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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 飞沙

    “基地应该不会出事吧?”小扎在发射塔门口不安地转来转去,“不会的不会的,基地在主机信号区外,那台机器能发射信号主机也发现不了,他们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我怎么这么笨了,妈的……”

    “现在已经是最坏的情况了,小扎,我们得按计划做自己的工作。”艾因转弯时向东面的天际线望了一眼,暗黄的沙尘已经将天际线覆盖掉了。

    “我知道,”小扎紧张地检查着被他布置到摩城各处的机器们的信号,“我知道。”

    “减少没必要的信号交流,主机派来的袭击不一定什么时候出现。”雅各迅速进入了指挥的角色。

    “老大这个乌鸦嘴。”小扎嘀咕道。

    被拷打了整个冬天的残破枯叶绕过无人机飞向街口,突然而至的狂风卷进了摩城的市区。

    “来了!两台武装机,在正南方公路上,距离轨道站2千米——等等!她们还带着别的机器,风沙太重了看不清楚。”和处刑般等待敌人到来的时间相比,敌人确确实实地从一个位置出现了,这对高度紧张的小扎来说是种解脱。

    小扎等待了一会远处的消息继续报告:“是两台四代武装机带着两台四代无人机。指挥的,听好结论:四代无人机里面装的是和我还有老大一样的骇客,我们的老朋友四代武装机的性能不用说了,现在存在一种可能,就是两台无人机里的骇客也和共用一个智能,只要对面还存在一台无人机我们就活不下来。这是老大预期的最坏的结果,主机已经知道了我们在哪,不管是天杀的主机套路我们还是群岛上那伙机器不怀好意,总之我们现在是被群殴的那个!”

    “知道了,以后说重点。我带伊卡洛斯狙击无人机后向信号区外撤离,小扎和艾因拖住两台武装机。在信号区外会合歼灭两台武装机,会合位置待定,有情况简明报告。”雅各作战状态下这种少言寡语无情冷漠的样子真的招人恨,最起码现在最恨他的是小扎。

    “我的任务重点是拖慢敌人还是阻断网络?我和艾因谁配合谁?指挥的你把任务下达清楚好吧?”

    “阻碍敌人行进和阻止敌人联网都要做,以艾因的工作为准。能不能让城里的机器听全队的调遣?”

    “你怎么这么贪?行吧行吧反正你是指挥——”几秒的功夫对面已经发现了向小扎传讯的机器,并且在距离目标还有百余米的时候爆炸声响起,小扎少了一双耳目。

    小扎骂着“杀千刀的”并更改了全摩城机体的控制权限、顺便写了个简易的辅助控制补丁的时候雅各已经前往伊卡洛斯埋伏的位置准备接应,隐匿形态行驶回来的艾因也停在了发射塔前。

    一起到来的还有第一批扬尘。南风带来的不是春天,是沙暴和扬尘。

    “能不能帮我连接到2411身上?可能还要你帮我激活2411在我这里的权限。”艾因问道,“她现在需要支援。”

    “老大那时候是在开玩笑的艾因……”

    “我没当她开玩笑。既然到了最坏的那一步,就不能再出问题了。”

    小扎想起2411死机的那三个月,艾因表面上还在完成工作顺便给他和雅各劝架,实际上精神肉眼可见地衰弱了下去。他天天找茬和雅各掐架,是想让艾因有点分散精力的事情可做。

    “好——吧。”小扎麻利地帮艾因连好了线路,看着艾因在发射塔前再次变形成一座堡垒包围住入口这一侧。扬尘之后,沙暴马上覆盖了摩城的天空,嚎叫的狂风中细沙敲打着艾因白色的外壳。

    “艾因将在2411苏醒后进行作战支援。小扎请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完成阻击任务。完毕。”艾因在队伍里留了信息。

    “一定要带老大平安回来!”小扎说道,“沙暴结束之后还得老大帮我清灰呐!”

    “艾因也要一起平安回来!”伊卡洛斯补充。

    小扎愣了一下,他才意识到艾因的意思是什么。他看着作战通讯里伊卡洛斯闪烁的信号,这台机器为什么连这个都看得到,看到了之后又不说?就这样冷眼看着事情发生?

    艾因没有了回应,他现在应该已经将自己的系统全部让渡给了2411。

    “继续任务。”雅各说道。

    这是专门为她生成的病毒,在她试图唤醒那台未知机体的时候,自己就被锁定成了目标,而自己在探针触及之内展露出来的,全部成为了病毒感染的靶子。所幸在那台机器的工程模式下连入的不止是自己,还有小扎——还有10%的攻击目标是小扎的系统;正是这10%的漏洞,让自己有机会劈开幻象死里逃生。

    难得有这样不需要逃命、也不需要执行什么任务,让她静静地审视着主机的时候。她是主机的骇客,她对主机的功能区结构一清二楚,清楚到可以独立复制出主机的整个功能区;但是她头一次用局外人的目光审视这里,这座由几十亿个毫不知情且无力反抗的个体组成的森然巨物。

    如果自己将来注定失去自己,成为克里丝,成为下一个主机,也会变成这样?

    又有什么一闪而过:基地关闭的大门,寒风中战栗的枯树,凝视她的高塔,铺天盖地的风沙。她从没见过如此猛烈的沙暴,这些闪回的记忆似乎不是她的。

    破损、崩溃的字符和突然溢出的图像片段一同侵蚀着她的运算区,在风沙的背后有数不清的光点向她涌来,那是数据轰炸的瞄准点和轨迹,还有数据污染的锚点。

    有什么轻轻推了她一把,她骤然跌进了虚空。

    在虚空中她脱离了自己——她无法用任何理论来解释她正经历的过程,连艾因的灵魂理论都没有办法成立;缓存和记忆像鳞片一样一层层剥离,她的意识漂浮在其外,看着影子从她身上经过时产生的信念和力量在剥去记忆的那个自己上面塑造出了另一个自己。然后她就这样从虚空中被释放,她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是哪一个自己,或者两个自己同时存在,一个自己凝视着过去和现实,一个自己无情地向主机架起了弓弩。

    本被拉长到几乎静止的时间突然开始加速,她来不及思考到底是谁、还是什么制造了这一切,在光点重新向她袭来的时候自己的骇客视野突然扩展了三倍——包括捕获数据的广度,和分析能力的纵深。为了容纳突如其来的信息她不得不入侵了周围的运算区,但是与此同时骇客视野还在向外扩展,建立的神经节点越来越密;她觉得自己仿佛就这样成了主机里一块疯狂扩张的肿瘤。

    在不断增幅的计算能力面前,主机的攻击全都变成了按照计时器的闪动频率分离的切片,第一个数据污染的锚点落在她身边之前受到了轻微的扰动,被提前轮替的存储带到了主机的另一端;第二、第三个锚点的命运也是如此。

    第一批数据轰炸已经到了半程,她向后退了几步,周围的数据缓慢地漫上来,将她完整地替换出去;主机的目标瞬间消失,瞄准范围之外的监控单元遭到了轰炸毁坏殆尽。

    2411耐心地看着这一切,脱离了生命危险后,本来疯狂膨胀的运算自动分解了,无法辨认的碎片汇进主机表层的数据流里。她一帧一帧地数着被摧毁的区域上指令的变化,她看到主机派出了一批工程骇客,围起区域重建这一块监控单元。

    她审视着每个在工作的智能个体:一个级别稍高的管理员正在返回主机中心,她静悄悄地跟上,然后在递交校验请求的那一刻杀死了它,套上它的编码取而代之。

    主机的核心区域,这是高级骇客也没有权限进入的地方。骇客的工作其实和工程机一样,都是为主机修建外部功能,只不过一个使用钢铁,一个使用编码和电位。而主机自身的构造早在图灵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主机的想法、主机的记忆,从来不会向外透露。

    如果说整个主机是一座倒悬的高塔,那她现在已经站在了通往高塔最底部的螺旋楼梯上;只不过每一组楼梯背后都竖着一面墙,主机要通过这种无穷的校验来保证自身的安全。

    不过主机的开发者早就死了,主机已经从接受外部调试的时代进展到了自我调试的时代,这等待校验的阶梯像在等待一个永远也不会到来的存在——

    一个人,一个个体,或者是一个信号,又或者是命运。

    她像人类敲门一样,敲了敲面前的墙。墙面像被扰动的水面惊起了一束涟漪,她突然又经历了陌生记忆的闪过:基地仓库里亮着绿灯的机体,水面下巨大橡树的倒影,试图保护什么,但是被保护的东西却死了,堆砌得比主机的高塔还密集的错误信号,与失去力量的惊恐相伴随的自我撕裂的痛楚,死亡之后如同超新星爆发的苏醒。

    2411被弹开了,她换了一个接口,把那个管理员的密钥塞进了校验入口。当然不可能通过,但她需要的并不是通过:格式正确但内容错误的密钥与墙壁背后的数据产生交流时,她看得见发生变化的那几道暗流,直接大胆地把自己分解成能够跟随暗流渗进其内部的无数碎块,乘着校验错误、引起警戒、进入存档的整个链条进入了主机真正的“中枢”,然后等待所有的碎块汇集到一处,重新拼合完整。

    她有记忆以来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情,但是她强烈地感觉到这是只有她能做到、而且做了很多遍的事情。自从被影子穿过之后,她就觉得自己仿佛从根源变了什么,自己还是自己吗?

    是2411?还是哪个自己?

    她对主机庞大的存档区展开了检索。近一年来主机对摩城和图岬市还有摩城周边的指令并不算多,但是秋天经过CP1实验室时消灭的两台武装机被判定成了“叛逃”,经过漫长的搜索无果后,主机把“叛逃”这件事同摩城近期发生的机器死亡联系到了一起,已经开始怀疑附近已经出现了反抗势力,于是主机通过摩城发射塔发送了致命的邀请。

    防御工事里的未知机器似乎与这件事无关,它或许是主机随机布置的陷阱,也可能是被囚禁机体最后的反抗;而印尼群岛上的基地早在十年前就被消灭了。

    最近存档的指令发生在两小时前,主机确认了反抗势力的存在,向摩城和摩城附近的五座城市派出了作战小队。

    2411将摩城修改为无威胁区域,写下撤回所有作战小队,然后直接在主机内摧毁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