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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督主

    不速之客被魏氏扫地出门后,杨清琳又坐回到书桌前,认真的看了半个时辰的《时文会编》,这才起身离了座。

    考生员,死记硬背属于是基本功。

    考举人,死记硬背就不管用了,必须有触类旁通的悟性。

    见杨清琳做完了早课,仿佛隐形人一般的书童墨云,赶紧收拾书桌上的文房四宝。

    用朝食的地方,一直在西花厅内。

    在杨家,一直采取的是分餐分桌用食的规矩,父子不允许同桌进食。

    杨举人居中而坐,在他的面前,摆了一张宽大的食几。杨清琳坐在左侧的小桌前,他的面前摆了张小一号的食几。

    杨清琳的生母魏氏,则肃手立于杨举人的身旁。举凡端茶递水、添汤夹菜以及送擦手帕子的活儿,都由魏氏亲手处理。

    在大明朝,礼教异常之森严。

    杨举人用食的时候,身份是妾的魏氏,必须在一旁伺候着。等杨举人吃饱离席之后,魏氏才能去厨房隔壁的偏间里进食。

    一般情况下,杨清琳的朝食,也就是一碟泡萝卜条、一碟酸笋、一盘辣椒炒瘦肉、一笼灌汤羊肉包、一碗扁食,以及一盘洗干净了的各种蔬菜拼盘。

    另外,京城六必居的稀黄酱,也是必不可少的。

    值得一提的是,杨家的辣椒,是杨清琳专门托了游学于杭州的师兄,费尽心思的寻觅而得。

    这个时代的大明朝,辣椒名叫番椒,仅仅作为苏杭一带下江地区的观赏植物罢了。

    通过师兄,得了辣椒的种子之后,杨清琳命人在后院内,单独开辟了一大片菜地,只种辣椒。

    到了冬天的时候,就把辣椒移植到花盆里,搁到烧了地炕的西厢房内。

    在杨家,食无语乃是必须的规矩。

    进食的时候,既无人说话,也听不见碗筷的碰撞之声,更不可能有喝汤的吸溜声。

    用罢朝食后,杨清琳接过小厮昭儿递来的帕子,仔细的擦了嘴。

    这时,墨云捧着托盘站到杨清琳的身边。托盘上,搁着一只漱口盂,及一个像大汤碗一般的接水瓷盆。

    杨清琳拿起盛满清水的漱口盂,每漱一次口后,都将嘴里的残水吐入了墨云双手托起的接水瓷盆之中。

    反复五次之后,杨清琳总算是漱完了口。

    不过,事儿还没完,墨云又捧着擦牙的青盐来了。

    里里外外,仔仔细细的擦过牙齿之后,杨清琳再次漱了口。

    墨云退下后,昭儿很识相的捧来了刚刚沏好的绿茶。

    洪武年间,太祖高皇帝下诏,罢团茶,唯采芽茶进贡。

    至晚明,遂以壶泡瀹茶法为主流。紫砂壶由此一跃为珍品,倍受达官贵人们的青睐。

    全天下的产茶地之中,以福建建宁的茶品最优,所以,宫中多采用建宁的贡茶。

    由于,杨举人在河间府有钱有势的缘故,杨清琳爱喝的“建宁紫笋”,就从未断过档。

    杨清琳的大姐杨惠娘,已经出嫁。她的丈夫,就是现任大兴知县的刘龛。

    时值刘龛的父亲六十大寿之前,杨惠娘的娘家,必须派人进京去捧场。

    杨举人饮了口茶后,便吩咐道:“你大姐那里的寿礼已经备妥了。你这次去拜寿之后,暂时别回河间了,就在你姐夫那里,多住一段时日。为父已经修书一封,你去了京城后,找到我的乡试同年,现任巡视京营御史的林盛林大人,以后就跟着他学习举业了。”

    “是。谨遵父亲大人之命。”杨清琳老老实实的站起身子,长揖到地。

    杨举人满意的拈须微笑,膝下有个读书很争气的儿子,当爹也当得有滋有味。

    若是养了个只会吃喝嫖赌的败家子,多半会给活活的气死。

    作为独子的杨清琳,第一次出远门,绝对算是杨家的大事。

    杨举人不仅从沧州县那边,花重金请回了四名身手极为了得的武师,还特意吩咐了杨清琳,务必把寒霜也一起带上。

    长的很标致的寒霜,其实是杨举人早就给杨清琳准备好的通房丫头。

    以前,杨清琳年纪小,杨举人担心他沉迷于女色,耽误了举业,便盯得甚紧。

    到了今年,也就是天启元年,杨清琳都十七岁了,不仅性子异常之沉稳,而且办事极有章法。

    从小就在杨清琳身边伺候的寒霜,也一直未曾破身。

    昨天,听了杨清琳乳娘的回禀之后,杨举人这才放心了,索性让杨清琳带着寒霜一起启程。

    没办法,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独苗儿子要出远门了,万一有个闪失,说不准寒霜的肚子里,就揣上了亲孙呢?

    动身的前一天,魏氏特意找来杨清琳,叮嘱说:“我的娘家人,全都死绝了。若是有人认你为亲戚,那一定是假冒的。”

    “是,谨遵二娘之命。”杨清琳嘴上答应得很痛快,心里却明白,亲妈不可能再原谅魏忠贤了。

    在大明朝,只有家中的正室夫人,才配称为大娘。妾室们,依照进门的时间早晚,从二娘开始排起。

    当初,魏忠贤欠了一屁股的赌债,靠着女儿的卖身钱,才打点好了宫里的掌权太监,被阉割之后,顺利的混进了宫里。

    被亲爹给卖了,只能低三下四的做妾,这件事给了魏氏极大的心灵创伤,死结已经解不开了。

    杨清琳动身这天,杨举人不顾父亲的威严,送了一程又一程,一直送到了玉带河的码头岸边。

    直到杨清琳所乘的客船,扬帆启航走远了,杨举人这才洒泪而回。

    从河间府到京城,走水路,须经白洋淀,由霸州北上固安县,再沿着卢沟水,直抵卢沟桥边的码头。

    朝廷在固安县的码头边,设置了由太监管理的税关。所有经固安北上的船只,都必须接受税丁们的检查。

    税丁们检查的时候,船上的乘客们都被赶到了岸上,由着他们在船舱里胡乱的翻捡。

    站在岸边的杨清琳看得很清楚,在船舱里搜查的税丁们,经过跳板上岸的时候,胸前的衣襟内,全都鼓鼓囊囊的。

    有个税丁的前襟外边,竟然露出了一角女人的丝质红肚兜。

    明明抢了旅客的东西,却不稍加掩饰,可想而知,这帮人有多么的猖狂?

    不过,旅客们全都敢怒不敢言,只能选择低头吃闷亏。

    轮到杨清琳的座船时,原本杨清琳以为,他带来的东西,会被翻个底朝天。

    却不料,坐镇码头的中官,竟然亲自发了话,免检放行。

    大家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杨清琳却心里有数,很可能魏忠贤暗中搞的名堂。

    杨清琳有种预感,他这次进京之后,很可能见到权势滔天的九千岁。

    作为业余的明史爱好者,杨清琳认真读过《明朝那些事儿》。

    实话说,了解到魏忠贤的诸多往事之后,杨清琳并不怎么讨厌他。

    这一日,客船抵达了卢沟桥,缓缓的靠向码头。

    跳板搭好之后,墨云先下了船。

    可是,直到杨清琳已经下了船,始终没见姐夫刘龛派人来接。

    姐姐杨惠娘的历次来信里,都说她在刘家过得很好,勿须挂念,这显然是一直在说谎。

    杨惠娘的亲弟弟来京城贺寿,刘家居然不派人来接,实在是说不过去的无礼之极!

    就在这时,码头上,忽然传来了嘈杂的人声。

    “闪开,都闪开了。”有人高声喝道,“我家少常大人奉旨返京,闲杂人等都滚到一旁去,乖乖的跪迎。”

    杨清琳心里有数,少常也就是太常寺少卿的别称,这可是响当当的四品京官。

    因有生员的功名在身,杨清琳自然不可能跪迎。但是,他身边的下人们,身份太过低微了,必须跪到两旁去。

    于是,杨清琳便吩咐墨云等人,先跟着他上岸,等官老爷走了后,再回来收拾行李。

    只是,今天注定要出事。

    杨清琳的船,只是普通的民用客船而已,必须给官船让道。

    “你们先把船划到河心去,等会再划回来。”杨清琳深知,民不与官斗的客观事实,赶紧吩咐船家先把船撑走。

    但是,一队家丁依旧冲上了船,对船老大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骂。

    “狗东西,没长眼睛呐,莫不是想当刺客?”

    这个大帽子一扣下来,杨清琳就知道了,他带来的丰厚寿礼和各种大箱子被人盯上了。

    杨清琳倒不怕啥,因为,他是生员,享有见官不跪的特权。而且,只要功名不革,除了东厂的贴刑官之外,也没人敢抓他。

    就在这时,码头的上方,忽然传来了一个刺耳的公鸭嗓音。

    “督主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