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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故人来

    韩汤今天很无聊。

    他无聊地蹲在一处茶摊上,无聊地想要找人散散火气。

    他的同伴关花离自画舫一夜之后,跟自己了声招呼就失踪了。

    倒是确认一下任务啊!他一走谁来探查任务地点的周边环境?谁来规划任务当天的必要流程?谁来组织任务的人员分配?

    韩汤是个重视任务的人,虽然他自己头脑简单,又是个生了张尖嘴猴腮脸的路痴,但他认为关花离的工作都是很重要的。

    但那家伙应该确实是有急事儿吧?不然不会这么行色匆匆……离安家的事情就差两天了,关花离你可一定要赶回来啊!

    “喂!小娃儿,你过来。”他发现了路边一个小孩儿在盯着自己,那眼神像是在嘲讽他没有看住搭档。

    好气啊!要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儿!

    男孩儿一动不动,只是舔了舔手中的糖葫芦。

    “不过来是吧?好,我过去。”韩汤上前一把夺过男孩的糖葫芦,向这个孩子展示了人生的残酷。

    “想要么?”尖嘴猴腮的叔叔得意洋洋地问道。

    “想……”

    “想要就给你。”糖葫芦被重新塞了回去,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准备欣赏这小孩儿接下来不知所措的神情了。

    男孩儿愣了一会儿,似是想起了什么,目光如炬。

    “天材地宝,有德者居之,看来小友的德行不够啊!”

    ?

    有德者走了,韩汤回到茶摊坐下来继续等待着关花离,顺便琢磨一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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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花离注视着会稽虞家的大门,此刻他的脑海里是现在一些只属于他的时光。微风吹散了他散披在脑后的灰白长发,他刚想用手梳理,却被一个声音打断了动作。

    “您就是刚刚通报过的关生财大人吧?请跟小的进来,二爷要见你。”

    顾不上打理自己的长发,关生财迈着局促的步伐走进了这座他曾经进过无数次的门。

    家丁想要带他去老爷要求的地方,可他反倒走得没有客人快,这人熟练地绕够了每一条岔路,抵达了终点——一处花园深处的小亭。

    虞家二爷见那人已经到了,摆手屏退了家丁,静静地看着关花离走向自己,走到自己的面前,不坐,与他对视。

    虞城知道心中的东西压抑不住了,猛地起身,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匕首重重刺向了来者。

    白刃扎进了血肉,一阵疼痛从肩胛处传来,关花离努力想要控制自己的表情,但终究是疼痛占了上风,脸上露出了些许狰狞。

    “我去找她了,但没见到,她现在好吗?是不是已经像采薇一样了……一定是的,一定和采薇一样。”前半段是在询问,后半段却变为了语气飘忽不定的自言自语,明明伤口还在往下淌血,可这人的面色已经恢复平静,仿佛刚刚这脸上的扭曲只是个拿来逗乐的玩笑,是戏子的精湛演技。

    “混账东西!像又如何!”虞城把匕首拔出来扔到地上,揪着这人的衣领怒吼,此刻,那狰狞转移到了他的脸上。

    “我当然是想劫走她啊,自见到她起我就这么想了,但又觉得她应该过得很好,就强迫自己不去想。”关花离惨然一笑,抬头重新看向眼前这个曾经与他最要好的“江心鬼”。

    “虞二,你把秋月照顾得很好啊,当年那个在江上掌船劫货的悍鬼竟然成了一个好舅父,谁能想到?”

    “舅父?她早就是我的亲女儿了!从我在那腌臜的青楼里找到她的时候!”

    从前有个人做错了事,信错了人,后来他寻到了弥补的机会。

    怜月自认为不是个机敏的聪明人,但她觉得自己至少做到了一个穿越者应该做的——抄诗、赚钱、结交大人物……

    她确实很迟钝,比如她忽略了凭什么一个富商要对着一个风尘女子大献殷勤,就因为几首无用的破诗?就因为那些听着玄之又玄的所谓经营理念?

    为什么诗会上那些小孩儿玩的把戏从没有被拆穿?查一个不存在的人很难么?会稽就这么缺长脑子的有心人?为什么区区一个风尘女子的侍女是虞家养了十几年的暗卫?就因为她是个穿越者,她有主角光环,她高人一等?

    只因有人在苦苦追寻多年后发现了她,然后欣喜若狂。

    “秋月是我的女儿……”

    “她现在是秀月楼的花魁,她叫怜月!她有了自己的生活,甚至有了自己的事业,她有自己的想法,这点和阿姐很像……”虞二打断了他曾经这位“关兄”的话,一字一句地反驳着。

    “但当她手舞足蹈地在我面前描绘她可爱的什么商业蓝图,还喊我‘虞叔叔’时,我就知道我不能把她当成什么虞采薇的女儿!她该做她自己!”

    虞二有些沙哑地吼叫着,声音带着些哭腔,他想要保持镇定,但他还是会在这人面前流露出自己最真实的情感,他知道这人不配知道有关那个小姑娘的任何事,但还是忍不住,要对他怒吼。

    这么多年了,他还是老样子,莽撞、易怒,所幸经历了刻骨铭心的灾殃,已知进退。

    “不说这些了,别伤了我俩之间的和气……我为老爷们安排的事而来,还请正行照顾诸公的面子,告知我一些只有虞家知道的东西。”关花离像是没有看见眼前之人的目眦欲裂一样,换了一张他最拿手的笑脸。

    “你敢朝我要情报,凭什么?凭你现在是萧家的狗?”

    “对,凭我是萧家的狗。”笑脸不变。

    虞二沉默了一会儿,长叹一声。

    ……

    关花离走的时候,守门的家丁瞥了一眼他那还在流血的肩胛,心中充满了疑问。

    伤成这样,不会是大黄咬的吧?大黄难道能咬到那地方!

    关花离走了,刚刚一直隐藏气息的人跳了出来,有些奇怪地看着虞二。

    “我还以为像您这样的世家子弟是没有亲情这种东西的呢,真是意外。”

    “你在偷听?”

    这身着劲装的男子微笑着不置可否。

    “我和你侍奉的伧子不一样。”

    伧,南人谓侨人之蔑称也。

    “好好,不一样。反正我也拿到我的伧子主子想要的东西,临走时还能看一出大戏,今天真是值得纪念的一天。”

    那人似一只灵动的猿猴,跃过围墙消失在了虞二的视野中。

    关花离从头至尾没有察觉到他,要么是这人隐蔽技巧高超,要么就是他们之间的实力差距过大,导致关花离完全不能捕捉到对方的真气。

    又或是两者兼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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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好幸好,摆脱了那伙贼人,不然可就赶不上了……不过还有两天,应该来得及吧?”

    壮硕汉子气势汹汹地奔到了会稽城门前,正在低着头打瞌睡的兵士忽然感觉闭上眼后的世界似乎暗了不少。

    天阴了?

    睁眼一看,一道宽大的阴影笼罩了他的全身。他被吓得瞬间精神了不少,总算是想起了自己的职责。

    “报上名讳,干什么的,本籍文书拿出来。”

    “咱叫李北望,裂山派的,这是那文书。”汉子憨笑一声,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兵士的问题,声若洪钟。

    “李,李北望!行了,过去吧。”兵士惊呼一声后就直接放行了。

    李北望见状便又迈动沉重的步伐走向了城里。

    “哎,赵兄,是不是忘搜身了?”旁边的同袍弱弱地提醒道。

    “搜身?我可不敢搜‘铁石’李九郎的身!”

    李北望走在会稽的街上,引得行人频频侧目,不敢靠他太近。

    “会稽真的好大啊,以前有这么大?就是卖的馒头变小了……会稽的女人穿裙子也能跑这么快啊,都能跟咱的翠莲比了!”

    一阵风从他的身边掠过,待回过神,他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背影正向着前方狂奔——这已经是她在一个时辰内第三次从这条街跑过了。

    “安家在哪啊?这位兄台,你知道安家怎么走吗?”他随手拉过来一个路人,尽量和颜悦色地问道。

    “哦,安家我熟啊!你先这么走,然后这么走,最后再那么走就到了。”说完,路人飘然离去。

    “嗯?到底怎么走啊?”只留下大汉在原地一头雾水。

    正当他犯愁时,一块布料落到了他的头上,上面画着一道歪歪扭扭的线条。

    “所以是这么走么?”李北望回头,却发现背后空无一人。

    ……

    【你给我好好指路。】

    “哎呀,实在是按捺不住嘛,但你不是也把那‘地图’给他送去了么?咱俩是一体的,就当是我送的呗。”

    刚刚被问路的青年嘿嘿一笑,继续蹦跳着向着他的目的地前进。

    “找麻烦去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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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桃回到了家——一处虞家帮怜月置办的小院,怜月原先的住所已经被虞二给扫掉了。

    阿桃累得小脸红扑扑的,一进门就赶紧将院里石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气喘吁吁地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切。

    小小的阿桃今天在跑最后一圈的时候先是差点撞上一座山,后来又遇到了那个可恶的坏家伙,被他抓着后领举了起来。

    “呦,练着呢。”

    可恶的家伙!

    脸蛋红扑扑的阿桃越想越气,气得想要把手上的茶杯摔在地上,却在要摔的时候叹息放弃。想要在旁边的石凳上缓一缓,又一个不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气呼呼的阿桃倚靠着石凳,捏住拳头,可还能怎么办呢?松开呗。

    阿桃好辛苦啊!

    “阿桃,快来救我呀!我在被窝里出不来啦!”

    “是……小姐,小姐你个大懒虫!”

    即使是不敢摔茶杯的阿桃,也会向生活的重担发出来自洪荒的怒吼。

    只是……

    关秋月。

    这三个字早就被怜月遗忘了,她也只是在当时感到奇怪,话说“关秋月”三字与“情”到底能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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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图终究是没起作用,李北望也终究是问到了路,随后跟着一个叫安荃的公子来到了安家。

    “少爷,您回来啦!这位是?”

    守门的小哥一见少爷归来,刚想上去迎接,却又瞧见了旁边活像一座山的李北望,又谨慎起来——这来自生物面对肉眼可见的威胁时被触发的本能。

    好壮啊!

    “这位是李九郎,我的儿时玩伴,你忙你的吧。”

    家丁也没再多问,将两位迎了进去,同时又感叹安府的侧门建得是真高。

    “意诚为啥发笑?”

    “在下笑我家的侧门建得足够高啊,像是特意为李兄设计的。”

    安荃有些感慨,多年不见,这位儿时好友已经成了跟他爹一样的铁塔了。他带着李北望进到了书房,安清方正在这儿处理一些家族事务。

    见儿子回来了,身后还跟这个山一样的身影,他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过一会儿后才起身迎接。

    “是望北啊,已经十六年没见了吧!快请坐,我叫人上茶。”

    李北望,字望北,很直白,很没有文化。

    “三叔好,咱是来参加大伯的那什么仪式的!茶就不喝了,能给找点吃的吗?”直言不讳,看来是真饿了,也真把这里当自己家了。

    “那九郎就随我和父亲一同去花园里的亭子吧,我刚刚已经让厨房做好菜送到那儿了,我们可以去那里等着。”

    “好!意诚、三叔,咱们走吧,咱快饿死了。”

    于是一个壮汉和另一个更壮的壮汉带着一根竹竿来到了花园的凉亭里。

    不多时,满满一桌菜和几桶米饭就出现在三人面前。安氏父子也不吃,就只是看着李北望狼吞虎咽。

    待得饭菜被扫荡一空,心满意足的李北望拍了拍肚皮,依靠在凉亭的边缘。

    “望北,怎得是你来,破虏兄呢?”

    “爹没了,所以就是咱来了。”李北望憨憨地回应道。

    安清方没反应过来,被这句话给整不会了。

    “你说什么?”

    “哦,爹没……”

    “破虏兄辞世了,什么时候!”

    这下反应过来了,当了好些年家主了,听到这个消息却还是没能沉住气,是功力不够,还是感情太深?

    “就是差不多六年前吧?爹就死了,死前跟说让咱等到大伯回家那天到安家来。咱前几天听到了大伯回家的消息,就从家出发了,家里婆娘也想来,但爹说是让咱去,就没让她跟来。”

    安家与裂山门李家已经十六年没有往来了,自安清元出走之后。

    “对了,三叔,那个把大伯带回来的人在哪儿啊?咱想见见他。”李北望想到了什么。

    “哦,空山兄已经出去了,去办点事儿,不过很快就能回来。”安荃在一旁回应道。

    “望北,破虏兄在临终前有说过些什么吗?”

    安清方沉默许久,才再次开口,他想知道那位永远都是一脸怒容的兄长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都说了什么。

    铁塔一样的汉子没有回应安清方,他在吃饱喝足之后眼睛一眯便睡去了,鼾声响彻云霄,也无怪他这样,他把这里当成家,而他的家人也没再打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