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海遇龙族
林珊伺候沐老夫人,饮下姜汤之后,便命人将古瑶国一同带来的狐貂披,给老夫人送来。
老夫人望着窗外的大雪,神情变得有些恍惚。林珊转眼,见到老夫人这般模样,不由得也生出了些伤感。
跟随老夫人这些年,作为贴身侍女这么久了,她自然知道老夫人,在顾忌着什么。
就在这时,林珊突然想起,晌午时分,她给圣书学府送东西去的时候,路上正巧遇见了一个孩童,算算年纪似乎正好与小姐那个孩子年纪相符。
沐云初出嫁之前,林珊是伺候沐云初的丫头。沐云初出嫁,理应她也应该作为陪嫁的丫头,可是沐云初下嫁低户人家,这对沐府上下,是一种奇耻大辱。何况伊家就是山野粗人,而沐府老爷却是当今古瑶国,百叶皇帝最宠爱的丞相,他们之所以会在桐华宫建立一个落脚点“沐府”,只是为了沐老夫人养病着想。
这桐华宫四面环山,西郊有闻名遐迩九州的圣书学府;东郊有享有九州盛名的温柔乡花墙阁;从北郊向西北、西南至南郊包揽整个半面山的郧阳镇;从南郊向东南、东北至北郊一览半面山的朝阳镇。穿插在城镇之中的大街小巷,就是用马车赶路也需要数月之久,才能将这里走个遍。更别说,用人的脚来行上万里路了。
“林丫头!我思量已久,这次既然我回来了,就得把那个孩子接来一同住下!”
林珊听老夫人这么说,先是愣了愣。然后喜极而泣道:“老夫人此话当真!?”
老夫人一把握住林珊的手,长叹道:“都这么些年过去了,有些该放下的,始终得放下,我那嫡孙女就这么个独苗在世,若不能在我喜寿(七十七岁)之年,照看着她,怕是我入土也难安!”
林珊不曾想,老夫人在经历前些年,小姐过世时,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接回那个孩子回沐府的意愿,遭到了老爷的推辞和不待见。而后沐老爷,直接连夜将老夫人送回了古瑶国。自此他们已经有六年,没有回到这里了。
如今故地盘旋,令老夫人又想起往事。但对那个孩子的担忧,却如复一日叠加,所以她六年来,身体越来越不好的原因,兴许是这块心病引起。
“老夫人!您对大小姐的厚爱,众人都看在眼里,但大小姐的病逝老爷这些年,心中也是难熬,您若再执意要带回那个孩子,岂不是让老爷再次与你冷战!”
林珊的话,确实让老夫人有过片刻迟疑,但两者相比,她还是会选择接回那个孩子。她害怕,到死都无法瞑目,因为她的时日也不多了,她必须在此之前,把之前想做的事,都全力一搏,哪怕会就此跟他那个倔强的儿子结仇。
“你切莫再来劝我,我心意已决!”老夫人说着,摆了摆手,“你先出去,我想歇息了!”
“好!老夫人您早些休息,我就在偏厢房候着,你若有什么需要,呼唤我一声就好!”
林珊说完,退出了房门。心里的担忧更是紧迫起来,她双手合成掌,祈求道:但愿一切都能如愿以偿。
一回目:
紫妤望着漆黑星空,唯独那轮梨花白月,成为屋内唯一的光源。她不曾见过,这样的泥巴敷砌成的墙,屋檐上不是瓦,而是茅草搭建。
窗不是有门楣的,而是凿出的一个大洞,里面塞满了弯弯曲曲的木楔,所以月光打落在窗前,也是弯曲斜影。
床很窄,能睡的地方几乎其微。竹节捆绑在一起,并不是那么契合,很多地方都已经脱臼。紫妤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卡入了其中一个裂缝,所以她一直倚着墙壁,盘着腿入睡。
这是冬至大寒夜里,能盖在身上的被褥,兴许还没有外面树叶编织那般柔软,紫妤扯了扯盖在身上不服帖的被褥,将瘦小的身躯蜷缩成团,用哪个被褥做成一个容器一般,把自己完全装了进去,才让她饱受寒风一夜洗礼,依旧勉强入睡。
翌日
紫妤醒来,全身酸痛难以附加,她缓慢起身,却还是没抗住腿脚不利索,一脚踩空在了竹床的拼接处。她一个慌张,伸手去帮忙,却把手也夹住了。
随着她挣扎,四肢都被夹住了,本来有些松动的竹床,因为紫妤加入,刚好焊接得十分稳妥。
紫妤做好了声势,呼喊:“救——”一个字刚出,剩余的却再也表达不出来,她当时就急了,任凭她做出如何大的气势,可声音到了口中,就是发不出来!
滴、滴、滴答、滴答,那缓缓从她眼角流出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她来凡界遭受的种种罪过。
她以为自己多坚强,作为上神,除了来到凡界这一刻,她无时无刻不再忍住泪水,而在神界,她从不知道,自己竟然能被俗物困惑,流下悲泣难过的泪水。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她不断反问自己,情绪越来越崩塌,眼泪把她整个面容都冲刷得,像淋过雨般!
哭过了,泪干了。她又重新回到当下,找到捆绑竹床上的麻绳,一步一步用手移动,耗了好大的功夫才把自己解救出来。
紫妤这才一瘸一拐,从偏房走出来。那一束藏在乌云里的阳光,带着些雾气透在紫妤脚下。紫妤的泪水再次波动,决堤在眼前并没有掉落。
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有些已经渗出鲜红血迹。
一大早,伊灵就在远处,瞅着紫妤看了好一会。等紫妤注意到她的时候,她才转移了视线。
紫妤想着刚才,那么用力哭后,至今脸上都还有些紧绷,她想打些清水洗脸,但又不知道哪里有水。
眼看那远处女子,就是昨夜叫伊娇吃饭的人,紫妤安定了心绪,向她走去。
紫妤笃定了神色,连连呼吸了几口气,这才汇聚起了一点点声音,支支吾吾道:“姐、水、水在哪?”
伊灵有些诧异看着紫妤,然后指了指后山那边。有些冷声道:“青铜海,在后山,你去那里洗洗吧!”
紫妤点了点头,用声音没表达出谢意,便努力挤出一抹笑意。伊灵别过身去,不再理会也不再看她。
紫妤虽然有所不解,但也能理解她这样,毕竟来这里,大家都在告诉她一个道理,伊青娍不受待见!
一路上,紫妤见有些村民,挑着担子,担子上一前一后绑着两个水桶。
从路面另外一方,一位老伯担着一挑水,身旁一位笑盈盈的孩童,正好与紫妤年纪相仿。
她笑容很甜,很清澈,让紫妤第一眼看着就有些好感。大老远的,那女童似乎也注意到了紫妤,也不知对挑水老伯说了什么,然后她就朝着回走。
那位挑水老伯,从紫妤身边走过的时候,还笑盈盈的,那种笑让紫妤倒是放下些芥蒂。
等紫妤向前走了些路时,一个小冒失鬼,就从路旁的树丛中冒了出来。
“嘿!”紫妤没想到,走着走着不见踪影的那个毛头女童,竟然在她前面藏着,就等着吓她。
但紫妤的反应,让那个女娃有些失望。她嗲着声音:“青娍姐姐!你竟然不怕我吓你了!?”
紫妤点了点头,试着咳嗽几声,面目通红,依旧发不出声响。女娃见状,笑道:“原来青娍姐姐,生病了,哑巴了!”女娃说着,就假装大人的模样,拍抚着紫妤的后背。然后安慰道:“你不要害怕,我带你去个地方,那里能治好你的病!”
听到女娃这么说,紫妤立马精神了许多。然后笑着点了点头,和女娃一同走着。
一路上,女娃嘴巴里就叽叽喳喳不停,唠叨的都是村里琐事,不过也让紫妤对这里,有了个初步的了解。
翻过一条小路,两人到了一座红亭庙宇前。女娃指着庙宇:“你看,就是这里了!”
说来奇怪,这个孤石村,村民住的地方,都破破烂烂的,为何这座红亭庙宇却修建得如此精致,好比大户人家门派。
见紫妤木讷不前,女娃继续道:“天神庙,供奉着五位天帝!而且青娍姐姐,你也是在这里出生的!”
紫妤一听,五位天帝,就想起了自己的父帝,立即上前。那五位天帝形态各样,容貌与神界的五位天帝也是天差地别。
唯独没有出入的是,摆放的位置,还有各自的名字。
紫妤在脑海中,想起:“司春青帝、司夏赤帝、司秋白帝、司冬玄帝、司阴阳黄帝;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昼与夜更始,乃五方天帝管辖!”
紫妤看着那些木雕的群像,竟有一丝错觉,自己在神界所见,不过像一场,凡人看传说那般痴人说梦,一切都是遥不可及。
“青娍姐姐,你不必难过,你的娘亲兴许也在天上看着你!”听到女娃这句话,紫妤泪水再次洒落。
紫妤暗自失落:她的母后若真的在天上看着她,兴许她就不在这里了。
“青娍姐姐,你快对着五帝叩拜三下,然后对着荷灯许愿,你想要的,都会达成所愿!”
紫妤失笑:若凡人的意愿,通过求助神仙,便能完成,那就不会有更多的凡人,想要修道成仙了。这些神论,都是些谬论罢了,可凡人信仰为何如此!?
之前心中还有些不平,到后来接受当下后,紫妤觉得心中不鸣,早就被绝望透顶盖住了。她不再向往能够回到神界,也不再期待能在人界安稳度日,只求一死!
紫妤不懂怎么为一死,人有生老病死,神仙只会被圆寂,而她这个年纪,会如何死呢?
一个激灵,紫妤想起以前看的《人间史》,就有孩童失足落水,被淹死的,那她也可以用凡体落水溺死。
“带我去青铜海!”
紫妤这一声,如同命令的话语,让女娃防不胜防。她不知道,伊青娍竟然可以用这种命令的口气,更巧的是,让她十分诚服。
紫妤反应过来,“咿!我的声音回来了!”
女娃大叫一声,高兴得跳了起来,大呼:“天神庙,果真灵验,果真灵验,我要告诉我姥姥!”
紫妤看她说话语气,跟在唱童谣差不多,也不知道,能有什么事,让她高兴成这样。
青铜海,比紫妤想像中更加广阔。而且呈现的状态,远远看去犹如一块未经雕琢的美玉,浑然天成的碧绿色,在四周雪白的天景里,尽显出了特别之意。
紫妤朝着青铜海,继续逼近的时候,唯独发现少了些什么。转身发现,女娃还愣在原地。
紫妤一脸纳闷:“为何不走!?”
女娃面色焦急,忐忑着内心,手指拧成一起,反复揉捏:“爷爷说过,这里是神水,碰不得!一旦侵犯,村里就会有灾难!”女娃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又在回想什么:“这里之所以能供奉天神,就是因为有这样的神水,才能威照四方!”
紫妤一听,知道又是谬论。神仙,哪里管这么多事,何况是这样偏僻的地方。
“那你留在原地等我,还是自行回家!?”
女娃看着紫妤,心中有说不出的不安,那种不安就是,她觉得眼前人,不像之前的伊青娍。
“我等你!你快点!”女娃说着,心里满是焦虑。
紫妤这才继续往青铜海走去,海周围注满了青铜器,那些青铜器像是机关一般。她而今凡人之躯,自然不能破解其中奥秘。所以她打算,就临水自照,看看自己如今到底是何模样。
紫妤贴近了浅水处,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她的容貌和在神界一样,就是皮肤粗糙、暗黄了些,其余倒是没有多大变化,但就是这暗黄的皮肤,让她显得不是那么出众,遮住了她惊为天人的容颜。
审视自己良久,紫妤才发现,自己本来是寻水溺死,没想到看着自己后,就没有这样的念头了。
如果这个伊青娍,本身容颜,与她并无差别,那么她也不能直接,替她做死的决定。
水下,两条盘旋的龙从东游打到了西游。大战了三十六个回合,依旧没有分出胜负。
帝郗突然停下手中攻击,撒娇道:“哥,你就不能让着我!?”
帝皓有些纳闷:“让着你,我还没有让着你吗?不让着你,能大战这么多回合???”
帝郗???
见帝皓依旧没有放下的意思,帝郗有些泄气道:“我累了,别打了!”
就在帝皓收手的时候,帝郗出其不备。藏在身后的两手运光,雷电迅疾、击折树木。紫妤本打算捧起水洗脸,却被突如其来的隆隆之声,吓得身体往前倾。
在紫妤身后远处的女娃,听到这天怒之音,吓得拔腿就跑。嘴里还碎碎念:“天神降罪了,天神降罪了!怎么办?”
帝皓用天宗一掌,接住了帝郗的天鼓雷。颇有些心得道:“道中之法者,静则交侧龙虎,动则叱吒雷霆,在施法中予以迎送、召唤、调遣引入海中。看来神霄派到是给你了进步的空间。”
帝郗没在意帝皓怎么评价,一脸沉闷着:“你!竟然只用一掌天宗,接住了我十级天鼓雷!!!”帝郗垂头丧气:“为什么?”声音之中包含了哭腔。
帝皓没想到,他这个弟弟道法高深,却奈何心力太过单薄,喜欢切磋武艺,又承受不起输了的结果,他如果就这么一直让着他,他还能有什么出息。
不过在此之前,帝皓察觉到了一丝奇怪的气息。他看着水面上浮现的人影,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测。
他双手环抱,用趾高气昂的语气直逼帝郗:“愿赌服输?”
帝郗虽然讨厌,被人用这样的语气反问,陈述一句话。但从他哥嘴里一出来,他就特服从。
“那是自然,需要我做什么,直接吩咐,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帝皓笑了笑,心底暗道:就等你小子这句话!
“你小子,刚才闯祸了!知道吗?”
帝皓指了指,倒影在水中的面孔。帝郗随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真有个凡人要遭殃了。
眼见青铜海卷起千层波浪,紫妤的身体也跟着摇晃,她试着把身体往后停靠,没想到用力过猛,反倒是一股相反的力量,推着她靠海,她暗想:这下完了,完了,真的就溺水而死了。虽然她刚才还打算承认伊青娍这个身份,好好活着,但是眼下只有以死明志。
噗通一声,紫妤闭上了眼,那层水花溅落她全身。
“哎呀!来晚了一步,不然我就接住你了!”
帝郗见紫妤一头载入水中,语言上竟然没有一点歉意。说的不好听点,他似乎还在偷笑。
一同跟上来的帝皓,比他的动作更快一步,抓住了紫妤的脚,把紫妤从水中倒立捞起,紫妤还不是很明白怎么回事,转着头想要打量什么。
帝皓见她在这么冷的天,还穿着这么单薄,衣服被浸染水后,更是有些令人不忍。
他一个反手伸去,就把紫妤抱揽入怀中,如果他的身板再伟岸些,帝郗觉得他哥应该有做一位父亲的潜质。
紫妤有些懵了,看着这个抱起自己的少年。若是放在神界,他一定会被父帝处决!但如今,紫妤突然觉得他好温柔,仿佛能够融化身边的雪一般,让她单薄的身子,能够有了与寒冬抵抗的温度。
高挑秀雅的身材,衣服是鹅黄色的上好丝绸,绣着雅致龙纹花样,雪白的玉簪发簪与他羊脂雪的肌肤交相辉映,活脱脱一位神仙容颜的少年。
帝皓注意到紫妤瞳孔中,竟然全是自己的样子,她认真看人的样子,好像能把整个人吸入,就连帝皓也觉得,自己扛不住她认真的端详,有些落败。
看着有些滑稽的两人,帝郗觉得是时候,插开一句:“你觉得我哥好看,还是我好看些!?”
紫妤听闻,这样一个调皮的腔调。放眼看去:他笑容颇有点风流少年的佻达,下巴微微抬起,杏子形状的眼睛中间,星河灿烂的璀璨。他穿着冰蓝色的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龙纹的镶边。腰系玉带,手持几颗玉白色的云丹珠。
紫妤心中揣度:两人的身着不凡,气质高雅。不是修仙者,那就是已成仙者。而云丹珠这种神器,似乎只有龙族可以超控。难道?他们是四海龙王魈奎之子。
“我更好看!”
紫妤的话,把不善笑的帝皓,逗笑了。帝郗上下打量紫妤,确实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自信。
“好歹我们救你了你,让你说个实话都这么难!”
帝郗埋怨了一句,紫妤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被那个很温柔的人抱着。她认真看了看他,然后记下他的样子,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还他这份恩情。
“你可以放我下来了,大哥哥!”
紫妤的话,让帝皓突然想起了谁,但又觉得只是错觉。他轻声询问了一句:“你真的没事!?”
紫妤点了点头,帝皓这才蹲下身,把她放在岸上。紫妤这才发觉,刚才落水湿透的衣服,竟然被他用法术,晾干了!紫妤看着帝皓的神色,又多了几分暖意:来人界这么久,他是第一个,第一个不会嫌弃她的人!
帝郗抢在帝皓之前,把道别的话说了:“既然你无碍,那我们就走了,小丫头!”
紫妤湿漉漉的眼眶,看着他们用力点了点头:如果、如果这样温柔的人,能够带她走该多好!
想到这里,紫妤背过身,抽泣了起来。
帝郗拖着帝皓,又撒娇起来:“哥,回去的路上,要不再跟我多战几个回合!”
帝皓本来还有些担心紫妤,但见紫妤迈着小步子离开,也就没有生多余的关心了。
他回头,对着帝郗道:“手下败将!不战已败!”听到哥哥这么说,帝郗翻了翻白眼。
然后两人,潜入水中,直到水面恢复了平静。紫妤躲在一旁树下,看着他们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瞳孔中多了些落寞。
紫妤依旧回到那个篱落屋舍,又是一夜寒风的冰冷,好似几场大风,把屋顶的茅草吹走,她被反复冷醒了几次。
冬至将尽,腊月到来,会更胜似几个寒冬。
紫妤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泣了起来,一日复一日的饥寒交迫,到底还要挨多少个日日月月,往复年年。
她的内心到底还需要,多少的隐忍,才能跨过这些伤痕。连偷偷哭泣,也成为了一种荣幸。
老夫人望着窗外的大雪,神情变得有些恍惚。林珊转眼,见到老夫人这般模样,不由得也生出了些伤感。
跟随老夫人这些年,作为贴身侍女这么久了,她自然知道老夫人,在顾忌着什么。
就在这时,林珊突然想起,晌午时分,她给圣书学府送东西去的时候,路上正巧遇见了一个孩童,算算年纪似乎正好与小姐那个孩子年纪相符。
沐云初出嫁之前,林珊是伺候沐云初的丫头。沐云初出嫁,理应她也应该作为陪嫁的丫头,可是沐云初下嫁低户人家,这对沐府上下,是一种奇耻大辱。何况伊家就是山野粗人,而沐府老爷却是当今古瑶国,百叶皇帝最宠爱的丞相,他们之所以会在桐华宫建立一个落脚点“沐府”,只是为了沐老夫人养病着想。
这桐华宫四面环山,西郊有闻名遐迩九州的圣书学府;东郊有享有九州盛名的温柔乡花墙阁;从北郊向西北、西南至南郊包揽整个半面山的郧阳镇;从南郊向东南、东北至北郊一览半面山的朝阳镇。穿插在城镇之中的大街小巷,就是用马车赶路也需要数月之久,才能将这里走个遍。更别说,用人的脚来行上万里路了。
“林丫头!我思量已久,这次既然我回来了,就得把那个孩子接来一同住下!”
林珊听老夫人这么说,先是愣了愣。然后喜极而泣道:“老夫人此话当真!?”
老夫人一把握住林珊的手,长叹道:“都这么些年过去了,有些该放下的,始终得放下,我那嫡孙女就这么个独苗在世,若不能在我喜寿(七十七岁)之年,照看着她,怕是我入土也难安!”
林珊不曾想,老夫人在经历前些年,小姐过世时,想要凭借一己之力,接回那个孩子回沐府的意愿,遭到了老爷的推辞和不待见。而后沐老爷,直接连夜将老夫人送回了古瑶国。自此他们已经有六年,没有回到这里了。
如今故地盘旋,令老夫人又想起往事。但对那个孩子的担忧,却如复一日叠加,所以她六年来,身体越来越不好的原因,兴许是这块心病引起。
“老夫人!您对大小姐的厚爱,众人都看在眼里,但大小姐的病逝老爷这些年,心中也是难熬,您若再执意要带回那个孩子,岂不是让老爷再次与你冷战!”
林珊的话,确实让老夫人有过片刻迟疑,但两者相比,她还是会选择接回那个孩子。她害怕,到死都无法瞑目,因为她的时日也不多了,她必须在此之前,把之前想做的事,都全力一搏,哪怕会就此跟他那个倔强的儿子结仇。
“你切莫再来劝我,我心意已决!”老夫人说着,摆了摆手,“你先出去,我想歇息了!”
“好!老夫人您早些休息,我就在偏厢房候着,你若有什么需要,呼唤我一声就好!”
林珊说完,退出了房门。心里的担忧更是紧迫起来,她双手合成掌,祈求道:但愿一切都能如愿以偿。
一回目:
紫妤望着漆黑星空,唯独那轮梨花白月,成为屋内唯一的光源。她不曾见过,这样的泥巴敷砌成的墙,屋檐上不是瓦,而是茅草搭建。
窗不是有门楣的,而是凿出的一个大洞,里面塞满了弯弯曲曲的木楔,所以月光打落在窗前,也是弯曲斜影。
床很窄,能睡的地方几乎其微。竹节捆绑在一起,并不是那么契合,很多地方都已经脱臼。紫妤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卡入了其中一个裂缝,所以她一直倚着墙壁,盘着腿入睡。
这是冬至大寒夜里,能盖在身上的被褥,兴许还没有外面树叶编织那般柔软,紫妤扯了扯盖在身上不服帖的被褥,将瘦小的身躯蜷缩成团,用哪个被褥做成一个容器一般,把自己完全装了进去,才让她饱受寒风一夜洗礼,依旧勉强入睡。
翌日
紫妤醒来,全身酸痛难以附加,她缓慢起身,却还是没抗住腿脚不利索,一脚踩空在了竹床的拼接处。她一个慌张,伸手去帮忙,却把手也夹住了。
随着她挣扎,四肢都被夹住了,本来有些松动的竹床,因为紫妤加入,刚好焊接得十分稳妥。
紫妤做好了声势,呼喊:“救——”一个字刚出,剩余的却再也表达不出来,她当时就急了,任凭她做出如何大的气势,可声音到了口中,就是发不出来!
滴、滴、滴答、滴答,那缓缓从她眼角流出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她来凡界遭受的种种罪过。
她以为自己多坚强,作为上神,除了来到凡界这一刻,她无时无刻不再忍住泪水,而在神界,她从不知道,自己竟然能被俗物困惑,流下悲泣难过的泪水。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她不断反问自己,情绪越来越崩塌,眼泪把她整个面容都冲刷得,像淋过雨般!
哭过了,泪干了。她又重新回到当下,找到捆绑竹床上的麻绳,一步一步用手移动,耗了好大的功夫才把自己解救出来。
紫妤这才一瘸一拐,从偏房走出来。那一束藏在乌云里的阳光,带着些雾气透在紫妤脚下。紫妤的泪水再次波动,决堤在眼前并没有掉落。
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有些已经渗出鲜红血迹。
一大早,伊灵就在远处,瞅着紫妤看了好一会。等紫妤注意到她的时候,她才转移了视线。
紫妤想着刚才,那么用力哭后,至今脸上都还有些紧绷,她想打些清水洗脸,但又不知道哪里有水。
眼看那远处女子,就是昨夜叫伊娇吃饭的人,紫妤安定了心绪,向她走去。
紫妤笃定了神色,连连呼吸了几口气,这才汇聚起了一点点声音,支支吾吾道:“姐、水、水在哪?”
伊灵有些诧异看着紫妤,然后指了指后山那边。有些冷声道:“青铜海,在后山,你去那里洗洗吧!”
紫妤点了点头,用声音没表达出谢意,便努力挤出一抹笑意。伊灵别过身去,不再理会也不再看她。
紫妤虽然有所不解,但也能理解她这样,毕竟来这里,大家都在告诉她一个道理,伊青娍不受待见!
一路上,紫妤见有些村民,挑着担子,担子上一前一后绑着两个水桶。
从路面另外一方,一位老伯担着一挑水,身旁一位笑盈盈的孩童,正好与紫妤年纪相仿。
她笑容很甜,很清澈,让紫妤第一眼看着就有些好感。大老远的,那女童似乎也注意到了紫妤,也不知对挑水老伯说了什么,然后她就朝着回走。
那位挑水老伯,从紫妤身边走过的时候,还笑盈盈的,那种笑让紫妤倒是放下些芥蒂。
等紫妤向前走了些路时,一个小冒失鬼,就从路旁的树丛中冒了出来。
“嘿!”紫妤没想到,走着走着不见踪影的那个毛头女童,竟然在她前面藏着,就等着吓她。
但紫妤的反应,让那个女娃有些失望。她嗲着声音:“青娍姐姐!你竟然不怕我吓你了!?”
紫妤点了点头,试着咳嗽几声,面目通红,依旧发不出声响。女娃见状,笑道:“原来青娍姐姐,生病了,哑巴了!”女娃说着,就假装大人的模样,拍抚着紫妤的后背。然后安慰道:“你不要害怕,我带你去个地方,那里能治好你的病!”
听到女娃这么说,紫妤立马精神了许多。然后笑着点了点头,和女娃一同走着。
一路上,女娃嘴巴里就叽叽喳喳不停,唠叨的都是村里琐事,不过也让紫妤对这里,有了个初步的了解。
翻过一条小路,两人到了一座红亭庙宇前。女娃指着庙宇:“你看,就是这里了!”
说来奇怪,这个孤石村,村民住的地方,都破破烂烂的,为何这座红亭庙宇却修建得如此精致,好比大户人家门派。
见紫妤木讷不前,女娃继续道:“天神庙,供奉着五位天帝!而且青娍姐姐,你也是在这里出生的!”
紫妤一听,五位天帝,就想起了自己的父帝,立即上前。那五位天帝形态各样,容貌与神界的五位天帝也是天差地别。
唯独没有出入的是,摆放的位置,还有各自的名字。
紫妤在脑海中,想起:“司春青帝、司夏赤帝、司秋白帝、司冬玄帝、司阴阳黄帝;一年四季,春夏秋冬昼与夜更始,乃五方天帝管辖!”
紫妤看着那些木雕的群像,竟有一丝错觉,自己在神界所见,不过像一场,凡人看传说那般痴人说梦,一切都是遥不可及。
“青娍姐姐,你不必难过,你的娘亲兴许也在天上看着你!”听到女娃这句话,紫妤泪水再次洒落。
紫妤暗自失落:她的母后若真的在天上看着她,兴许她就不在这里了。
“青娍姐姐,你快对着五帝叩拜三下,然后对着荷灯许愿,你想要的,都会达成所愿!”
紫妤失笑:若凡人的意愿,通过求助神仙,便能完成,那就不会有更多的凡人,想要修道成仙了。这些神论,都是些谬论罢了,可凡人信仰为何如此!?
之前心中还有些不平,到后来接受当下后,紫妤觉得心中不鸣,早就被绝望透顶盖住了。她不再向往能够回到神界,也不再期待能在人界安稳度日,只求一死!
紫妤不懂怎么为一死,人有生老病死,神仙只会被圆寂,而她这个年纪,会如何死呢?
一个激灵,紫妤想起以前看的《人间史》,就有孩童失足落水,被淹死的,那她也可以用凡体落水溺死。
“带我去青铜海!”
紫妤这一声,如同命令的话语,让女娃防不胜防。她不知道,伊青娍竟然可以用这种命令的口气,更巧的是,让她十分诚服。
紫妤反应过来,“咿!我的声音回来了!”
女娃大叫一声,高兴得跳了起来,大呼:“天神庙,果真灵验,果真灵验,我要告诉我姥姥!”
紫妤看她说话语气,跟在唱童谣差不多,也不知道,能有什么事,让她高兴成这样。
青铜海,比紫妤想像中更加广阔。而且呈现的状态,远远看去犹如一块未经雕琢的美玉,浑然天成的碧绿色,在四周雪白的天景里,尽显出了特别之意。
紫妤朝着青铜海,继续逼近的时候,唯独发现少了些什么。转身发现,女娃还愣在原地。
紫妤一脸纳闷:“为何不走!?”
女娃面色焦急,忐忑着内心,手指拧成一起,反复揉捏:“爷爷说过,这里是神水,碰不得!一旦侵犯,村里就会有灾难!”女娃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又在回想什么:“这里之所以能供奉天神,就是因为有这样的神水,才能威照四方!”
紫妤一听,知道又是谬论。神仙,哪里管这么多事,何况是这样偏僻的地方。
“那你留在原地等我,还是自行回家!?”
女娃看着紫妤,心中有说不出的不安,那种不安就是,她觉得眼前人,不像之前的伊青娍。
“我等你!你快点!”女娃说着,心里满是焦虑。
紫妤这才继续往青铜海走去,海周围注满了青铜器,那些青铜器像是机关一般。她而今凡人之躯,自然不能破解其中奥秘。所以她打算,就临水自照,看看自己如今到底是何模样。
紫妤贴近了浅水处,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她的容貌和在神界一样,就是皮肤粗糙、暗黄了些,其余倒是没有多大变化,但就是这暗黄的皮肤,让她显得不是那么出众,遮住了她惊为天人的容颜。
审视自己良久,紫妤才发现,自己本来是寻水溺死,没想到看着自己后,就没有这样的念头了。
如果这个伊青娍,本身容颜,与她并无差别,那么她也不能直接,替她做死的决定。
水下,两条盘旋的龙从东游打到了西游。大战了三十六个回合,依旧没有分出胜负。
帝郗突然停下手中攻击,撒娇道:“哥,你就不能让着我!?”
帝皓有些纳闷:“让着你,我还没有让着你吗?不让着你,能大战这么多回合???”
帝郗???
见帝皓依旧没有放下的意思,帝郗有些泄气道:“我累了,别打了!”
就在帝皓收手的时候,帝郗出其不备。藏在身后的两手运光,雷电迅疾、击折树木。紫妤本打算捧起水洗脸,却被突如其来的隆隆之声,吓得身体往前倾。
在紫妤身后远处的女娃,听到这天怒之音,吓得拔腿就跑。嘴里还碎碎念:“天神降罪了,天神降罪了!怎么办?”
帝皓用天宗一掌,接住了帝郗的天鼓雷。颇有些心得道:“道中之法者,静则交侧龙虎,动则叱吒雷霆,在施法中予以迎送、召唤、调遣引入海中。看来神霄派到是给你了进步的空间。”
帝郗没在意帝皓怎么评价,一脸沉闷着:“你!竟然只用一掌天宗,接住了我十级天鼓雷!!!”帝郗垂头丧气:“为什么?”声音之中包含了哭腔。
帝皓没想到,他这个弟弟道法高深,却奈何心力太过单薄,喜欢切磋武艺,又承受不起输了的结果,他如果就这么一直让着他,他还能有什么出息。
不过在此之前,帝皓察觉到了一丝奇怪的气息。他看着水面上浮现的人影,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测。
他双手环抱,用趾高气昂的语气直逼帝郗:“愿赌服输?”
帝郗虽然讨厌,被人用这样的语气反问,陈述一句话。但从他哥嘴里一出来,他就特服从。
“那是自然,需要我做什么,直接吩咐,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帝皓笑了笑,心底暗道:就等你小子这句话!
“你小子,刚才闯祸了!知道吗?”
帝皓指了指,倒影在水中的面孔。帝郗随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真有个凡人要遭殃了。
眼见青铜海卷起千层波浪,紫妤的身体也跟着摇晃,她试着把身体往后停靠,没想到用力过猛,反倒是一股相反的力量,推着她靠海,她暗想:这下完了,完了,真的就溺水而死了。虽然她刚才还打算承认伊青娍这个身份,好好活着,但是眼下只有以死明志。
噗通一声,紫妤闭上了眼,那层水花溅落她全身。
“哎呀!来晚了一步,不然我就接住你了!”
帝郗见紫妤一头载入水中,语言上竟然没有一点歉意。说的不好听点,他似乎还在偷笑。
一同跟上来的帝皓,比他的动作更快一步,抓住了紫妤的脚,把紫妤从水中倒立捞起,紫妤还不是很明白怎么回事,转着头想要打量什么。
帝皓见她在这么冷的天,还穿着这么单薄,衣服被浸染水后,更是有些令人不忍。
他一个反手伸去,就把紫妤抱揽入怀中,如果他的身板再伟岸些,帝郗觉得他哥应该有做一位父亲的潜质。
紫妤有些懵了,看着这个抱起自己的少年。若是放在神界,他一定会被父帝处决!但如今,紫妤突然觉得他好温柔,仿佛能够融化身边的雪一般,让她单薄的身子,能够有了与寒冬抵抗的温度。
高挑秀雅的身材,衣服是鹅黄色的上好丝绸,绣着雅致龙纹花样,雪白的玉簪发簪与他羊脂雪的肌肤交相辉映,活脱脱一位神仙容颜的少年。
帝皓注意到紫妤瞳孔中,竟然全是自己的样子,她认真看人的样子,好像能把整个人吸入,就连帝皓也觉得,自己扛不住她认真的端详,有些落败。
看着有些滑稽的两人,帝郗觉得是时候,插开一句:“你觉得我哥好看,还是我好看些!?”
紫妤听闻,这样一个调皮的腔调。放眼看去:他笑容颇有点风流少年的佻达,下巴微微抬起,杏子形状的眼睛中间,星河灿烂的璀璨。他穿着冰蓝色的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龙纹的镶边。腰系玉带,手持几颗玉白色的云丹珠。
紫妤心中揣度:两人的身着不凡,气质高雅。不是修仙者,那就是已成仙者。而云丹珠这种神器,似乎只有龙族可以超控。难道?他们是四海龙王魈奎之子。
“我更好看!”
紫妤的话,把不善笑的帝皓,逗笑了。帝郗上下打量紫妤,确实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自信。
“好歹我们救你了你,让你说个实话都这么难!”
帝郗埋怨了一句,紫妤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被那个很温柔的人抱着。她认真看了看他,然后记下他的样子,希望有朝一日能够还他这份恩情。
“你可以放我下来了,大哥哥!”
紫妤的话,让帝皓突然想起了谁,但又觉得只是错觉。他轻声询问了一句:“你真的没事!?”
紫妤点了点头,帝皓这才蹲下身,把她放在岸上。紫妤这才发觉,刚才落水湿透的衣服,竟然被他用法术,晾干了!紫妤看着帝皓的神色,又多了几分暖意:来人界这么久,他是第一个,第一个不会嫌弃她的人!
帝郗抢在帝皓之前,把道别的话说了:“既然你无碍,那我们就走了,小丫头!”
紫妤湿漉漉的眼眶,看着他们用力点了点头:如果、如果这样温柔的人,能够带她走该多好!
想到这里,紫妤背过身,抽泣了起来。
帝郗拖着帝皓,又撒娇起来:“哥,回去的路上,要不再跟我多战几个回合!”
帝皓本来还有些担心紫妤,但见紫妤迈着小步子离开,也就没有生多余的关心了。
他回头,对着帝郗道:“手下败将!不战已败!”听到哥哥这么说,帝郗翻了翻白眼。
然后两人,潜入水中,直到水面恢复了平静。紫妤躲在一旁树下,看着他们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瞳孔中多了些落寞。
紫妤依旧回到那个篱落屋舍,又是一夜寒风的冰冷,好似几场大风,把屋顶的茅草吹走,她被反复冷醒了几次。
冬至将尽,腊月到来,会更胜似几个寒冬。
紫妤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泣了起来,一日复一日的饥寒交迫,到底还要挨多少个日日月月,往复年年。
她的内心到底还需要,多少的隐忍,才能跨过这些伤痕。连偷偷哭泣,也成为了一种荣幸。
转码声明:以上内容基于搜索引擎转码技术对网站内容进行转码阅读,自身不保存任何数据,请您支持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