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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第二份咸丰遗诏(下)

    沈哲并不知道萧冉想的是他心系恭亲王,若是知道了,必然是要汗颜的,当然,对恭亲王他是有感激,但此时比起担心恭亲王,他更担心的是他老师,干爹和亲爹。所处的立场环境不同,思路也会不一样,在,萧冉的思维中,恭亲王是咸丰的第一假想敌,但在沈哲的思维中,整个湘淮势力才是构成咸丰不安的最主要因素,所以这么一份颇有私密兴致的遗诏决计说不了湘淮军什么好话,再被所谓清流的那么一干人等一利用,整个湘淮势力本就不是能么特别好的民间形象必然是雪上加霜,更何况了,当今的西太后,看似是看中洋务派的,但实际上也暗自玩一些平衡术,利用清流来对洋务派擒肘,说到底,西太后的人生追求和洋务派不一样,富国强兵那是手段,保住她儿子和她的地位那才是根本。这么一份先帝遗诏西太后不想相信还好,等到什么时候她觉得可以相信了,那不是得借着这把尚方宝剑把湘淮势力赶尽杀绝,总之,这事要是一同出去,必然是一个定时炸弹,而且这个炸弹,他沈哲必然是没能力拆的。

    二人各怀二人的心思,最终达成了共识,为了“大清的未来”,姑且就大不敬一次,打开来先验一眼吧。

    开启暗格,将遗诏取出,沈哲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他心里的确有点紧张,来到这个时代三年了,虽然一直生活在政治中枢的边缘,但是也只见过一两回懿旨,圣旨他是只闻其声,不见其实物,想想觉得自己的起步其实也很高,这头一次接触圣旨竟接的是先帝密诏,而且他可以向平时翻书那样随意翻看连跪拜大礼都省下了。

    见沈哲对先帝遗物没什么表示,萧冉也只是行了片刻注目礼,浸泡在充斥着皇亲国戚的环境中的萧冉早就对皇族乃至于皇帝失去了神秘感,而咸丰在萧冉心中的形象更是与至高无上皇帝相差甚远,充其量只能算他服从的恭亲王的一个才能平庸,借着自己比奕早生了几年而当了皇帝的哥哥而已。

    明黄色的锦卷在简陋残缺的法兰西木桌上被缓缓展开,如果只是单纯评论字的话,咸丰的字倒是挺清秀俊雅的,沈哲哂笑摇头,所谓见字见人,看来大清的气数是真尽了,连这字都是一副亡国之君的气象。再想想以前看过的***主席的手书,虽然是他看不懂的草书,但扑面而来的就是气吞山河的气场,大气!

    沈哲粗略算了算,咸丰这份遗诏的篇幅不下两千字,引经据典,字字雕琢。但内容就远没有文笔那么引人入胜,所谓密诏本来就是准备给特定的人参阅的,很多话自然没有必要像昭告天下的公告一样冠冕堂皇。竭天下之力以娱清室之意作为中心思想贯穿全文始终。让人觉得再怎么为国为民、精忠报国那都只是为他人做嫁衣裳,领个基本工资就完了,年底也别指望分红(当然肃顺载垣端华等八大臣被排除于悲情朝廷打工仔的行列之外,他们拿不到股份但还是有年终奖可以补贴家用的)。幸亏沈哲为官没几个月的时间,从主观上也没觉得自己对朝廷出了多少力,否则他怕是现在连移民的心都有了。

    不出他所料,让咸丰耿耿于怀的湘淮军果然是一马当先,被列为重点处理对象,如果这份遗诏真有什么实施效力的话,按照咸丰定下的从诛九族到发配充军不等的处理措施中,他沈哲必然也是在劫难逃——就算他不是当事之人,那也必然是九族之列。好在这份遗诏现在是在他的手上。

    不过转念一想,就算是他刚才傻乎乎地把这份遗诏呈了上去,那八成也出不了什么事——刚刚他无意间扫到遗诏最后那个部分的时候,清清楚楚看到奕詝他老人家非常有气势地写着这样的话:“皇后钮钴禄氏,懿贵妃叶赫那拉氏,当盛年也,惠质聪辩,如弃祖制不顾,垂帘于朝,妇人干政,卿等诛之无疑。”如今,两宫太后垂帘于朝那已成定局,别说干政了,叫专政也不为过。

    这份诏书要是到了慈禧手上,她才没心思考虑要不要把它留着以后制约洋务大臣们的时候用,必然是先斯后烧杜绝后患外加以泄心头之恨。

    “天。”

    沈哲在看明白这是个毫无应用价值的废诏后就将注意力转移到朝廷各个派别利害冲突的分析上,并没有再去往下浏览,此时听见萧冉颇为惊诧地感叹了一声,才感觉到似乎是另有文章,忙往下寻找关键字,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为自己不遵守尊卑秩序而后悔,这份诏书和萧冉一起看,还不如河西太后一起看安全;他自作多情地千万种考虑,偏偏就是忽略了咸丰心底里好歹还是对恭亲王这个亲弟弟很有几分亲情的事实,只见被他忽略的中间十几行字中,赫然写着:“恭王奕者,太子之叔父,朕之六弟,先皇之少子,太祖之裔也;承经天纬地之才,存周旦、霍光之志;外佞(湘淮势力)既诛,内廷乏人,太子幼而无所依,其母孤而无以信,表里杂事,皆关国本,不可不察以明秋毫也。然卿等年事高矣,心虽有余而力必不足,乃以恭王为摄政王,明宗室以振朝纲,强庙堂以治天下。四海之土,爱新觉罗氏之人兴之;九州之民,爱新觉罗氏之人牧之;此天道也。”

    要论气场而言,这份遗诏要比承德那份匆匆定下的,更加有九五至尊的感觉。从整体的布局上,也更加有技术含量,明显看得出所写之人的深思熟虑,将有关恭亲王势力与八大臣势力的文字丝丝相扣形成层层掣肘——如果八大臣想利用这份遗诏去除掉湘淮势力的洋务派,那么就等把他弟弟奕请上摄政王的位子,他们的首辅大臣的地位必然也是跟着下降;而如果恭亲王想要利用这份遗诏当上摄政王,按照当时他靠湘淮势力作支撑的政治构架,铲除湘淮势力就意味着恭亲王将自己的羽翼折损殆尽,成了光杆司令,就算当上了全国政治的最高决策人,那也只有一心一意辅佐载淳的份,若是另行再重新培植势力,那起码也要个七八年才能成气候,到了那个时候,载淳也差不多可以亲政了。

    看透了这层关系,沈哲还不知死活地替咸丰惋惜了一把,这大概是咸丰为数不多的大脑超常发挥,偏偏还流落到了海外不为人知,但惋惜和同情只是一瞬间,无论从他的情感还是立场,他当然是主张对这份遗诏的存在保持缄默,扔到太平洋里他都不会安心,最好是一把火烧了灰飞烟灭。整份遗诏,他唯一觉得有那么一点可以称得上价值的部分就是后面那点咸丰对他的懿贵妃垂帘听政的处理办法,日后可能能用来作逼西太后撤帘归政的筹码,但平如今西太后的势力,这一星半点的好处极有可能还没达到,西太后就已经三下五除二把湘淮势力给打压下去了,而且就那恭亲王的问题而言,以如今恭亲王在朝野上下的影响力,就算能真给他个摄政王的头衔,也不过是在金銮殿上除皇帝之外的另一个傀儡而已,更别说,西太后让不让他当这个傀儡都是个未知数。最可能形成的一种情况是,西太后更加将恭亲王视为眼中钉,不除不快。

    房内的气氛顿时变得异常尴尬,连隔壁肆无忌惮的吵杂声都以隔绝在了二人的听力之外,如果这份遗诏是和他义父李鸿章一起看的,两人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达成共识——烧掉。如果是跟恭亲王一起看的,恭亲王至少也会做出一番审时度势的思量,绝对不会被“摄政王”这三个字冲昏了头。但现在,他偏偏是跟恭亲王的亲信一起看的,萧冉年方十七,正式知恩图报,气血方刚的年纪,在他看来,“摄政王”的名号那绝对是恭亲王应得的,而且现在沈哲还不能以一个第三方的姿态向萧冉阐明如果这份遗诏公之于众的话对恭亲王那是百害而无一利的,再怎么样说他沈哲不站在湘淮势力这一边是没人会信的,他现在以这个身份去对萧冉说“把诏书烧了吧,对王爷也没什么好处”之类的话,萧冉会听才怪,而且这么一说,八成还会在萧冉心里落下个忘恩负义的形象,自己还要跟这个少年朝夕相对起码一年的时间,这么快就内部分裂是在不是什么好事。

    苦思冥想间一时也没关注萧冉的动向,等到他回过神来一时被一股烟味呛得咳嗽。

    只见萧然不知何时竟然将遗诏点着,一股刺鼻的焦味扑面而来,再去看萧冉的表情,无悲无喜平静异常,像是沏茶倒水一样悠闲,突然,他似乎又想起来了什么,眉心陡然一皱,抄起桌上那只木盒又将火压灭,木盒底部被烧焦,表层的蜡发出融化时特有的“嘶嘶”声,残破的锦卷上只剩下了那句“懿贵妃叶赫那拉氏,当盛年也,惠质聪辩,如弃祖制不顾,垂帘于朝,妇人干政,卿等诛之无疑。”和咸丰皇帝如假包换的落款和大印。

    不等沈哲反应,萧冉迅速将那份被精加工过的遗诏重新装回木盒内,将木盒推至沈哲的面前道:“瑄瑜买下它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了,瑄瑜与在下从未开启过此盒,更加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沈哲看着萧冉一系列的动作,大脑都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一时没回过味来,盯着眼前的木质药盒愣了良久,才颇为感激地向萧冉点了下头。“瑄瑜定然慎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