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生病了
诸二正手脚不停地收拾行李，一会窸窸窣窣，一会噼里啪啦，嘴也不停：“大夫说去辉国，卫家巫师能治好你的眼睛，我们得马上动身，拖久就麻烦了。”
白公子突然道：“三娘真的死了吗？我不信。”
诸二不动了，也不呼吸了，屋里很安静。
灰尘落地的声音也能听见，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地飘，飘啊飘啊，最后覆盖在心上，一片接一片，让他有点透不过气。
诸二终于开口了：“你信不过我的吴钩吗？”
白公子重复他的话：“你的吴钩？”
吴钩，那的确是诸二的武器，可诸二不用吴钩，也能杀人。
诸二第一次杀人，只有十二岁，听说杀的是他爹，他爹的脑袋被煮饭的鼎砸得稀碎。那个仵作为了说明情况，掀开尸布给他看了一眼：“头骨碎裂，但致命伤是脖子，是重器大力压砸，颈椎无法支撑，陷入两肋而致，脑浆中含有大量米粥，伤口和煮饭的鼎完全吻合。”
尸布下那个东西，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那个脑袋，也不能称之为脑袋。那是一个有些扁平、四处开裂的奇怪玩意，两只眼珠不见了，鼻子那里只剩下一个歪斜的窄孔，原来长着嘴唇的地方却露出一个大洞。这坨不成形状的东西用黑色的线勉强缝合在一起。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把这些东西收回来，又缝上的。
就算是在谷家看过不少尸体了，看到那坨奇形怪状的玩意时，他还是想吐。他看了看那个杀人凶手。
阴影的地牢深处，靠墙坐着一个很瘦、骨架很大的少年，他抱紧两臂，头埋在膝盖间，也好像没了头，又好像在努力缩小自己的那又高又宽大的肩，那肩也被他挤压得不成形状。但再怎么努力，他的存在感还是那么强。
他在害怕么？他怕什么？他没想明白，但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强烈的念头：这会不会是一条凶猛而又忠诚的犬呢？他应该试一试，不能放过任何机会。反正，他当时在谷家的处境也不能更糟了。
他从来没问过诸二为什么杀父，一来，他不感兴趣，这种悲惨的故事他听得太多了，二来，不论谁一提这事，诸二就会发狂。他没必要刺激一条傻狗。
他张了张嘴，察觉诸二的呼吸又变密了，时长时短，时短又时长。
他终于还是忍住了，没问那件往事，而是控制好自己的嗓音，尽量自然地说：“我怎么会信不过你。”
他得说点别的，来让诸二放松。
”妘瑕安排好了吧？”
“都安排好了，”诸二似是松了口气，呼吸又变回正常：“我送她去姒家了，她可以和姒小娘子做伴，先上课。”
白公子奇怪地想，诸二很紧张，他在紧张什么？是在怕他？他为什么会怕他？他现在只是一个瞎子，一个刚瞎、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做不了、软弱无能的瞎子，就像一个刚满九岁，就被人告之一生悲惨命运的孩子。如果诸二想要他的命，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诸二怕过他爹吗？白公子心里蓦然升起一股寒意。
“姒家那孩子多大了？”
“她们正好同岁。听说姒小娘子生得漂亮心地又好。”诸二也很配合，有点过于配合了。
白公子点头道：“好，去辉国，顺便把那十二个小奴带上。”得让他有点事做。
诸二道：“不是还要等半年吗？”
白公子沉默片刻，道：“诸二，你以前不这样。”
诸二慌道：“公子我错了，我马上去办。”
白公子暂时松了口气。
除了诸二，他还有什么人可以用？他一直以为，天底下至少可以信任诸二、何三娘，没想到，在他眼皮底下出了事，他活该眼瞎，这是老天在惩罚他，也是提醒他，只能利用人的欲望，而不能相信任何人。
幸好，他还有一些备用的棋子。
诸二过了很久才回来，说新煌王要来给他送行。
新煌王受汉王册封为王，又娶了新后，心情大好，不到几个月，人就圆润起来，原先清秀的脸现在变得和蔼可亲。
更平庸了，白公子想着他回来之后看到的那张圆脸，长得越来越像那个夸他眼睛的人。
虽然新煌王没能说服贵族大臣给新后修宫殿，他自己的宫殿却不能减省。新煌王今天选石料，明天选木材，后天选瓦当，听说有人送来一块好玉，正准备召见献玉人，忙得不可开交。但是听说白公子要走，立马抽出时间，前来送行。
诸二说，驾车的宫奴身着新制服，驾着新马车，马车刚换了新帘子，锦帘用金银丝线，串以宝珠，绣娘巧夺天工，极尽繁复，绣了一对长翎锦鸡，锦鸡旁环绕着九十九只小鸡，姿态各异，马车金光闪耀，令诸二不敢直视。当然，马也换了，四头马看着膘肥体壮，其实养得过肥，糟蹋了。
白公子笑了，突然觉得，看不见也不全是坏事。
新煌王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道：“公子前去辉国，可去我母亲家暂住。我已休书一封，给诸二了。”
又对诸二道：“诸二，侍候好你家公子，看好眼睛早点回来，切莫让本王久等，本王的宫殿还要他帮我谋划一二呢。”
连声音都变得肥甜油腻了，以前他不是这样的啊，还是说，眼睛看得见时，他反而没这么敏锐？
白公子兴致不高，道了声：“煌王保重，告辞。”
鸟雀声中，诸二抖动缰绳，三辆马车摇摇晃晃，向辉国驶去。
第一辆诸二驾车，白公子坐在车里，第二辆由一个十二岁的男奴驾车，车上挤着六个女奴，第三辆是一名十三岁的男奴驾车，车上坐着四个男奴。
辉国那边共要十个奴隶，因怕路上折损，特意多备一男一女，如果一路平安，多的两个就赠给对方。
这十二个孩子都是第一次出远门，驾车也是刚学会，如同去春游踏青，兴奋不已，一路上叽叽喳喳。幸而拉车的都是老马，老马温驯，不用操心，它们跟着诸二，自己也会朝辉国奔去。
若是当天没入城，一行人就在路边打尖，若是当天到了城，就到城中客馆歇脚，白公子顺便处理当地生意或别的事务。
诸二召来当地办事人，办事人赶来，见到他也不敢多问，八成会在心里暗暗猜测，他的眼睛怎么了，是怕光？还是生了什么眼疾？
十几日后，三辆马车经过煌国的锦城，汉国的边城、昌城，到达辉国边境。
诸二勒住缰绳，隔着车门问身后的人：“公子，我们是在路边歇息，还是进村？”
白公子背靠车壁道：“为何这么问？”一路上不都是在路边歇息的吗？
诸二带着十二个孩子，在路边地上铺席子，煮茶汤，吃干粮，晚上也不肯就睡，说笑打闹，声音断续传入马车，差不多三更才完全安静，过得可惬意了。
他因眼睛不便，一路不肯下车，只在车上闭目养神，不时嗅闻袖中的残梅暗魂香。
诸二挠头道：“我只是见你一路辛苦，担心你累。”
白公子沉默半响，道：“那就进村，找个合适人家，煮点茶汤吃吧。”
诸二高兴道：“是。”
三辆马车驶进村子，不闻鸡犬，也没有小孩玩耍笑闹声，白公子皱起眉头，侧耳倾听，又想起诸二之前说，公子眼睛看不见了，表情倒变丰富起来，便舒展了一下眉心，轻轻地笑了笑。
马车行的更慢了，终于停下，白公子抓紧了衣袖，袖中除了平时的几种香，他还添了几种毒，就怕诸二与人串通一气谋害他，虽然以诸二的性格来讲，埋伏这种事还不太可能。
但何三娘就不好说了，她很可能在何处埋伏，与诸二来个里应外合。
白公子突然道：“三娘真的死了吗？我不信。”
诸二不动了，也不呼吸了，屋里很安静。
灰尘落地的声音也能听见，像是有什么东西轻轻地飘，飘啊飘啊，最后覆盖在心上，一片接一片，让他有点透不过气。
诸二终于开口了：“你信不过我的吴钩吗？”
白公子重复他的话：“你的吴钩？”
吴钩，那的确是诸二的武器，可诸二不用吴钩，也能杀人。
诸二第一次杀人，只有十二岁，听说杀的是他爹，他爹的脑袋被煮饭的鼎砸得稀碎。那个仵作为了说明情况，掀开尸布给他看了一眼：“头骨碎裂，但致命伤是脖子，是重器大力压砸，颈椎无法支撑，陷入两肋而致，脑浆中含有大量米粥，伤口和煮饭的鼎完全吻合。”
尸布下那个东西，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那个脑袋，也不能称之为脑袋。那是一个有些扁平、四处开裂的奇怪玩意，两只眼珠不见了，鼻子那里只剩下一个歪斜的窄孔，原来长着嘴唇的地方却露出一个大洞。这坨不成形状的东西用黑色的线勉强缝合在一起。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把这些东西收回来，又缝上的。
就算是在谷家看过不少尸体了，看到那坨奇形怪状的玩意时，他还是想吐。他看了看那个杀人凶手。
阴影的地牢深处，靠墙坐着一个很瘦、骨架很大的少年，他抱紧两臂，头埋在膝盖间，也好像没了头，又好像在努力缩小自己的那又高又宽大的肩，那肩也被他挤压得不成形状。但再怎么努力，他的存在感还是那么强。
他在害怕么？他怕什么？他没想明白，但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强烈的念头：这会不会是一条凶猛而又忠诚的犬呢？他应该试一试，不能放过任何机会。反正，他当时在谷家的处境也不能更糟了。
他从来没问过诸二为什么杀父，一来，他不感兴趣，这种悲惨的故事他听得太多了，二来，不论谁一提这事，诸二就会发狂。他没必要刺激一条傻狗。
他张了张嘴，察觉诸二的呼吸又变密了，时长时短，时短又时长。
他终于还是忍住了，没问那件往事，而是控制好自己的嗓音，尽量自然地说：“我怎么会信不过你。”
他得说点别的，来让诸二放松。
”妘瑕安排好了吧？”
“都安排好了，”诸二似是松了口气，呼吸又变回正常：“我送她去姒家了，她可以和姒小娘子做伴，先上课。”
白公子奇怪地想，诸二很紧张，他在紧张什么？是在怕他？他为什么会怕他？他现在只是一个瞎子，一个刚瞎、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做不了、软弱无能的瞎子，就像一个刚满九岁，就被人告之一生悲惨命运的孩子。如果诸二想要他的命，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诸二怕过他爹吗？白公子心里蓦然升起一股寒意。
“姒家那孩子多大了？”
“她们正好同岁。听说姒小娘子生得漂亮心地又好。”诸二也很配合，有点过于配合了。
白公子点头道：“好，去辉国，顺便把那十二个小奴带上。”得让他有点事做。
诸二道：“不是还要等半年吗？”
白公子沉默片刻，道：“诸二，你以前不这样。”
诸二慌道：“公子我错了，我马上去办。”
白公子暂时松了口气。
除了诸二，他还有什么人可以用？他一直以为，天底下至少可以信任诸二、何三娘，没想到，在他眼皮底下出了事，他活该眼瞎，这是老天在惩罚他，也是提醒他，只能利用人的欲望，而不能相信任何人。
幸好，他还有一些备用的棋子。
诸二过了很久才回来，说新煌王要来给他送行。
新煌王受汉王册封为王，又娶了新后，心情大好，不到几个月，人就圆润起来，原先清秀的脸现在变得和蔼可亲。
更平庸了，白公子想着他回来之后看到的那张圆脸，长得越来越像那个夸他眼睛的人。
虽然新煌王没能说服贵族大臣给新后修宫殿，他自己的宫殿却不能减省。新煌王今天选石料，明天选木材，后天选瓦当，听说有人送来一块好玉，正准备召见献玉人，忙得不可开交。但是听说白公子要走，立马抽出时间，前来送行。
诸二说，驾车的宫奴身着新制服，驾着新马车，马车刚换了新帘子，锦帘用金银丝线，串以宝珠，绣娘巧夺天工，极尽繁复，绣了一对长翎锦鸡，锦鸡旁环绕着九十九只小鸡，姿态各异，马车金光闪耀，令诸二不敢直视。当然，马也换了，四头马看着膘肥体壮，其实养得过肥，糟蹋了。
白公子笑了，突然觉得，看不见也不全是坏事。
新煌王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道：“公子前去辉国，可去我母亲家暂住。我已休书一封，给诸二了。”
又对诸二道：“诸二，侍候好你家公子，看好眼睛早点回来，切莫让本王久等，本王的宫殿还要他帮我谋划一二呢。”
连声音都变得肥甜油腻了，以前他不是这样的啊，还是说，眼睛看得见时，他反而没这么敏锐？
白公子兴致不高，道了声：“煌王保重，告辞。”
鸟雀声中，诸二抖动缰绳，三辆马车摇摇晃晃，向辉国驶去。
第一辆诸二驾车，白公子坐在车里，第二辆由一个十二岁的男奴驾车，车上挤着六个女奴，第三辆是一名十三岁的男奴驾车，车上坐着四个男奴。
辉国那边共要十个奴隶，因怕路上折损，特意多备一男一女，如果一路平安，多的两个就赠给对方。
这十二个孩子都是第一次出远门，驾车也是刚学会，如同去春游踏青，兴奋不已，一路上叽叽喳喳。幸而拉车的都是老马，老马温驯，不用操心，它们跟着诸二，自己也会朝辉国奔去。
若是当天没入城，一行人就在路边打尖，若是当天到了城，就到城中客馆歇脚，白公子顺便处理当地生意或别的事务。
诸二召来当地办事人，办事人赶来，见到他也不敢多问，八成会在心里暗暗猜测，他的眼睛怎么了，是怕光？还是生了什么眼疾？
十几日后，三辆马车经过煌国的锦城，汉国的边城、昌城，到达辉国边境。
诸二勒住缰绳，隔着车门问身后的人：“公子，我们是在路边歇息，还是进村？”
白公子背靠车壁道：“为何这么问？”一路上不都是在路边歇息的吗？
诸二带着十二个孩子，在路边地上铺席子，煮茶汤，吃干粮，晚上也不肯就睡，说笑打闹，声音断续传入马车，差不多三更才完全安静，过得可惬意了。
他因眼睛不便，一路不肯下车，只在车上闭目养神，不时嗅闻袖中的残梅暗魂香。
诸二挠头道：“我只是见你一路辛苦，担心你累。”
白公子沉默半响，道：“那就进村，找个合适人家，煮点茶汤吃吧。”
诸二高兴道：“是。”
三辆马车驶进村子，不闻鸡犬，也没有小孩玩耍笑闹声，白公子皱起眉头，侧耳倾听，又想起诸二之前说，公子眼睛看不见了，表情倒变丰富起来，便舒展了一下眉心，轻轻地笑了笑。
马车行的更慢了，终于停下，白公子抓紧了衣袖，袖中除了平时的几种香，他还添了几种毒，就怕诸二与人串通一气谋害他，虽然以诸二的性格来讲，埋伏这种事还不太可能。
但何三娘就不好说了，她很可能在何处埋伏，与诸二来个里应外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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