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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秋日滂沱 其二(玫瑰)

    阿茹特努纳,卢弗利亚(1)的家园,被背叛者的避难所,塞洛斯的囚笼。

    与因尼图菲尼斯同坐落水中,不同的是圣城为母亲之湖的掌上明珠,而凋零之月则悬于狂瀑之上。阿茹特努纳就像卢弗利亚们一样,被同胞背叛,被逼到悬崖岸边。但也正如卢弗利亚们一样,悬于危崖而未曾放弃,瀑声障耳却冷静依旧。

    罗莎·塞洛斯喜欢这座城,也讨厌这座城。

    自己的哥哥凯尔·塞洛斯仍健在时,罗莎是阿茹特努纳的临爵,是她亲手将这被遗弃的残月重铸,她甚至记得城中所有的砖房瓦楼于何时兴建,一草一木是何时种下。曾经的她想将阿茹特努纳打造得如圣城般辉煌,却未曾意识到反射而来的光芒怎会比其源头耀眼。

    而在杜兰被杀死后,罗莎从格罗瑞亚率一众卢弗利亚逃来了人烟稀少的艾托拉图拉,那深藏于洛索伦森林中的石椅也成了摄政王的王座。曾经最成功的作品,转眼间成为了塞洛斯失败的标志。在格罗瑞亚所经历的预料之中的背叛让罗莎久不能平,痛苦的回忆让每天她在阿茹特努纳的床榻上彻日难眠。

    “摄政王大人,这次索库利亚来势汹汹,我们的南面还正遭受着费顿圣教军的袭击,依我所见我们不如先与费顿稍作周旋尝试和解...”这含糊不清还慢慢吞吞的声音是海政卿波罗纳·阿特赫巴,一个头发苍白的老臣,大概是因年老体衰而产生的恐惧,壮年时本争强好胜的波罗纳现在变得畏手畏脚,甚至到了贪生怕死的地步。

    一向沉默寡言的军政卿米拉德·艾查尔也附议。

    二位老臣的话语就像暮落之冠外的雨声,嘈杂却未沁入罗莎的心。从政多年的罗莎早已不会被他人左右,其塞洛斯的血统更是让卢弗利亚们敬畏有加,因而幕僚臣子们的进言她根本不会在意,最多只是从中攫取灵感,像现在的群臣进谏王上恭听也只不过是装装样子。

    在一开始罗莎心中便已做出选择,她只是在等其他人替自己说出来。

    “的确,我们现在处境维艰,阿特赫巴卿的想法也是做了十足考量的。但是,为什么圣教军会突然进攻我们?要知道这些年来我们和费顿无任何交集。”

    在波罗纳旁矗立许久的财政卿苏尔吉·克瑞德戈此时站出来说道:“应该是费顿和弑君者再次联手了。虽然光神里布拉泰已陨,但有凯尔·杜兰之死、烈阳骑士诞生的前例在先,现在的神皇芙丝琪雅若接到布林西普的邀请应该也不会拒绝。因此我们没必要在与费顿谈和这方面上白费心了。”

    “不错,克瑞德戈卿说的很有道理。”罗莎满意地朝苏尔吉点了点头。这个年过四旬的利亚(2)出身曾为圣冠枝桠之一的工匠世家克瑞德戈,不仅冶金工艺超绝,对政事也有敏锐的嗅觉,因此罗莎十分器重这个难得的传话筒。

    摄政王继续说道:“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手去增援维勒尔了。”

    “那要不然让库斯托斯的影月猎手雷卡斯特大人率乘溟舰队增援维勒尔?”七轮前上任的礼政卿克莱·冬,他总是...有些迟钝。罗莎甚至有些不愿记住他的名字,但一个优秀的君王,哪怕是摄政王,也需要对她的臣子表现出尊重。

    “库斯托斯为要地,其北不远便与格罗瑞亚接壤,而且第一战团目前就在另一侧的蛇鄂要塞中待命,纵使奥罗拉目前未在蛇鄂中,我们也绝不能给第一战团丝毫机会踏足艾托拉图拉的土地。”又是苏尔吉帮罗莎反驳了克莱的观点。

    “的确。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派遣塞洛斯之棘去增援维勒尔了。”

    难得罗莎明面上做出了一个决定,苏尔吉竟开始质疑起来,“摄政王大人,塞洛斯之棘是您的最后底牌,若圣教军突破礁石岸的封锁攻至阿茹特努纳,而您又将塞洛斯之棘外派,那您的安全何如保障?而且塞洛斯之棘仅千人,前线来报中虽说只提到了第七战团来袭,但其他战团的动向现在仍未可知。甚至...甚至维勒尔的守军现在可能已经......”

    “至少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这传话筒有时也不灵光,罗莎早已习惯了。

    “我还以为罗莎·塞洛斯有多深谋远虑呢,没想到也不过是泛泛之辈。”

    这个年轻男性的声音陌生而刺耳,成为摄政王的这十二年罗莎从未被这般顶撞,但这倒也让罗莎来了兴致。现在落尘瞳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那突然出现于门框内的白色身影上。

    他看着并不高,也就仅与罗莎大致持平,以利亚男性的标准来看算偏矮。由于那以几条灰线作饰的白木面具和用日光绸为边的白色兜帽将他的头整个包裹,罗莎并不能判断他究竟是卢弗利亚还是索库利亚,甚至连他是否为一个利亚都无法确定。

    不仅如此,披在轻胄上的素雪斗篷,空空如也的白布手套,还有踩在地上的由格拉尼斯巨狼革靴,这位来访者的衣着与居住在艾托拉图拉的卢弗利亚大相径庭,看起来倒更像是来自帕拉十字厅的一位晨星。

    “你是谁,胆敢擅闯暮落之冠!还对摄政王大人如此不敬!”罗莎旁的佩克里奥持剑而立,他是罗莎的亲卫塞洛斯之棘的领导者,也只有他能不经摄政王的特许持武器进入暮落之冠。

    “别激动,你看,我可没有携带武器呢。我想开明的摄政王大人应该允许所有有志之士来觐见吧?”来访者将张开的双手举起,边摇晃边展示给众人以表明自己没有威胁,而后向王座上的罗莎谦卑地行拜月礼,“我是白夜,算是月阳生人,为一场交易而来。”

    “月阳?哪怕你是双圣光辉中成长的圣城人,擅闯暮落之座也是罪无可恕!”佩克里奥不由分说,箭步前冲挥剑便斩向白夜的脖颈。而那白夜也是反应迅速,侧身一避躲过了袭来的剑锋。

    佩克里奥直接动手,而罗莎却对这来访者很是好奇。白夜,这不太像是一个正常的名字,很大概率是他用以掩饰身份的假名。至于出身月阳,以他那时刻伴随在话语中的轻佻来看,这很可能只是一句无聊的玩笑话。

    不过罗莎并没打算立刻阻止佩克里奥,亲卫勇武过人,正好借此机会试探这位“远道而来”的白夜实力如何。

    被唤作白蔷薇的闪银宛若佩克里奥身体的一部分,一人一剑便如穹下苍鹰迅捷而凶狠,所向之处皆为要害。起初三剑的砍刺撩白夜还能从容避开,而到了第四剑直贯天灵的重劈时他已略显迟钝,虽成功以垫步闪开,但他斗篷的一角也被白蔷薇的利锋削下。

    躲闪之后的白夜重心不稳,纤瘦的身体如风中绿叶稍有飘摇,并且背部已贴近墙体无后退空间。佩克里奥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即刻一记上挑刺击直冲白夜那毫无防备的腹部。

    如月叶们所料,钢铁穿肠而过,还顺势插入了石墙中。但剑刃与肉体的间隙中并无红血涌出,倒是锋入重岩的沉闷低语在暮落之冠中婉转作响。

    “我只是一个羸弱的魔士,有必要这般穷追猛打吗...”

    虽未见其颜,罗莎也能想象到那面具之下的笑容。白夜的左手猛地握住了白蔷薇的剑身,而后整个身体化作紫黑色的粘液状魔素攀附于白蔷薇与佩克里奥之上。全身被暗魔素覆盖的佩克里奥无法动弹,就连牙关也被暗魔素牢牢锁住,不过白夜倒还贴心地在眼睛与鼻孔处留下了孔洞。

    黑暗化身,一种将暗魔素化为形体的魔法。黑暗化身算研究较为深入的黑暗研习者才能熟练掌控的魔法,而这白夜的黑暗化身就连深谙黑暗之道的罗莎也未将其识破。通常来说使用黑暗化身是需要念动咒语的,可白夜一直都在插科打诨,根本没有念动任何咒语。是一开始出现的白夜就是化身吗?又或是说白夜发动黑暗化身根本不需要念咒?罗莎心中做了许多猜测,但只有白夜自己知道答案。

    在佩克里奥被蠕动的黑暗完全束缚后,真正的白夜从一个惊恐官员旁的灯光中现身。本就神经紧绷的卢弗利亚见身旁突然冒出个人,直接被吓得摔倒在地。

    白夜仅看了眼半躺在地上的官员而并未打算扶起他,随后便面朝罗莎诉苦,“其实我也是皎月精灵,哦不,卢弗利亚。啊,之前从未回到过艾托拉图拉,没想到这次落叶归根之旅最先迎来的却是同胞的兵刃相向,真是伤感呢。”

    “一个普通魔士敢擅闯卢弗利亚的权力中心,还能束缚我的亲卫。”说着摄政王还看了一眼佩克里奥,那眼中清泉泛滥的温柔让失利的亲卫流露羞愧。

    “可不止您的亲卫呢。”白夜一个响指,隐蔽于人群后的苏尔吉手中的银光便立即紊乱消散了,“ElleperMulamEnmoDaAvuidaSoeTe,EubirtAnobSiilifSiut,RetapEmissitaeb......圣父之枝啊,是这个咒语没错吧?”仅在几秒内白夜便念完咒语且完成了魔法的塑形,并在随后的谈笑风生间将圣父之枝向穹顶释放。

    星魔素的脉流交织做树状,以枝叶始出,化作无数银丝飞向大厅的穹顶。

    秋日银叶在一片葵紫上划开数个窟窿。哪怕没有主人的邀约,雨水也自顾自地从这些破口挤入室内,以逃离同胞的潮湿与寒冷。

    暮落之冠中的空气变得安分了许多,唯有雨点肆无忌惮地拍打于地面,发出啪啪声响。包括白夜在内的所有利亚都沉默了良久,他们都在等待对方的答复。

    最后被束缚的亲卫打破了寂静。暗魔素中的佩克里奥挣扎许久后总算得以摆脱黑色桎梏,再次提剑向白夜斩去。而这次白夜并未躲避,只是抬起了右手,佩克里奥便停了下来,其他的臣僚也一起失神般呆立在原地。

    很快地罗莎也只觉脑袋逐渐昏沉,慢慢地失去了意识。

    西方的残阳吐露最后一缕霞光,北方的暗月则初试锋芒,本应两隔的二者于此刻共悬于马特尔(3)之上的赤蓝星穹。华裳着身的罗莎·塞洛斯缓缓坐在杜兰宝座上,日月光辉之冕洒于丝缕暮色的每一处,帕特尔(4)枝叶下的每一个利亚都虔诚地跪拜贤明的新任杜兰。

    “熙吉葛莎。”

    循着右侧的声音看去,一个卢弗利亚女子正拿着魔枪阿莫厄摩斯站在宝座旁。

    哪怕仅是一袭白衣的素颜,她也是罗莎眼中唯一无可替代的皎洁月光。

    “熙吉葛娜...”

    玫瑰卸下棘刺将枝条伸向苍白魔女,却在刚要接触到时停下了。

    随着罗莎将手收回,辉煌与苍黯共存的世界不复存在,落尘再次归于雨季的暮落,阿莫厄摩斯也重回罗莎手中。

    清醒的罗莎当即蹬下石座飞至白夜旁,并将阿莫厄摩斯那略带裂痕的枪头架在法师肩上,“星魔素魔法,化形,还有黑暗幻术。月阳的白夜,你还真是不简单啊...”

    从幻境中醒来的那一刻起罗莎便感觉有点不对劲,在靠近法师后这种感觉更是加剧了。刚才的幻术,除罗莎外无一幸免,罗莎自己也只是勉强醒来,就像白夜把握了度让罗莎恰好能走出幻境一样。而且先前白夜明明能躲过佩克里奥的白蔷薇,现在罗莎的速度明显慢于佩克里奥,白夜却放任白水晶制成的锋刃悬于颈边。

    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个法师是故意的。

    “您才真是才思敏捷呢,熙吉葛莎大人。”说完白夜又是一个响指,其余的利亚也随之醒来。

    大梦初醒的臣僚们不如罗莎那般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已从梦境跨越至现实,稍好一点的佩克里奥也是愣了会才缓过神来,“摄政王大人!快远离他,他太危险了!”

    “出去。”

    “什么...?”卢弗利亚的双眉随紫瞳的圆睁而上挑,下颚也像是与上颚失去同步般半吊着。

    “出去,而且不允许在暮落之冠外逗留分毫。违者重罚。”

    罗莎的声音冰冷而严肃,像是寒冬的北风差点冻掉利亚们的长耳。说一不二的无情君王,这一面罗莎少有展露,不过这并不会影响命令的威慑力。所有臣僚,包括佩克里奥都纷纷告退远离了暮落之冠。

    刹那之间偌大的厅室内便只剩白夜与罗莎。

    熙吉葛莎,这是身为贵族的罗莎与曾经的挚友于幼年结交时所用的名字,也只有那个唯一的她才知道这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