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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劝农

    鲁定公十二年,卫国垣乡,冬至前。

    和西周周公推行的井田划分一样,垣乡的田地大概分为九份,八份属于国人和氏族的私地,其中只有一份是属于乡寺的公田。

    公田就在乡寺打谷场之外,在顾氏权倾乡里时,这一份收成自然也是送到顾氏庄园的,但姬龄执掌权柄后,此处就成了他名下的土地。

    理论上,养那一百正卒,一百更卒,乃至于乡中皂隶的俸禄,主要就得从这块地里刨。

    然而这块土地的品质和俞里一样,都是厥土下下,几近荒废。

    因为公田的耕种是要依靠七里的国人奴隶提供免费劳动的,国人们耕自家的私田十分努力,耕公田则“民不肯尽力”,三天打鱼两天晒。

    井田制的荒废,土地私有制的产生,这就是此时春秋的缩影。

    于是姬龄眼前的这数百亩土地,到处是“维莠骄骄”、“维莠桀桀”的丛生茂草,一副“公田不治”的景象。

    所以无论孔子等人将井田制吹嘘得多么完美,都改变不了现如今在春秋诸侯国的井田已经濒临废除的事实。

    在早上的议论后,姬龄干就干,他让顾巫、乡司徒胡沸寻了垣乡七里善于农稼的国人前来公田处,他要亲自示范一种新的农稼方法。

    姬龄前世小时候就常在农村呆过,对农活并不陌生,否则也不敢在南子诏对面前许下明年上产量翻倍,农业丰收的海口。

    比起现代的精耕细作的农业来,春秋时的农耕,即便在他这个门外汉看来,也粗放得令人发指。

    虽说姬龄曾谎称自己是周王室的后裔,可在真牌周王室姬铎、章恪等人的面前,他不敢在称呼自己为周王室之人。

    他一个没有上过公学的庶子,为何懂农活?

    对此姬龄只能推脱,只能推脱稷祖托梦,让他挣兴周室所授,后此法便记在的他脑中,只是事务繁忙,他一时忘了,如今又记了起来。

    众人引以为神奇,章恪更是高呼:“此祖宗授业传命,主上当王之。”

    等糊弄过去,他正准备捋起袖子,带着伍长山等人,像在游村一样下地开垦示范,最先遇到的阻力,居然来自章恪。

    “主上,古人过,坐下来议论国家大事的是公卿大夫,站起来执行的是士和国人皂隶。现在您治理垣邑,竟然亲过问农田耕作、施肥松土等琐碎之事,这不是末倒置了么?”

    姬龄不置可否:“先生,仅此一次而已,而且公卿大夫,乃至于天子国君,每年不是都要下地籍田的么?”

    “这不一样,那只是表达一种劝农的态度,治理邦邑有一定的规则,上下职权不能彼此侵夺。请让余做个比喻吧,这就好比主上让鸡来司夜,让狸奴来捕鼠,让隶农耕田种地,让臣妾烧火做饭。公家私室要是能做到这点,各种工作就会井然有序,不会荒废。这是本末倒置呀!”

    “但是今天,主上却忽然打算亲自去干这些农活,不再依靠别人各司其职,在余看来,那样除了会弄得身体疲乏精神困顿外,却一事无成。肉食者只需要不在农时违背时令,不驱使农民远离田地,去做过重的劳役即可。等到春种秋收后,自然仓库满溢,谷不可胜食,主上何必事事都要参与呢?”

    章恪一堆长篇大论,得姬龄脑袋发晕,看来他虽然擅长计算,但经济思想却依旧保守,还停留在国寡民、顺应自然的层次上。

    姬龄连忙摆手道:“停,先生此言在我看来,大谬。”

    “且不说,我在此之前有‘不劳者不得食’之令,先生亦曾在顾氏做过多年计吏,应该知道,国之根,农也,民之大事,食也!上位者的权势是如何得来的?还不是依靠这些土地的收成供养,鲁国的孔子曾言: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则至矣!焉用稼?而我谓之曰:礼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章恪默然,暗自琢磨着这句语序不太通顺的话的含义。

    “何况先生博学,应当知道我周人先祖后稷的事迹。

    今我传先祖之技于民,又亲躬农耕,不过是为了致敬先祖,重振先祖之业,使先祖之德滋养万民,这怎么能是本末倒置呢?”

    “今我亲耕,奉养自己,每耕一分,民亦可少纳一税,此乃效法尧舜之道。

    况且口授传技,多有缪误,恐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不如我亲自示范,尽快让百姓家里的谷仓堆满些。”

    “请先生允我!”

    姬龄怕伤章恪的自尊心,因此又恭敬地向章恪行了一礼。

    章恪哪里不知道,这是姬龄给他的台阶下,而且姬龄的恭请,也着实让他感动,不曾想,虽说自己与主上的决定有悖,但姬龄依旧对他礼节相待。

    “竟然如此,往主上的心意真的能感到上苍,使今年的风调雨顺吧!”

    章恪不在反对,姬龄大手一挥,便带着山等人下地去了。

    为了今天,姬龄已经谋划了许久,先是仔细回忆过现代被父亲撵着的下地的痛苦记忆,又在沙盘上写写画画,做好了详细的准备。

    于是在胡沸带着众人抵达时,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姬龄带着火麟军,手持铁、铜制成的耒耜,把其中一亩长条形公地上,开三条一尺宽一尺深的田间沟,和三条宽一尺高一尺的垅。

    看上去沟壑不平,和现如今多数田地里的平地耕作不太一样。

    里胥族长们十分诧异,不知道主上今天究竟是得了什么雅兴,居然下地做起这等粗活来了,这是在行籍田礼吗?

    可行籍田礼也没到时间啊。

    而其中几位农稼经验丰富的,则眯起眼睛,琢磨起其中的门道来。

    很快,日上三竿,尽管只需要稍作示范,但姬龄也累了个满头大汗。

    他不由得暗暗吐槽,这铁制农具,效率还是太低了。

    这时代,犁才刚出现没多久,尚未普及开来,姬龄不过觉得,不仅这铁制还需继续革新,而诸多生产工具也得更新换代。

    想到这里,姬龄决定尽快普及铁制农具,在垣乡推行先进的铁犁牛耕。

    他擦了擦汗,将众人喊到了一块,耐心地向他们解释这法子的妙处。

    “这就是我后稷先祖所授之术,诸位请看,种子播在圳底,幼苗长在圳中,能保持较多的水份。每次中耕锄草时,将垅上的土同草一起锄入圳中,培壅苗根。到了暑天,垅上的土削平,圳垅相齐,这就使作物的根能扎得深,既可耐旱,也可抗风,防倒伏。”

    “到了第二季耕作时,就变更过来,以原来的圳为垅,原来的垅为圳,使同一地块的土地沿圳垅轮换利用,以恢复地力。”

    姬龄心里有些得意,没错,这就是汉代的代田法,简单有效,却领先这时代五百年的农作技术。

    甚至到了后世,在甘陕地区的旱地上,代田法依然是很有效的耕作方式。

    这种方法,乃是由汉武帝时期的捜粟校尉赵过首创,促进了麦席卷北方,也多亏于这种方法,也让汉代亩产能够猛增四分之一,善者翻倍!

    不然的话,西汉如何能在百年之间,增加了三倍人口。

    “从此以后,诸位就不必再将整块土地加以休耕,使得息者欲劳,劳者欲息了!一年中,就可以种麦一次,种粟一次,只要施肥得当,便可以实现连作,并且保持地力不会耗尽。”

    讲了一大通后,姬龄口干舌燥,他期待地看着众人的表情,却有些失望,他们既没有被自己的王霸之气震撼,也没有对此惊为天人。

    “诸位,我欲以此法,在冬至之后种植麦,你们看,如何?”

    在场的,都是各氏族的族长和拥有土地的国人,其中几位虽然没有担任乡吏之职,但是在族中威望很高。

    胡里的人对姬龄亲自籍田的态度赞叹不已,却绝口不提效仿这法子。

    俞里的国人对耕作不上心,还保持着刀耕火种的状态,表示看不懂也听不懂。

    顾氏四里派来的人名叫顾冚,他一直保持着沉默。

    最后,却是桑里一个满脸沟壑的老农首先出言反对。

    他叫桑区,保守而固执,在土地里刨了一辈子,认定自己平日所用的方法是最好的,对姬龄此举是否有用,深表怀疑。

    “乡宰此法很是新鲜,但毕竟是涉及到乡土地的大事,一旦不成,恐怕会耽误到乡的收成,要是毁了土地,更是一件大祸事……以老朽看来,还是谨慎一些为好,要不,就先在公田里推行?”

    他的意思很明白,反正种烂了,也是你公家的土地。

    有了桑区带头,顾冚也跟着婉转地表示反对,连带着窦里、甲里的人,也有些摇摆起来。

    这场挫折让姬龄想起了,尽管他在垣邑的威望已经很高,可距离一呼百应的程度还为时尚早,尤其是在国人中间。

    况且自古华夏先民们在某些方面上过于保守,但凡能吃饱肚子,衣食无忧了,那就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不管他人你如何吹嘘外面有多美好,人家就是“我物产丰富,何须与他人贸易”。

    造成这个性格的原因有很多,但最主要的是因为华夏是一个农业社会,小农经济是极其脆弱的,但凡有一点天灾人祸,或者气候变化,那就代表着今年农业大面积减产,要饿死许多人了。

    面对这种情况,姬龄也不是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