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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我——要去,看——雪!

    我们几乎是从中国最西的地方,去最北的城市,即使坐飞机依旧需要差不多四个小时,加上路上的候机时间,我们花了大半天才抵达冰城。一路上,吴念都在昏昏沉沉地睡,偶尔醒来也会看下舷窗外的景色,看着航线地图说:“啊,到这里了呀,真想下去看看呢!”这个季节的这趟航班很少人,我和空乘说明了吴念的情况,空乘联系了地面指挥中心,答应帮我协调落地后会有专门的车辆先送我们去医院。

    尽管做足了准备和心理预期,冰城的温度或者体感,还是超乎我们的想象,毕竟我和吴念都是南方人,从未来过这么冷的地方。好在室内都有暖气供应,来医院后,倒也暖和。

    在病房里,经过医生的一阵忙碌,我才会隔了一个多小时,再次见到吴念,短短的60分钟,却犹如六个世纪那般漫长。我焦急的等待,来来往往的医生,没有一个人可以为我稍来诊室里的消息。

    吴念还没有完全醒过来,预计还要等上十来分钟。

    医院脸色严肃,把诊断书给我,像绿老那样拍了拍我的肩膀,不言一语,却把该说的都交代成白纸黑字。

    我的心,像是跌入冰窟窿里,比冰城还要冷。

    我握着吴念的手,试图给她所有的温暖,但病房的温度已经是三十摄氏度,即使我那样做,也无济于事,只是掩耳盗铃般的自我安稳罢了。

    我不明白吴念为何选这样一个天寒地冻的城市,但我相信她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她从来就不是随机做决策的人,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夜幕下的冰城,车水马龙。病房的窗外,这个童话镇一般的城市,在飘飘洒洒的大雪里,美得纤尘不染、如此纯粹,银装素裹在霓虹灯里,妖娆多姿。但那些喧嚣、热闹和美的摄人心魄,都不属于我,我眼里、心里、手里,唯一珍视的,是吴念。

    我看着她安静的容颜,鼻息轻缓,睫毛长长地覆盖双眼,像是关起一扇窗扉,防止我偷窥她的内心,但往事如决堤的洪水,一幕幕从我的脑海涌现,那是长达二十多年的情感集合。握着她的手,真实的触感,心里却异常难过,仿佛她并不和我同一个世界。

    医生说,等她的烧退了,就会醒来,最多十多分钟。

    眼下,已经过了半小时。

    我再次觉得时间漫长的可怕,像只会吞噬灵魂的野兽。

    好在,吴念还是醒了,我握着她的手,传来微微颤动的时候,我就知道她醒了,然后似乎用尽全身力气一般,微微睁开眼。

    “我回来了!”吴念睁开眼眸后,第一句对我说的话。

    我轻吻她的额头,表示我知道了,因为我更知道她所说的话,所代表的含义。

    护士进来了,喂了吴念一些轻食还有输液。

    吴念的脸色也终于不再白得像张纸,我的心稍微放松了一下。

    她:我刚才做了好长的一个梦。

    我:嗯,你别说话,先休息!

    她:我不累,我想和你说说话,说很多很多话!

    我:好,我听你说。

    她:我梦到了漠河,你也知道的,最北的地方,我还看到了极光。

    我:嗯?然后呢?

    她:然后,我发现我来错地方了!

    我:在梦里,还能判断来错地方?难道做梦也可以设定投放地点吗?

    她:你别打岔,我就是知道!

    我:好!

    她:我原本想去的是牡丹江花市,于是我赶忙换了一个梦。

    我帮吴念稍微扶起来,靠在床头,那样会相对舒适一点。

    接着吴念和我说了她这个在梦里漫游的经历。

    在断断续续中,吴念轻声地把她牡丹江花市的奇遇娓娓道来,其中让我印象深刻的一段描述:

    “巨大的海浪在洋面上翻滚,白色的浪花似乎还能闻到海水咸咸的味道。近海的地方,海风温柔地吹过我们的脸庞、穿过我们的耳垂和发梢。女孩在我们近跟前,微风吹拂着女孩的刘海,女孩的眼睛像是海洋一样深邃而温柔。远方的人只要来到牡丹江花市,仿佛就陷入了无尽的美好,再凶悍的人也忍不住温柔起来!”

    这样的梦境代表了什么呢?吴念没法回答,我也不知道。我们唯一知道的是,梦境里除了我们之外,还有一个女孩。那个不相识的女孩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梦里,还是说女孩子是现实中某个人我们认识的女生的投影?

    “那漠河、牡丹江花市,我都不去了!”吴念像是对自己说。

    在来冰城之前,我们就原本就没有把这两个地方纳入计划,她如此突兀地说出这番话,莫非在她的潜意识里还是想过要去的。

    我问:为什么呢?

    “因为梦里去过了啊!”吴念露出一丝微笑,像是阴雨连绵多日的天气,终于看到了云层的裂缝,透出一束太阳光。

    冬日的冰城,就是个名副其实的冰雪世界,不到下午四点天就会黑,只有白雪纷纷洒洒仿佛永远也下不尽一样。在异域风情的城市建筑里,我们如同置身某个东欧小国的城市街道,迷失又安心,宁愿童话故事没有终点。

    在冰城后面这段时间里,虽然天寒地冻,只要吴念身体允许我们都会搀扶着外出,裹着厚厚的冬衣,步履蹒跚地走进雪地里。冰雕艺术展,看了;雾凇的长堤,看了;结冰的湖面,看了。只是每外出一次,吴念就要休息上三两天,就会发烧昏睡,就会头痛欲裂,最让我担心是一次是吴念出现了短暂的意识模糊。

    医生说,意识模糊的情况后面会愈加频繁,等真的意识不清醒了,你们就回家吧,回到南方去!

    在吴念昏睡时候,医生在病床前,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上面的话语,每一个字都是判决,一刀一刀插进我的心脏,鲜血淋漓。每次医生说完都会重重地拍着我的肩膀,那意思是我们都尽力了。

    吴念再次醒来的时候,靠近白天的中午,她挣扎着要起来,吐字的声音微不可闻,呼吸的声音都打过说话的声音。

    “我——要去,看——雪。”吴念吃力地说。

    我们又来到城市的中央广场,那里白茫茫一片,年轻的男女互相依偎取暖,手拉手地走过我们面前。

    当雪下得最大的时候,吴念反复说字三个:“卡-夫-卡”。

    我问她什么意思,她依旧是说“卡夫卡”,仿佛除此之外所有的记忆都消失了,找不到任何的关联。

    我们尽管大学不在同一个城市,但是念的是同样的法学专业,而基本上每一位法科学生,对于康德、黑格尔、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还有卡夫卡,都当成圣人一样膜拜。

    联想到此刻的大雪飞天,还有童话镇一样的冰城,以及吴念目前的处境,我幡然醒悟她说的卡夫卡所想表达的意思。

    “你想说的是卡夫卡《城堡》是吗?”我看着怀里的吴念说到。

    吴念似乎也想起来了,点了点头。

    同样的大雪弥漫,有些城堡,终其一生也等不到大门打开的一刻。

    那座风雪里的《城堡》是卡夫卡最后的倔强,没有结尾的匆匆收场,来不及给世人一个“未完待续”。

    我们穿过长街,热闹的人声与我们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