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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五章我是女人

    

    接连几针之后,阿柔对于下针的操作也渐渐熟稔起来。那男子索性握住她的手,引导她的手指点在精准的穴位上。

    再一针下去,原本呼吸微弱,奄奄一息的石匠猛然间上半身想起剧烈的弓起,两眼暴瞪,哇的一声喷出一口紫红色浓稠的鲜血。

    阿柔大呼一声:“摁住他。”

    情况发生的太突然,旁边的人根本就反应不过来。还是那男子,抬起另一手,将那石匠死死的摁在了床板上。石匠口中喷出的血,喷了他一身。

    阿柔接着准备下针,但是失去了那男子的引导,她有些短暂的茫然。

    那男子低吼一声:“你们都愣着干什么?”

    那些被突发状况惊愕住的人才反应过来。纷纷重新围过来,七手八脚帮忙把身体剧烈抽搐的石匠压住。男子这才得以脱身,重新帮阿柔指引穴位。

    这一番救治,说起来三言两语,但其实耗时即长,又十分的消耗精力。

    等阿柔收了银针,说了药方,各人分头离去之时,东方已然微曦。她挪动了一下站的僵直的双腿,身体仿佛被掏空了一般,下意识的摇晃了一下。

    一只有力的手伸过来,将她扶住:“这边。”

    阿柔点点头,随着他的牵引,找到凳子坐下。

    那人道:“你脸色不好,这里有乱。要是不介意的话,我暂时给你找个清净的地方休息一下。”

    阿柔还没有开口,钱婆子为难道:“那怎么成?”

    有留下来帮忙的汉子听见了,连连说道:“成的,成的。这位是我们的小薛少爷,最是能信得过的。”

    那人微微一笑:“在下薛文秀,家中排行最小。文不成武不就,一向没什么建树。不过我大哥你们肯定听说过,他叫薛文鼎。”这话要是和专程来投奔这里的人说,肯定会惊喜莫名。可惜阿柔是临时起意,决定到这里来的。对此还真没什么感触。

    “原来是小薛庄主。”钱婆子并非一般高墙后宅中的人物,待人接物完全不在话下。闻言向薛文秀一礼,要多得体有多得体:“承蒙小薛庄主关照,真是不胜感激。老奴替我家小姐,谢谢您了。”

    薛文秀眼光微转,轻轻巧巧从阿柔波澜不惊的脸上滑过,向钱婆子道:“应该的。你们远道而来,昨晚又救了石大哥的命。我作为地主,招待你们是份内之事。请。”

    阿柔只是想在距离定风庄最近的地方,找的安身之地,如今有现成的地方,她自然没什么不乐意的。于是在钱婆子的搀扶下站起身来。

    她现在的身体,虽然在定风庄的时候,强撑着锻炼过几天,可是自我糟蹋的狠了,并不是那么容易能恢复的。昨夜又累了一夜,这时站起来,纯粹是靠着身体的惯性往前,僵硬麻木的迈动双腿。钱婆子上了年纪的人,连番折腾,身体再好也露了疲惫之态。勉力扶着阿柔罢了。

    指望这样两个人快走,那是不可能的。

    薛文秀见状,暗暗招手,示意旁边的汉子去抬了滑杆过来。要不然,等着主仆俩走到镇上,天恐怕就快黑了。

    进了镇子,穿过两条人口嘈杂的大街,往右一拐,四周顿时就安静了下来。仿佛从一个世界骤然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一般。

    这条街道比旁的街道宽阔,街上也有行人,但是都十分安静。街道尽头是一壁陡峭的高崖。崖上一座八角飞扬的楼阁,正是三山阁。

    薛文秀将二人带进街边的一家客栈之中。掌柜的看见他连忙迎了过来:“小薛少爷,您可是稀客。”

    薛文秀道:“托付你两个人,好好照应着。三茶六饭务必仔细。”

    那掌柜连连点头:“您的朋友,小的自然不敢怠慢。”

    薛文秀这才转头向阿柔道:“二位先在这里休息一下,需要什么只管吩咐就行。旁的一概不用费心。”

    阿柔略略福身:“多谢。”

    薛文秀遥遥拱手:“客气。”

    看着主仆二人在掌柜的亲自引领下去了后院儿客房。他转身出了客栈门,往那峭壁而去。

    掌柜的使人送来了热水,又连忙整治了饭菜。阿柔洗了个热水澡,吃了两口饭,实在疲累的紧,倒在床铺上就睡了过去。

    一觉睡醒,头痛欲裂。她拍了拍脑袋,坐起身。

    “小姐。”钱婆子伸手扶住她的胳膊:“要不要用点儿粥?您睡了两天两夜了,再不醒,老奴都该哭了。”

    “那么久吗?”阿柔起身:“怪不得我头疼的厉害。”

    “那可怎么办?”钱婆子顿时紧张起来。

    “没事的。我是半个医家,自己的身体自己还不清楚?只是睡的时间太长罢了。”

    钱婆子将温着的粥盛放在她面前。阿柔低头吃了一口,可是含在口中,十分的不想吞咽下去。她微微促了眉头,知道这样下去是不行的。于是强迫自己将那粥吞下去。

    如此又吃了几口,竟然累出一身冷汗来。她颓然的将调羹放回碗里,叹息道:“不行啊……”

    “什么?”钱婆子不明所以。

    “没事。”阿柔心里清楚,自己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完全是因为自己的情绪导致的。就算和人说了,也没用。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路是独自一人好好活下去。她原本就是冲着这条路走的,她以为很简单,但事实证明,并不容易。另一条路就是对自己放任自流。这样的话,她是不用太辛苦,毕竟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是比放任自己任凭生命消磨更容易呢?

    她静静的对着那半碗粥,默默的想了很久。忽然发现,如果自己死了,这个世界上连一个为自己难过的人都没有。连她一直认为生命中仅有的,最重要的人其实都并不在乎她,还有谁是真的在乎她的呢?

    到了这时,她才忽然间深刻体会到,原来自己真的只是一个孤女,什么都没有。自从父母和奶奶死去那一刻。她哭,她笑,她生,她死,对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来说,都无所谓。

    她的伤心欲绝,她的痛彻心扉也都只是她自我折磨罢了。

    傻吗?

    真傻。

    “小姐,你怎么了?”钱婆子看着她发呆的样子,忍不住开口询问。

    阿柔以前从不曾设身处地的想过,以钱婆子的经历,就算只剩下她一个人,她都可以过的很好,为什么死也要跟着自己。现在,她忽然间有些明白了。

    一个人,最怕的不是身体上的漂泊,而是心灵的漂泊。

    “陪我出去走走吧。”阿柔站起身。

    “好。”钱婆子牵着她的手,引着她走出客房的门。

    “要出门啊?”一个平和的男子声音传来。阿柔本能的将朦胧的眼睛望过去,只看见一个朦朦胧胧的身影。钱婆子替她回答道:“是呢。出来走走。”

    薛文秀将手中的棋子儿放下:“一起吧,正好我在这里坐的时间也不短了,是该活动活动。”

    三人从客栈里出来,顺着客栈前面安静的街道缓缓而行。

    “姑娘怎么称呼?”

    本是很平常的寒暄,却把阿柔问的一愣。她姓田,乳名阿柔。但是,自从成了孤女之后。她的名字绝少有人提起。别人都叫她何在,齐何在,马何在。此身何在?家园何在?

    她不喜欢这个名字。

    “我姓田,乳名阿柔。”

    “阿柔?”薛文秀笑道:“倒是人如其名。”

    阿柔扯了扯嘴角,还是头一次有人由衷的说她人如其名的。

    “阿柔姑娘,你家乡是哪里的啊?”

    “田家村。”

    “……”对于那个早就湮灭在战火之中的小村子,薛文秀显然根本就没有听说过。他也没有深问,而是接着道:“阿柔姑娘,你有没有打算在这三山镇安家立户呢?”

    阿柔猛然精神一振,抬起头来。因为他在薛文秀的话里听到了‘安家立户’这四个字:“可以吗?我们两个女人?”

    薛文秀点头:“这有什么不可以的?但凡来三山镇的人,不问过往,不问出处。只要守规矩就行。那怕是小孩子,想要独自过活,别人也是管不着的。”

    “不问出处?就不怕那人是敌国奸细吗?”

    薛文秀道:“我大哥说,奸细从来是防不住的。”

    阿柔虽然心如平湖,波澜不起,但还是忍不住赞叹:“薛庄主真是好大的度量。”

    “我大哥那个人,只是比较看得开。老话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们薛家现在,能做的也就是维持这一方的安宁罢了。也没有什么恢弘大志,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的就足够了。”

    “倘若上位者都这样想,天下估计也就太平了。”

    “那个咱们可管不着。我大哥说的好,人这一辈子,量力而为就好。做好眼前的事,就足够了。”

    阿柔想了想:“你大哥说得对。”

    薛文秀转头望了她一眼,哑然失笑:“如果我大哥听见你这么说,肯定会很高兴。”

    “难道小薛庄主不这样认为?”

    “怎么说呢?我大哥那话吧,要说对确实也没什么毛病。可是男儿在世,倘若就这样僻居一隅,总觉得还是有些遗憾。”

    “我是女人,不懂。”这是阿柔第一次这样坦荡荡的说出这样的话。以前的她,从来不认为女人不如男人。今天这句话说出来,她原本压抑的心忽然间有些轻松起来。

    是的,她是女人。不管她怎样刚强,怎样坚持,她都只不过是个女人。

    既然改变不了自己的出身,那她又何不做一些女人能做的事呢?齐献说的没错,家国天下是男人们的事。女人嘛,找个男人,或许还可以养两个孩子,平平淡淡的一辈子也就是了。

    想到这里,她猛然想起。原本她的理想,也就是这样罢了。只不过,那时候她太过鬼迷心窍,肖想错了对象。齐献的身份,不管是龙子皇孙,还是将门之后,都是不可能和她一起像普通人一样,平淡一生的。

    她低叹了一声:“要是早些听到你大哥的话,就好了。”

    薛文秀没有再多说什么。三人走了一阵之后,他指着路边一个小小的黑色木门道:“那里原来是九爷的住所,九爷去世之后就一直空着。你们要是打算留在这里的话,总是要有个栖身之地。要是不嫌弃,可以过去看看。”

    阿柔没觉得怎样,倒是钱婆子有些犹豫:“这合适吗?”

    薛文秀道:“有什么不合适的?九爷身后无人,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

    阿柔点了点头:“那就多谢了。”

    薛文秀带着她来到那木门前,伸手打开门上拢着的锁头,将门推开。

    一股淡淡药香扑鼻而来,阿柔这才忆起,薛文秀曾说过,九爷生前是大夫。他的居所,自然会有草药的气息。

    薛文秀道:“九爷是个雅人。我大哥不愿意让随便什么人坏了九爷生前的雅致。如今看来,这宅子竟想是老天爷专门为阿柔姑娘准备的一般。”

    阿柔的视力不好,看什么都仿佛蒙着一层浓浓的白雾,所以对这院子的屋宇,摆设都看的模模糊糊。钱婆子早已将里里外外看了一遍,高兴道:“真是太谢谢小薛庄主了。这房子真的不错。不过……这租金……”

    薛文秀摆手道:“莫提那个。我实说了吧。原本是我大哥听说了阿柔姑娘会医术的事情,要我试试看能不能把你们留下。要是没有我大哥的首肯,九爷的院子可不是随便进的。既然你们满意,我的任务就完成了。”

    钱婆子恍然大悟:“怪不得您一大早就在客房前下棋?”

    薛文秀点头:“我大哥怕你们走了,特意嘱咐我早些去的。你们且收拾着,我去向我大哥复命去了。”他说完,转身正要走,忽然又想起什么:“你们出来,怕是手里有些不方便。这个,算我借给你们的。”说着将一个钱袋扔进钱婆子的怀里。

    钱婆子抱着钱袋,千恩万谢的将他送出门去。

    这院子里的起居用品其实也挺齐全的,除了一日三餐的米面,以及两人的换洗衣服,其实也不需要添置什么,钱婆子一个人就轻松办了。

    到了夜里,两人对着桌上的清粥小菜。一向情绪不怎么外露的钱婆子,难得的感叹:“小姐,如今老奴才感觉,有了个家呢。”

    阿柔静静的喝粥,闻言停住勺子,没有说什么。

    倘若旁边做的不是钱婆子,而是那个人,她想那才叫圆满吧。想到此,忍不住又想叹气,明明心都死了,再放不下又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