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究竟何人啊！这还没过年呢！就大清早放炮！”
雕刻精细的云纹架子床就这样被挨了一拳，床上的中年男人掀起被子大声怒骂着。早早就在门外候着的下人，此时更是丝毫不敢怠慢地把洗漱用品端了进来。
男人不情不愿地下了床，因为他已经连着半个月都没睡上一天好觉了。尤其是今天这个重要的日子，他本来算好还有一刻才醒，却偏偏要提前响起一阵鞭炮，炸的他心惊肉跳，再无睡意。
扎好玉带，再戴起纱帽，一套鲜亮的青色袍服穿在男人身上，绣着孔雀的补服在初升的太阳下色彩纷呈，今日乃是朝廷迎春大祭，和往年不同的是，当朝内相顾望亭此次也要前往春场。杨仲州一案距今已过三月有余，在上任户部尚书何鸣谦的领头下，朝廷六部中有四部尚书引咎辞职，督察院更是人走茶凉支离破碎。
此等惊心动魄的场面，却丝毫没有引起众人些许兔死狐悲之感，反倒让整个南朝其他的文武官员都沸腾起来。因为这些前朝士人的离开，并非只是一人一职的变动，而是代表着压在他们头顶的大山土崩瓦解，盘根错节的巨树被斩断，通达天庭的登仙之路只剩寥寥几步。迎春祭典百官朝贺，非富即贵的机会就在眼前，只有一个人却根本高兴不起来。
男人坐上车轿叹了口气，拨开窗看向了自家牌匾上的大字。
“顺天府署”掌管京畿地方事务，包括春场猎宴，办的好了没奖励，办不好了有惩罚。而顺天府尹说白了，就是个最大的地方官，他既没本事攀附顾党，也没胆量辞官致仕，这么多年谨慎小心如履薄冰才落得个庸才之名。车轿朝着城门外的春场走去，一路上有不少车马同行，只从奢俭程度就能看出，其中有的是朝廷机关内臣，有的则是不远万里从各地赶来的地方知府。
东风解冻、蜇虫始振、鱼陟负冰，万物由今日始更。
天意如此，人间亦如此。晴空渐渐泛白，整个京郊内外都开始热闹起来，沿路上的家家百姓纷纷早起张罗忙活，既是为除夕年夜做些准备，也是在此立春之际，除旧纳新以求丰收富裕。
从昨天夜里就开始布置的春场，此时更是人头攒动，声震如雷。官员下马皆于场口大殿内等待，一眼望去桌椅茶点摆放齐整，座内还有小厮婢女服侍。
要论这殿内最火热的地界，可不是场口的门槛，入门的官员哪怕是多年旧识，此刻却也来不及寒暄两句，大家进了门都只会齐齐往一个方向走去，那就是位于东南角礼部尚书丛云凌的桌前。
“汝宁知府王志业，特来拜谢丛大人！丛大人果真是朝廷肱骨、国之重臣！承大人荫庇，整个汝宁政通人和、君子如屿，下官今日携百姓之恩得见，实是情不自禁、喜而忘礼，罪该万死啊。”
丛云凌年近四十，但鬓边的丝缕白发却更显威严，厚黑的眉峰下是观火烁金的老辣双眼，略显单薄的身躯在椅子上不动如山。
大小官员到了丛云凌桌前，无不躬身低首、巧言高贺，入殿者仿佛法度严明，必先来此庆贺才能落座。而这正因为礼部尚书丛云凌的身后，便是执天下权柄于一手的内相，顾望亭。
可要说是大殿内什么地方最冷清，男人看着桌上座牌的名字。
“顺天府尹李进”
他老婆常说，你单名一个进，却偏偏要字让之，官场上瞻前顾后胆小怕事结交不上权臣，做事只会循规蹈矩不懂变通巴结不上显贵，看似庸碌实则愚懦，到现在都还拿着那点死俸禄，真是进也不得退也不得。
“您就是顺天府尹，李进大人吧，真是让下官好找。”
“正是在下，可是有什么不便之处？”李进面色一紧，刚刚坐下的心又站了起来。
迎春祭典在京城举行，面对的可是南朝各地大小官员，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丢的不是他李进一个人脸，而是整个朝廷的脸。此人看起来年岁尚低，但还是要客气对待，保不准是上面某位的亲戚朋友，稍有得罪那日后便是万劫不复，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李大人的布置严密精巧，体贴周到，怎会不便？在下初到京城却宾至如归，特来感谢李大人的招待之恩。”年轻人作揖行礼。
“过奖过奖，能为朝廷尽绵薄之力，在下愧不敢当。”李进连忙回礼，心中又惊又喜。
“下官是头次入京参加迎春祭典，还不知祭典有何次序步骤，还恳请李大人点拨一二，也好做些准备。”
“这迎春祭典，每年要先祭拜春神，后由王宫贵族进行田猎，最终朝廷在春场设宴，款请百官，但今年略有不同，我等要先前往春场拜见顾相之后，再进行祭典。”
“原来如此，下官了然，在此谢过李大人。”年轻人说罢便走，李进还想再说什么，却寻不见那人的身影了。林纾边走边束着宽出一截的袍服，在人群间左右横行，可算是躲开了李进的视野。以往的迎春祭典，皇帝不会亲自到场，而他也只能百无聊赖地留在太子府中，或读读书卷，或修习武艺。
他本想先找到丛青柏再做定夺，可迎春祭典马上开始，容不得他再犹豫。林纾只能在路上抢下一辆马车，蒙面绑下个大腹便便的家伙，扮成知府混了进来。
顾望亭，还不能死，起码现在还不能死在别人的手上。
这个人从林纾记事起就跟在先帝左右，因为林凡在宫中总有意无意地让二人避开，所以林纾从小到大几乎和他毫无联系，直到后来林纾被立为太子，还未来得及辅佐朝政便遭陷害，而顾望亭也就此一路成为了如今的辅政大臣，南朝内相。
放火谋害太子，向先帝进献谗言，扶林政继位大统，这一切肯定和他脱不了干系。如今顾望亭和林政二人鱼肉百姓、祸害朝廷，就算是五仙教现在把他杀了，林纾和天下百姓也只会拍手称快。但这春场之中定然还有内阁的眼线，此时打草惊蛇必将陷入被动，若想要成大事，林纾还得先静观其变。
“顾相到！”
“臣等参见内相大人！”
不到片刻，整座大殿鸦雀无声，所有人通通跪拜在地。门槛上先跨过两双脚，过了一会又跨过两双脚，顾望亭竟坐着轿辇进了大殿。停轿之后，顾望亭从轿上走下，一身白袍在众人当中鹤立鸡群。他缓缓背过手，丝毫没有环顾群臣的意思，脚步老迈却沉稳地走到了后门，顿住身看向春场帐内的陈设，许久才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百官入宴！”
雕刻精细的云纹架子床就这样被挨了一拳，床上的中年男人掀起被子大声怒骂着。早早就在门外候着的下人，此时更是丝毫不敢怠慢地把洗漱用品端了进来。
男人不情不愿地下了床，因为他已经连着半个月都没睡上一天好觉了。尤其是今天这个重要的日子，他本来算好还有一刻才醒，却偏偏要提前响起一阵鞭炮，炸的他心惊肉跳，再无睡意。
扎好玉带，再戴起纱帽，一套鲜亮的青色袍服穿在男人身上，绣着孔雀的补服在初升的太阳下色彩纷呈，今日乃是朝廷迎春大祭，和往年不同的是，当朝内相顾望亭此次也要前往春场。杨仲州一案距今已过三月有余，在上任户部尚书何鸣谦的领头下，朝廷六部中有四部尚书引咎辞职，督察院更是人走茶凉支离破碎。
此等惊心动魄的场面，却丝毫没有引起众人些许兔死狐悲之感，反倒让整个南朝其他的文武官员都沸腾起来。因为这些前朝士人的离开，并非只是一人一职的变动，而是代表着压在他们头顶的大山土崩瓦解，盘根错节的巨树被斩断，通达天庭的登仙之路只剩寥寥几步。迎春祭典百官朝贺，非富即贵的机会就在眼前，只有一个人却根本高兴不起来。
男人坐上车轿叹了口气，拨开窗看向了自家牌匾上的大字。
“顺天府署”掌管京畿地方事务，包括春场猎宴，办的好了没奖励，办不好了有惩罚。而顺天府尹说白了，就是个最大的地方官，他既没本事攀附顾党，也没胆量辞官致仕，这么多年谨慎小心如履薄冰才落得个庸才之名。车轿朝着城门外的春场走去，一路上有不少车马同行，只从奢俭程度就能看出，其中有的是朝廷机关内臣，有的则是不远万里从各地赶来的地方知府。
东风解冻、蜇虫始振、鱼陟负冰，万物由今日始更。
天意如此，人间亦如此。晴空渐渐泛白，整个京郊内外都开始热闹起来，沿路上的家家百姓纷纷早起张罗忙活，既是为除夕年夜做些准备，也是在此立春之际，除旧纳新以求丰收富裕。
从昨天夜里就开始布置的春场，此时更是人头攒动，声震如雷。官员下马皆于场口大殿内等待，一眼望去桌椅茶点摆放齐整，座内还有小厮婢女服侍。
要论这殿内最火热的地界，可不是场口的门槛，入门的官员哪怕是多年旧识，此刻却也来不及寒暄两句，大家进了门都只会齐齐往一个方向走去，那就是位于东南角礼部尚书丛云凌的桌前。
“汝宁知府王志业，特来拜谢丛大人！丛大人果真是朝廷肱骨、国之重臣！承大人荫庇，整个汝宁政通人和、君子如屿，下官今日携百姓之恩得见，实是情不自禁、喜而忘礼，罪该万死啊。”
丛云凌年近四十，但鬓边的丝缕白发却更显威严，厚黑的眉峰下是观火烁金的老辣双眼，略显单薄的身躯在椅子上不动如山。
大小官员到了丛云凌桌前，无不躬身低首、巧言高贺，入殿者仿佛法度严明，必先来此庆贺才能落座。而这正因为礼部尚书丛云凌的身后，便是执天下权柄于一手的内相，顾望亭。
可要说是大殿内什么地方最冷清，男人看着桌上座牌的名字。
“顺天府尹李进”
他老婆常说，你单名一个进，却偏偏要字让之，官场上瞻前顾后胆小怕事结交不上权臣，做事只会循规蹈矩不懂变通巴结不上显贵，看似庸碌实则愚懦，到现在都还拿着那点死俸禄，真是进也不得退也不得。
“您就是顺天府尹，李进大人吧，真是让下官好找。”
“正是在下，可是有什么不便之处？”李进面色一紧，刚刚坐下的心又站了起来。
迎春祭典在京城举行，面对的可是南朝各地大小官员，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丢的不是他李进一个人脸，而是整个朝廷的脸。此人看起来年岁尚低，但还是要客气对待，保不准是上面某位的亲戚朋友，稍有得罪那日后便是万劫不复，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李大人的布置严密精巧，体贴周到，怎会不便？在下初到京城却宾至如归，特来感谢李大人的招待之恩。”年轻人作揖行礼。
“过奖过奖，能为朝廷尽绵薄之力，在下愧不敢当。”李进连忙回礼，心中又惊又喜。
“下官是头次入京参加迎春祭典，还不知祭典有何次序步骤，还恳请李大人点拨一二，也好做些准备。”
“这迎春祭典，每年要先祭拜春神，后由王宫贵族进行田猎，最终朝廷在春场设宴，款请百官，但今年略有不同，我等要先前往春场拜见顾相之后，再进行祭典。”
“原来如此，下官了然，在此谢过李大人。”年轻人说罢便走，李进还想再说什么，却寻不见那人的身影了。林纾边走边束着宽出一截的袍服，在人群间左右横行，可算是躲开了李进的视野。以往的迎春祭典，皇帝不会亲自到场，而他也只能百无聊赖地留在太子府中，或读读书卷，或修习武艺。
他本想先找到丛青柏再做定夺，可迎春祭典马上开始，容不得他再犹豫。林纾只能在路上抢下一辆马车，蒙面绑下个大腹便便的家伙，扮成知府混了进来。
顾望亭，还不能死，起码现在还不能死在别人的手上。
这个人从林纾记事起就跟在先帝左右，因为林凡在宫中总有意无意地让二人避开，所以林纾从小到大几乎和他毫无联系，直到后来林纾被立为太子，还未来得及辅佐朝政便遭陷害，而顾望亭也就此一路成为了如今的辅政大臣，南朝内相。
放火谋害太子，向先帝进献谗言，扶林政继位大统，这一切肯定和他脱不了干系。如今顾望亭和林政二人鱼肉百姓、祸害朝廷，就算是五仙教现在把他杀了，林纾和天下百姓也只会拍手称快。但这春场之中定然还有内阁的眼线，此时打草惊蛇必将陷入被动，若想要成大事，林纾还得先静观其变。
“顾相到！”
“臣等参见内相大人！”
不到片刻，整座大殿鸦雀无声，所有人通通跪拜在地。门槛上先跨过两双脚，过了一会又跨过两双脚，顾望亭竟坐着轿辇进了大殿。停轿之后，顾望亭从轿上走下，一身白袍在众人当中鹤立鸡群。他缓缓背过手，丝毫没有环顾群臣的意思，脚步老迈却沉稳地走到了后门，顿住身看向春场帐内的陈设，许久才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百官入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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