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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烟火 其二(羔羊)

    “这十四年你过得还好吗?”

    “挺好的,没有圣宫的勾心斗角,也没有各种名为保护的监禁。多姆是个完美的家,不过他带我去了很多地方,从沧弦城的日出,到血墓镇的日落,那是一段无忧无虑的时光,就像你和我小时候一样。”

    “他...那个掘魂徒萨罗纳斯吗?”

    坐在狱中床榻上的奎拉盯着墙角好一会后,才又抬头看向监牢外的康坦普斯,“那你呢?这十四年老魔头没为难你吧?”

    “从我正式成为烈阳骑士后,无休止的日月战争就开始了。我曾劝过恩父与卢弗利亚休战,但他总是置之不理,有次甚至要罢免我的军团长职位。”

    “但他并没有,对吧?他还需要你为他征战四方。这也是...他生养我们的目的......”墙上闪烁的根须散发银光,奎拉的半张脸照亮被其,左眼似乎也变成了与帕特尔相同的银色,“康,离开布林西普吧,他不配当你的恩父。”

    “是他将我带到这个世界,是他抚养我长大,也是他给了我现在的地位,我不能抛下他,更不能背叛他...恩父爱着我,同样也爱着...”

    “也是他分裂了这个国度,更是他把这未知的力量以所谓恩赐之名强行注入我们的体内!”奎拉拉开领口,露出了她那攀满魔素裂痕的锁骨。这些裂痕黄紫交错,如活物呼吸般忽明忽暗。“他从未爱过我们,他爱的是我们能为他带来的权力。我们只是他的工具!”

    骑士的手从铁杆上滑下,头也低了下去。日冕座爱着所有的利亚,所以他才发动清算战争要消灭叛逃的罗莎·塞洛斯与和她狼狈为奸的卢弗利亚,还格罗瑞亚与艾托拉图拉以宁静与统一,布林西普这样告诉康坦普斯,康坦普斯也这样告诉自己。

    奎拉和恩父,他们一定是误解了对方吧...

    “他打算怎么处置我?”

    “把你关在这里,恩父是不会杀你的。昨晚只是你把他吓着了。”康坦普斯重新握住铁杆,并把脸贴近牢笼,“我会向恩父求情,让他放了你。银白园丁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就和他讲吧。”

    “蛇鄂还是维勒尔?”

    奎拉的唐突发问让康坦普斯一愣,在两秒的重整思绪后他才作出回答,“蛇鄂,第一战团现在在那里。”

    “照顾好你自己。”奎拉起身来到铁杆旁,将手伸出缝隙,五指轻轻在康坦普斯的脸上婆娑,“别像以前那样抓只鸟都能把脚崴了,还得我背你回家。”

    弟弟与姐姐相继笑出声来,而在笑声沉寂之后,只剩四行眼泪缓缓下滑。

    “你也是。”

    金色的指尖从康坦普斯的脸颊上滑下,回到奎拉的腿旁。

    二人又无言对视了好一阵后,康坦普斯才转身离开。

    悔罪狱的过道狭窄但明亮,银火在魔灯中燃烧,帕特尔的根系也提供了不稳定的照明。利亚们将监狱修建于帕特尔之下是想通过祂的圣洁净化狱中囚犯的污秽。从前利亚们大多不会有机会进入这个监狱,喜好宁和的他们在杜兰的统治下几乎不会去触犯律法。

    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悔罪狱早已人满为患,除了奎拉所在的牢房,其余的牢房基本都关押着不止一个囚犯。他们大都瘫倒在墙边,或者蜷缩在岩床上,没人叫冤,因为有着紫色皮肤的他们都清楚自己是因何原因被抓进来的。

    走出圣树之底,清晨的阳光刺入了康坦普斯的双眼。也是在这时,骑士感受到一股并不强烈却绵延不绝的疼痛从胸口蔓延到全身。烈阳骑士的力量既是恩赐,也是考验,唯有意志坚强者才能承受这永不停止的痛楚。康坦普斯闭目冥思,他感到有无数金色的人影堆挤在自己的脑海中并放声大叫,在竭力压制后,这些人影才逐渐安静,康坦普斯身上的痛感也变轻了许多。

    再次睁眼,因尼图菲尼斯的宁静祥和让他感到安心不少。太阳从天边升起,此时的圣城才刚于睡梦中醒来,街上只有稀疏的行人,他们大多是城中的卫士,或是传播日冕座之光的光耀使。康坦普斯抬头仰望帕特尔,圣树的银流并未因新生阳光的出现而变得暗淡,二者交相辉映,反倒让对方显得更为耀眼。

    “ForatiaAurora,egeiririroumpolibssatoma(奥罗拉之光,于破晓之城升起)”

    光耀使们带领着城中的臣民赞颂伟大领袖。于是康坦普斯也双手上举,面朝圣宫唱诵赞歌:

    “

    Kalidumfotaria,apotioprodotorpotapectus

    (光之灼热,将卑劣的叛徒焚尽)

    Ceampsifotaria,exoriumapivus

    (光之闪耀,将叵心的间者驱逐)

    Zestalorfotaria,dokionisulaxegoistiosus

    (光之温暖,将自私的吾辈感化)

    BrinshipAurora,Zisakona

    (日冕座布林西普·奥罗拉,日升之地的无边疆土之王)

    “Anikentdorixaomnilapomasivos.(万世荣耀尽归于您。)”骑士双膝跪地,上身伏于地面,两只手扣在后脑之上,“我将永远效忠于您,永为您的降诞。”

    歌颂之后,因尼图菲尼斯的日叶们便正式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商贩们打开店门开始营业,农人们也拉着新收获的蔬果进入下城,戒卫所涌出一批又一批前去换岗的士兵。白花的淡淡幽香混入利亚们的鼻息中,为这些刚从朦胧中醒来的降诞带去今日的第一份甜。

    因尼图菲尼斯的街道总是望不到头,而帕特尔常为一切的起点。

    没有像巡防将领那样骑着战马,也没有四面而围的侍卫,康坦普斯简单地在街道上步行,就如一个普通的居民一样。前线战事再起,圣城的诸多纠纷都已解决的大差不差,他也是时候回到第一战团了。

    从小布林西普便告诉他,奥罗拉是王座的保护者,终有一日奥罗拉需要他来承担这份责任。而保护者无法享有安宁,他们永远都得站在风口浪尖。

    康坦普斯将右手的手套脱下,凝视着自己的手掌。宽大的手上并无伤痕,有的只是一层层的老茧。烈阳骑士的自愈能力强于常人,因此大多数伤口在愈合后都不会留下痕迹。

    骑士缓缓握起五指,金色的光芒随之从他手中亮起,并化作长剑模样。

    “但再强大的人也会有疲惫的时候,不要勉强自己,康。”

    “恩母...”康坦普斯将手松开,圣剑也跟着散作光尘消失了。

    “奥罗拉大人!”一个声音从骑士身后奔跑而来,“您是准备出发了吗?”

    康坦普斯转身一看,眼前与自己齐高的男子并未有长奔后的粗喘,连额上也未有一滴汗珠出现。“是的,这里的事都处理完了。前线还需要我。”骑士向来者回答道。

    埃文提努斯,第一位圣座戍卫,至权之选,则对骑士笑面而语:“您是不是落了一件东西?”说着圣座戍卫将一柄白色剑鞘递给康坦普斯,“奥古斯都大人让我带给您的。”

    之前康坦普斯将自己的武器日升之鞘交给圣物匠艾娜薇尔·奥古斯都修理,到现在已过去一命轮,因诸事繁忙连骑士自己都把这件事忘了。于是康坦普斯接过日升之鞘并答谢,“谢谢,麻烦你了。也替我感谢奥古斯都大人。”

    由陨铁锻打而成的日升之鞘向来是空着的,“圣剑”康坦普斯也从不会将实体刀剑带在身边。白色的剑鞘充斥的光之力,能驱散一切邪恶与诅咒,并让携带者拥有几乎不死的生命力。若康坦普斯是圣剑本身,那日升之鞘便是他的庇护所。

    “奥古斯都大人做了常规的保养,同时在其上新添加了一道法咒。现在它可以吸收死者的愤怒与怨恨,让他们的灵魂能安渡冥河面见安吉列斯。她知道你为杀戮的阴影所恼,希望这样能减轻你的负罪感。”

    骑士将剑鞘拿在手中仔细端详,其表面的确多了几个若隐若现的符文,尾部的白水晶也被替换为了绿水晶,“有劳奥古斯都大人了,不胜感激。”

    “伟大的事业总会有所牺牲,流血是统一所不可避免的,别太自责了。”

    “我只是...谢谢你的好意,我会的。”康坦普斯顿感怅然,将日升之鞘别上腰间时差点失误将剑鞘直接丢到地上。

    归还剑鞘后,埃文提努斯并未离开,而是继续向骑士打听道:“昨晚是出什么事了?今天日冕座大人为何谁都不见。”

    “昨晚恩父着凉了,身体不适。”康坦普斯以提前编好的理由将埃文提努斯搪塞过去。昨夜奎拉行刺布林西普一事只有康坦普斯和在场的华冕近卫以及管理悔罪狱的银白园丁知晓。若消息泄露出去,圣城居民可能会陷入恐慌,因而康坦普斯与布林西普选择将此事严格保密,同时也是避免家丑外扬。

    埃文提努斯一声叹息,“日冕座大人几乎昼夜不离瑞塔德罗之冠,每日的风吹日晒怕是他的身体所不能承受的。”

    “他总是不愿离开杜兰圣座...”有那么一瞬,康坦普斯想起了奎拉所说的话,但他很快便将那些谬误之念赶出脑海,“这次离开圣城,也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只能劳烦你还有圣宫的各位代我照顾好恩父了。”

    “放心,我们会的,这也是我们的职责。”

    再次道谢后,康坦普斯与埃文提努斯作别离去,圣座戍卫也折返圣宫。

    恩父有众臣辅佐照顾,奎拉也已安顿,离开因尼图菲尼斯前康坦普斯还要再拜访一位故人。

    窗的那头,男人正低头注视着什么,他的脸色苍白,笑容却让这片贫土变得春意盎然。白色矮房被挤在木墙中间,左边看起来像是一家布料商贩,前柜铺满了稍有染尘的粗绸,两边的墙上也挂着大红大紫,在后面阴影覆盖的深处则是一个又一个木箱堆叠顶到了天花板,还有一张简陋的床;右边则也是一户人家,不过房子的门似乎已经紧闭许久,窗上也满是灰色。

    康坦普斯驻足良久,只是站在往来匆匆的街道上看着自己的恩师希尔迪拉·文兰,脸上也逐渐泛起与他相同的笑容。

    在漫长的须臾后,希尔迪拉起身的无意间瞥见了窗外的索库利亚,连忙开门相迎。康坦普斯也在同一时间走到恩师的家门前。

    “康坦普斯!快进来吧!”希尔迪拉为康坦普斯让出道路,并作礼恭迎。

    康坦普斯也向希尔迪拉深深鞠躬,而后进入屋内。

    圣宫贤者的家十分简约,一个石台,一张木桌,三个朴素的小柜子,还有躺着一个女孩的旧床。大大小小的衣物被分门别类地挂在一个长架上,石台上的瓶瓶罐罐如列阵的士兵一样整齐地摆放着,木制的餐具厨具也有序地悬在墙上。整个房屋稍显拥挤但十分整洁,唯有房屋的北墙比较空旷,其上只挂着一件灰色的羽衣。据说那是用被称作“判官”的魔物——萨科荣的羽毛织成的,是希尔迪拉的法袍,但康坦普斯从未见他穿过。

    “你今天怎么来了?”希尔迪拉搬出一张带有裂痕的白木椅,习惯性地掸去椅上本不存在的灰尘后道,“家里没更好的了,让你见丑了。”

    “怎么会。”康坦普斯轻轻坐下,木头的叽喳让他不敢再有过多动作。

    希尔迪拉用手招来一杯水放在康坦普斯旁的桌上后才又为自己找来一张椅子。

    徒弟举起杯子轻抿一口,粗糙的木头与他的嘴唇相处得不是很好,杯中的水清甜甘冽,不过也只是普通的水而已。再次环视一眼周围后,康坦普斯终于忍不住道:“老师...别再把恩父封赏您的锡银给别人了。”

    希尔迪拉眼中的暖阳寒冷了一瞬,嘴角也由此僵住,但片刻后又重新活络,“战乱不息,每一家的枝叶都在凋敝,我倒还算能苟延残喘的一个。若能帮同胞们一把,又有什么不好呢?”

    “但您本就患疾...还有您的女儿...”康坦普斯看向床上的女孩,那消瘦至骨的脸比她父亲的还要煞白,头上的白发也枯糙易断。

    “日冕座的医者每日都会来为她治疗。他们告诉我病情已在慢慢好转,但我知道...梅莉尔她......我现在只想再多陪陪她。”希尔迪拉的眼眶湿润,“再次感谢你还有日冕座能原谅我的自私。等梅莉尔...我会继续回到悉命殿履行我的职责。”

    “圣宫的典籍有赫玛泰管理,您就安心陪伴小梅吧。”

    阳光从康坦普斯的左肩投下,将希尔迪拉的半张脸照亮。恩父的枯槁皮肤只剩下淡淡一层金黄,疾病的刀在他的脸上划出一道道皱痕与疮疤,红润的眼眶与蒙有浊白的双眼让他更如从棺材里爬出的死灵。

    待到眼泪抹尽,笑颜重返希尔迪拉,“好了,又让你担心了。说说吧,我们的烈阳骑士,“圣剑”康坦普斯,今天怎么能忙里偷闲来下城转悠了?”

    “今天我就要离开圣城了,所以来看看您。”

    希尔迪拉的笑容再次散去,“去前线吗?”

    “嗯,蛇鄂。”

    老师的眼角下搭,双眸又看向了梅莉尔,“你和奎拉,我看着你们一天天长大,教你们魔法,你们......”希尔迪拉猛地转身,双手握住了康坦普斯的右手,眼中尽是恳求,“梅莉尔病重,奎拉也不知下落,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康坦普斯点头道:“一定。”

    或是二人的交谈声过于吵闹,梅莉尔睁开了双眼。“大狮子!”惊喜的女孩尝试从床上坐起,那颤抖的小手最后还是没能撑起她。失去支撑的梅莉尔重新倒在床上,木床也发出了声声惋叹。

    希尔迪拉立刻奔向床边,过程中自己都差点跌倒。“没事吧?没摔到吧?”惊慌的希尔迪拉将手伸向梅莉尔的后脑勺,女孩也很配合的抬起头。

    “没事的,一点也不疼。”女孩的声音嘶哑而微弱,但她已经尽力说清了每一个字词。

    康坦普斯也来到梅莉尔的床边,并半蹲着拉起她的小手,那冰冷而僵硬的手,“小梅,我来看你了。”

    “你的伤口又变多了,大狮子。”

    骑士将自己的手放在目前细细打量,而后将掌心朝向女孩道:“没有啊,我手上一道伤痕也没有。”

    梅莉尔没用言语回答,只直勾勾地盯着康坦普斯的双眼。骑士感到自己被女孩的落尘瞳洞穿,心中的一切对她来说已昭然若揭。

    “但你会好起来的。”女孩继续说道。

    骑士听后也回道:“你也是。”

    女孩又看着希尔迪拉,“恩父,今天晚上我能出去看星星吗?”

    “因尼图菲尼斯晚上没有星星。”希尔迪拉轻抚女孩额头,以笑容表达歉意。

    “可你之前明明说圣城的夜空是斑斓星海。”

    康坦普斯看见光芒在希尔迪拉的眼中闪烁,知是又有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恩父抱起女孩,将自己的脸掩于女孩视线外,以免她看见自己眼中的泪花,“那是从前了。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去别的地方看星星,去帕拉,去克拉维斯。还有德莉兰塔,那里的星星最为明亮,而且有时候还会排列成特别的环状呢。”

    “那你不能骗我。”

    希尔迪拉用手擦去眼泪,而后才放开女孩并正脸面对她,“嗯。”

    一阵钟声从屋外传来。

    那是源自提吉门之塔的钟声,经由城中星罗棋布的小钟楼传遍全城。借由对星界的观测和某种特殊宝石的帮助,三塔的法师能够对时间的流动作出计量,并以钟声的方式告知全城的民众。除了圣城外,其他的利亚城市也都是采取的这种计时方法。曾经,日叶与月叶还在一起生活时一日内钟声会响起二十四次,白昼与黑夜各十二次。而在两方分裂后,日叶只会在白昼鸣钟,阿茹特努纳的钟声则只会在黑夜响起。

    特殊时刻的钟声也与会有所不同,比如现在的钟声比其他时刻更响亮悠长,说明时间已至白昼的后午。

    “我该走了,时间不早了。”康坦普斯站起身来,“好好休息,小梅。”

    女孩挥手向骑士道别,骑士也同样向她挥手。

    打开房门刚要离去时,康坦普斯停下了脚步,本想将奎拉回来的事告知希尔迪拉的他最后还是选择了闭口不言,并走出屋外轻轻地带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