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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雪

    衣衫褴褛伤痕累累的林迹看着眼前的废墟,沉默不语。

    诸世成墟,过往一切的人和物,都被埋葬在这废墟之下。

    一切,都结束了。

    “想哭就哭吧,再也不会有人看见了,不用再介意被人看到软弱的一面了。”

    “所以,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些。”

    林迹低着头,依旧沉默着,颤抖着。

    良久,他松开了已经紧握出血的手,颓废的坐在这由建筑与尸体构成的废墟王国,抬头望天。

    残破不堪的夜空中零星的挂着几颗星星,至于太阳和月亮,早已在那场惨烈的大战中被击碎成千万份,不知坠落在那片废墟中了。

    他用着沙哑疲惫的声音说道:“哭不出来,每次都哭不出来。”

    他伸手拨开已经长到完全遮住眼睛的刘海,露出一双由暴虐,愤怒与仇恨构成的血色之瞳。

    但就是这样一双可怖的眼睛,其深处的悲伤与愧疚此刻却再也无法被掩盖。

    “又只剩我一个人了。”

    林迹弯着腰,低着头,只感觉悲伤与绝望狂风暴雨般的向自己涌来,压的自己喘不过气来。

    他需要发泄,他想要发泄,他想要狠狠的,狼狈的跪在地上放声大哭,做出一个失败者该有多样子。

    可不管他多么的想,身体却怎么也无法做出相应的行为。

    所以,他只能双手抱膝,将头深深的埋下去,独自对抗那悲伤。

    狂风裹挟着不知名的残骸在废墟之上席卷而过,沉眠多时的火山发出低沉的咆哮,滔天的洪水与轰鸣的天雷在这饱经苦难的世界上尽情肆虐。

    狂风将林迹脚下的废墟吹的摇摇欲坠,风势愈演愈烈,狂风的呼啸声在林迹的耳边回荡,而林迹仿佛没有丝毫察觉般,抬起头怔怔的看着这风雨飘摇的世界,像是在等待着被这骇人的天灾吞噬一般。

    终于,不堪重负的废墟自下而上的开始坍塌,林迹仿佛一动不动的木头人一样,任凭身体随着废墟残骸一起做自由落体运动。

    高高在上的林迹重重的砸在地上,与泥土做了个亲密接触,而他仿佛没有知觉一样,只是漠然的看着这一切,表情没有一丝变化。

    伤痕累累的身躯,重物的积压,以及如死灰一般的心境,如此场景,与当时一模一样啊,林迹痛苦的闭上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林迹终于如梦初醒般发出一声深深的叹息,拨开身上的杂物,强撑起身体一点一点的向上攀爬,直至再次屹立于废墟之上。

    一轮古朴神秘的圆盘浮现在林迹的身后,上面刻着的金木水火土光暗风雷九枚古字此刻同时溢出微微的光芒。

    只见上一秒还处于风雨飘摇的世界顷刻间就变得风平浪静,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它们按下,天灾们皆在林迹的控制下烟消云散。

    治却天灾的林迹并没有停下,反而进一步的释放自身仙王级的威压,金木水火土光暗风雷九种元素在他的身旁依次浮现而出,散发着让人不看忽视的神威。

    九元素在林迹的控制下飞往不同的地方,有的去修补天空,有的去修补大地,有点去抑制地底深处的混沌对世界树的腐蚀。

    在控制九元素修补世界的同时,林迹那不可直视的血色双瞳血光大放,一缕缕血雾从其中溢出,源源不断的冲向世界的边际——界壁,并攀附在界壁之上,融入其中,然后不断的蔓延,直至一点一点的,不留一丝空隙的将整个世界包裹住后,面色惨白的林迹才断掉对血雾的输送。

    血雾在这箱庭世界的表面翻涌着,与侵蚀而来的黑暗不断的碰撞对抗,海量的血雾汇聚在一起形成质变,此时用血雾来形容它已经不合适了,应该说是血海才对。

    被血海界壁阻挡的界外的未知生物发出一声声晦涩难明的低吼,令人心悸。

    林迹伸手擦了擦脸上的冷汗,一直散发着可怖血光的眼睛此刻也变得暗淡无光,毕竟是用力量将整个箱庭世界都包裹住,还要能抵抗黑暗与怪物的侵蚀,要知道林迹身处的这个箱庭可一点也不小,在这天圆地方的箱庭世界的天空里可是孤悬着数千万颗星星。

    这庞大的消耗即便是仙王中的佼佼者也很少有几位能承受的住,更何况林迹现在还是重伤之身。

    感觉有点撑不住的林迹盘腿打坐,控制古朴圆盘配合仙术给自己治疗伤势。可以疗伤的丹药与天材地宝都在之前的战斗中用完了,林迹现在可以说是一穷二白。

    在林迹疗伤的时候九元素依然在忙个不停的修修补补,对林迹来说这九元素早已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使用九元素对林迹的消耗已经是微乎其微了。

    实际上其实林迹不修补也没关系,因为大雪会将一切都掩埋干净,直至下一场轮回的开启。所以即使放着不管,世界树也会自动修补好的,但林迹还是想减轻一些世界树的压力,毕竟光是世界再造对世界树而言压力就是已经极大的了。

    而且在这漫长的轮回中,也只有世界树一直与他做伴,不曾消逝,虽然世界树连灵智都没有,但对林迹来说已经是难能可贵的存在了。

    ……

    不知过了多久,修养好世界和身体的林迹从长眠中醒来,伸出手接过一片雪花,冰凉的触感让原本还有些懵懂的林迹清醒了不少。

    “开始了吗?让我最后再好好的看一看这一世的世界吧。”林迹自言自语着

    “在一切都被白雪掩盖之前。”

    林迹用仙识扫了扫周围的废墟,然后起身向前走了50米左右,从废墟底下掏出一把破旧的油纸伞打了起来。

    实际上林迹并不需要亲自走50米然后用手从废墟下掏伞,也不需要伞来遮挡风雪,但他喜欢这样,这样更有作为人的感觉,更有活着的感觉。

    小雪下着,寒风刮着,林迹一步一步的走着。他边走边看,从一片废墟走到另一片废墟,时不时停下脚步,皱着眉头,好像在回忆着什么,又或者只是怔怔的看着什么,沉默不语。

    寒风吹起他破烂的衣摆,让他有些哆嗦。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在这风雪中,在这天地间,就只有他一个活物了。

    ……

    林迹打着满是破洞的油纸伞来到一座高大的长城前,这长城很大一部分都在战争中被摧毁,但仍有一小部分屹立着,固守着早已被摧毁的不存在的家园。

    他看着这仿佛坚不可摧的残埂断壁,忍不住用手轻轻的抚摸它,为它掸去身上的白雪,像是在嘉奖一位光荣的战士。

    而他的头上早已落满了白雪。

    ……

    一座完全被冰封的城池出现在林迹的视野中,古城里所有的生命都在一瞬间被寒冰终结。在这座冰城里有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有欢笑着与土狗一起奔跑着的儿童,有慈祥的看着孩子们但笑容中带着点隐藏不住的担忧的老年人。

    所有的这一切,都永远的停在了这一瞬间,寒冰将他们的时间永远的冻结了在这一刻,再也难进分毫。

    一身白雪的林迹缓缓地将额头贴在冰面上,喃喃自语道:“对不起……对不起……真的,非常对不起,当时没能护住你们。”

    “如果,如果我能再强些的话,就能从他们手中护下你们了,如果我能击碎界壁,驱散外界的黑暗,就能带你们离开这里了,如果我……”

    他满是自责的声音迷失在了风雪声中。

    雪越下越大了。

    ……

    打着油纸伞却落了一身白雪的林迹,在一座破败的老旧的店铺前停下脚步,怔怔出神,久久不愿意离去,伸出手一遍又一遍的抚摸着店门。

    这里,居然轮回在了这一世吗?

    过了一会,林迹拿起店门旁边的扫帚,给这座很久没人打理的店铺清理灰尘,从袖子上撕下一块衣料当抹布用,像对待珍宝一般一遍又一遍的擦拭着店里的一切,尤其是其中的一面白色的镶嵌着紫色月牙的朴素镜子。

    过往的记忆无不受控制的浮现在脑海中。

    “当当!我们的店铺怎么样?以后就是我们来一起经营它了!就是我还没想好要卖些什么,你有什么想法?”

    “嗯~早上好啊小迹,昨晚睡的怎么样?一定很好吧?可不许说不好啊!只准感恩戴德!毕竟有我陪着一起睡。”

    “好了好了,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我知道你这段时间很不容易很难受,想哭就哭吧,你这个爱哭鬼,有我陪着你呢。”

    “哼哼~今天生意真不错啊,比平时多赚了不少,今晚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你那是什么表情?放心好了,我最近一直在苦练厨艺,为什么?当然是为了你不、不是的,不是为了你……不,不对,就是为了你,我专门去向小秀云学做菜,还专门努力学了你喜欢吃的菜。”

    “我已经不想再像以前一样遮遮掩掩了,我不想再掩盖对你的喜欢。”

    “……”

    林迹放下擦拭干净的镜子,蹲下拿起地上早已干涸的酒坛,目光深邃。

    “老林!我来看你们了!给,最好的龙泉酒还有下酒菜,要不是馥幽在闭关来不了,为了表达歉意破例让我随便花钱,我可买不起这酒。”

    “等你伤好了咱们哥俩好好喝一顿,你可别想着伤没好就偷喝,我和心月打过招呼了,有几斤几两她是知道的,你要是伤没好偷喝酒被她知道了……嘿嘿。”

    “……”

    咱哥俩,再也没机会喝一顿了。

    将酒坛擦拭干净放下的林迹站起身,环视周围,有些恍惚。

    “林迹!”

    “小迹!”

    “师兄!”

    “老林!”

    “小家伙。”

    “大哥哥!”

    “林道友!”

    好像有些分不清现实与回忆了,又或者是我不愿意分清?算了,不重要了,就一会,一小会,让我暂时沉迷其中吧?

    林迹使劲摇了摇头,想要将脑内软弱的想法驱逐出去。

    不行,我身上还背负着太多的责任,我还有使命,还有未完成的约定,不能沉迷在这里,不能为这,再也无法感触的,无法挽回的过去停下脚步。

    大志未成,大仇未报,怎能停滞不前。

    ……

    打扫完的林迹退出店铺,深深的看了它最后一眼,仿佛想要将它永远的记在心里,然后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转身离开,再不走,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永远守在这里,实际上刚才他的手都一直是颤抖着的,这里有他太多的美好记忆了。

    他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因为他知道这些不过是轮回复刻的假物罢了,拿来回忆往昔还行,但要是把它当成真物带走就有点大可不必了。

    假的终究只是假的,就像谎言即使重复一千遍一万遍,有一千个一万个人信,也改变不了过去的事实。

    谎言能改变的只有未来,过去是谎言无论怎样也改变不了的。

    他走了,什么都没留下,除了在雪地上的那一行深深的笔直的足迹。

    回首望去,故事已往,故人已绝。

    ……

    林迹打着破旧的油纸伞,踩着厚厚的白雪继续前进着,大雪与寒风与他作伴。

    他就这样不知疲惫的走着,直至路过一口枯井时发现周围空间不对劲,倒退回几步,面无表情的看着枯井。

    他将大手按在枯井上,用力一振,然后就见周围的空间开始不断的波动,扭曲!

    卷起满天飞雪。

    当空间稳定下来后,林迹已经身处另一片天地了。

    两张紧闭着的金碧璀璨的大门坐落在林迹面前,紧闭的大门后时不时传来阵阵仙禽神兽的叫声,伴有大道之音,似有无穷神威。

    林迹面无表情的一拳将那看似坚不可摧,实则金玉其外败絮在内的大门砸个稀碎,看到门后的秘境。

    不出他意料,整个秘境被敌人空间法则的余波震的支离破碎,这秘境里的贵族、富商、高官和一些修士在穷奢极欲醉生梦死中被一齐震死。

    这种事情在以前也发生很多次,所以林迹没有很意外,但他仍然会忍不住感到愤怒,在战前他已经多次反复强调敌人有特殊的寻找手段,躲起来没用,唯有拼死一搏才有一线生机。

    但仍有这种人存在,这些平时自诩高人一等的贵族高官,在大敌压境时跑的比谁都快,那些他们瞧不起的平民在战争中是绝对的中流砥柱。

    那些没读过几本书的平民都知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道理。

    这些手中掌握有大量资源的高层会不懂这个道理?他们懂,但他们仍选择逃避。

    他们生前享受着大量别人连见都没见过的资源,当要他们担起应有的责任的时候,他们却不屑一顾,推三阻四。

    肉食者鄙,这句话说的是一点错都没有。

    这些人都该死,林迹不为他们的死感到难过,也没有感到失望觉得自己的付出不值得或者为自己要做的事感到有些泄气。

    因为他知道,这种人总是存在的,只要有这种人存在,这种事就是不可避免的,他早已有心理准备。

    而且这些人大部分都是王侯将相,王侯将相贪生怕死,目光粗浅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最重要的是,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问心无愧。

    林迹一拳打向天空,然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在他的身后,整个秘境分崩离析,开始毁灭。

    ……

    林迹伸出手为生机断绝的老人闭上了双眼后,站起来环顾四周,到处都是倒在地上没有丝毫生机的普通人。

    这里是一座保存完好的村庄,在战争中绝大多数的建筑物都被摧毁了,这里不知为什么却保留的相当完好。

    林迹没有施展神通去探究,因为那样没有意义,不论为什么,这里的人是确确实实的死了,而且死的不明不白,在无知的情况下所有的生机都被掠夺的一干二净。

    林迹沉默了一会,将他们的尸体安葬在他们辛苦耕种了一辈子的农田下。

    入土为安。

    ……

    林迹爬上一座即使被不知道什么法术的余波拦腰削平后,也依旧高大瞩目的雪山的顶端,向下望去。

    此时他的心中没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情万丈,有点的只是苦涩。

    只因目光所及之处,皆是满目疮痍,横尸遍野,战士们的血染红了大地,山河,风吹过山川,发出阵阵呼啸,似乎天地也为他们恸哭。

    这些尸体都是在灭世之战中牺牲的人,之前林迹走过的城镇农村里消失的年轻人和中年人,都在这里,在这无人能成仙的末法时代,他们是战争中的主力。

    他们本应有着自己的未来,不管是好是坏,总是有的。

    但现在,他们所有的可能性都被战争拦腰打断,曝尸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被大雪掩盖,最终化为一堆堆白骨,无人问津。

    林迹将他们所有人都有一一安葬。

    入土为安,这句话我听别人说了很多次,自己也说了很多次次。

    可其实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们不要安息,我希望你们能活过来,而不是在黑暗中再也无法醒来。

    林迹盘坐在这世界最高处,静静的看着暴雨降临将一切淹没,直至整个世界只剩下白色。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但终究,只剩空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