见。老树参天,寿藤夤缘,遮天蔽日,薄雾凄迷。

    “我们这是出来了?”他惊叹不已,又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欣喜。

    “我正是在此坠入迷雾。”苇杭肯定道。

    “怎么突然就破局了?”

    不解的同时,树影间有稀疏声响,由远及近,只见眼前碧黄颜色一闪而过,身前不远处已经站定两道身影。定眼一看,竟是熟人。

    “让本姑娘看看是谁擅闯……”少女趾高气昂的话说到一半,看清来者,清脆的声音有那么一霎卡壳,讶然:“怎么是你?”

    他与黄衣的少女四目相顾,有望向一旁的碧衣少年,少年僵硬地转移视线,东张西望,硬是不敢与他对视。

    有苓和薄言带领他们穿越深林的迷途。

    “那日,我便是见这二位与一位白衣男子救走了……我家公子。几位身法敏捷,在下愣是穷追猛赶才一路寻至此地。”苇杭语气肯断,略带向他控状的余味。

    “额……”有苓言亏,给了薄言一肘,推诿给小辈。薄言揉着肘疼的部位,认命解释道:“那日苌碧居一别,姑姑为了躲师父,便往青羌跑了,我和师父一路追来。途中遇上那位公子被翠目客截杀,我们本来不打算多管闲事。但师父说认识那位公子,便不能袖手旁观了。虽然救下那位公子,但他也被流矢中伤腔腹,我们只好带着他来青羌疗伤了。”

    说罢,又被有苓给了一肘,少女羞愤呢喃。“说事情就说事情,干嘛说我糗事。”

    薄言不敢反抗,苦哈哈地受着。

    “那个迷阵……”

    他话音未落,有苓迅速甩锅,匆忙间有些嘴瓢,“与我无呱——”

    最终还是薄言接下解释权,躲闪道:“雾山重剑阵被触动时我们早有感知,只是以为是追杀那位公子的追兵,便不以为然,打算先晾几日再看看……”越说越心虚,“再加上这两日奔波于替那位公子寻觅药草,便也顾不上查看幻阵了。今日不忙了才想起这回事。”

    “哼,再来晚两天,你们只能看到两具,啊不,三具干瘪的饿殍。”摩根愤愤跺脚。

    薄言诚恳致歉,“实在抱歉。”

    “那位公子状况如何了?”他忙问重点。

    薄言如实相告:“放心,如今已无大恙。由姑姑族中医术精湛的数斯前辈出手医治,治伤用的是青羌奇峰异岭间生长的仙草,再加上师父的灵丹吊命,昨日便已清醒,正于族中休养。”

    穿越泉石古树,藤萝葳蕤的林薮,来到一处豁然开朗之地。沿着入口青石板铺就的蹊径迤邪,尽头两边几排屋舍相俨,三两茅茨倚迭,竹舍草房毗邻,门前屋后,遍植芳草。俨然一座山野中的古朴小村邑。四合被葱茏乔植所包围,仿若天然的屏障,维护这座世外小桃源的宁静生息。

    村落上空百鸟纷飞,奇鸟百态,目迷五色。百鸟争鸣,莺声燕语,洋洋乎盈耳哉。或止于屋顶停留,或奋飞入林野之中,或落于村民头顶肩膀游戏,村民亦不恼怒,嘴上喋喋不休不知与鸟儿攀谈什么。

    最令人瞠目结舌的,大概是亲眼目睹体态娇小的鸟雀在落地瞬间幻化成风情万种的美人。这种只存在于戏剧话本中的情形在眼前上演,让接受原世界无神论教育的瞻地者再度刷新感观,惊叹连连。

    “这里就是精怪的村子吗?”他小声询问身旁的苇杭。

    苇杭默默点头,“应该是个小型聚落。”

    见有生人入村,原本闹闹轰轰的小村落瞬间鸦默雀静,安静如鸡,目光纷纷投向陌生的几人。

    “额……”被几百双眼睛注目,摩根还是头一次,难免被看得发怵。

    他和苇杭倒是淡定很多,但相较苇杭的泰然自若,他还是逊色不少。

    “这几位是我的朋友,来找前两天受伤那位公子。大家不必担心,他们没有恶意,该干嘛干嘛。”有苓大声告知众鸟,便领着他们往村头的一处竹舍去。

    “你好像很熟悉它们的样子!”摩根一脸不可置信。

    有苓神秘一笑,故作玄虚道:“那是自然,这里可是我的故乡。”

    “哦哦,难怪!”摩根没头没脑地点头,反应过来才大声惊呼:“什么,那你岂不是……”

    有苓对此并不否认。

    薄言在一旁小声科普道:“姑姑确非凡人,是丹雀族的余裔,从小一直在翳鸟族长大。后来偷跑出青羌,又不辨方位到处乱跑,最终又饿又累昏倒在太白山下,被师祖搭救,收为挂名弟子,便扔给师父养了。”

    摩根瞪大双眼,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哦哦,居然还是养成系。”

    不知被有苓听去多少,愤愤回头,面红耳赤,咬牙切齿道:“薄言你再胡说八道,我就让你师父罚你抄一百遍《道藏真经》。”

    薄言大惊,立马低声下气,小心翼翼认错,“姑姑我错了。”

    有苓不再理他,径直推开竹屋栊门,冲里头喊:“我们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