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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求不得

    “不要啊!天生的王者是不需要父母的!”

    “叔父,您快把小冬儿放下,她真的要和青姨姨回家去了!”

    莫散悲愤地注视着这个想把大姐从自己身边夺走的恶毒女人,知道是时候展露自己视死如归的模样,小冬儿在他的怀里吮吸着自己的拇指,看来她很喜欢这种被争抢的感觉。

    面容清秀的妇人慌乱地看着莫散,不知如何是好,一旁的安琉扶着额头,满脸写着无奈。

    【唉……】

    悲痛欲绝的青年安静了下来,将小冬儿小心翼翼地送到她的母亲怀中,临别时还不忘揉揉她肉乎乎的小脸蛋。

    “去吧,小冬儿,该回家啦。”

    【不要啊!】

    被安琉称为青姨的妇人轻柔地接过自己的女儿后先是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一番,见没少什么部件之后才对着莫散欠身行礼。

    “谢公子……成全,家女也对我说过喜欢与公子玩乐。”

    母亲找回了女儿,随从失去了大姐,侄女夹在两人中间,那小冬儿呢?小冬儿在干嘛?

    小冬儿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玩伴,在三人的注视下,对着莫散露出了笑容,那笑容是那么美,像初开的白花,他从未见过。

    花儿举起自己肉乎乎的小手,对眼前的男子竖起了自己的中指——这是她在莫散这里学到的,所以她想用这个来安抚自己的好朋友。

    相顾无言。

    【我懂了,大姐!王有王的征途!】

    “莫散”面无表情,但是莫散在心中流下了动感的泪水,在夕阳的见证下,王与她的随从迎来分别,他们有各自的路要走,但他们终会再见。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可惜,离别常在,终究求不得那不散的筵席。

    安琉看着这夕阳下的别离,竟然该死地生出了一丝感动……

    不会被叔父传染了吧!

    自从昨天虞采盐抒发完自己内心压抑的情感之后,今日的安琉竟然可以在没有任何事情发生的情况下看到母亲的脸上浅浅的微笑,虽然很微弱,转瞬即逝,却还是滋润了她的心田。她只觉得一切都在变好,原本干涸的内心也流淌起来,这才接受了青姨姨的求助,去帮助她“抢”回女儿。

    “阿琉,你母亲现在如何了?”

    “叔父,母亲现在已经可以独立做些小事了,今日早晨我让翠竹去帮她梳洗,她也没有拒绝!”

    安琉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中的些许雀跃,她没察觉到自己的心结正在消失,她突然想起自己还有件事需要麻烦叔父。

    【说起来,明天就是那孽障的演出了吧?咱们是要去那虞府吗?】

    “叔父,侄女听闻明日就是外祖母的寿诞,所以打算前往虞府向舅父与外祖母报喜,但是闺中女子独自出门终归不妥,,所以想邀叔父同去。”

    【卧槽!小侄女能读心?】

    “额……阿琉为何要带上我?”

    “叔父不知,虞家不太待见我家,似是祖父时就留下的恩怨,所以此行报喜,最好还是不要带上家中亲人。带叔父最好,一来叔父与两家恩怨无关;二来您是帮助母亲振作的功臣,侄女理应将您引介给舅父与外祖母。”

    【怎么说?要不先答应了,反正一个两个都是去。】

    “可以,到时就劳烦阿琉了。”

    莫散应承了下来,实际上他和另一个他在昨日之后也想见见虞采盐的娘家人,看看到底是个怎样的家庭培养出来那样怯懦又惹人怜爱的女子。

    安琉离开了,她要为明日的登门做准备,当然也要回去继续欣赏母亲的变化。

    “我回来啦!”

    【别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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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城送走了刚刚前来商量演出相关事宜的怜月,回想着那个小姑娘兴高采烈的模样,会心一笑。

    “夫君,大哥请你过去。”

    妻子在身旁轻声呼唤,把他从回忆里唤醒,逼迫他去面对冰冷的现实。

    “嗯,知道了,早些休息吧,我一会儿回来。”

    他告别了妻子——这个联姻来的,却与他感情深厚的女子,踏上了去面对那个可憎兄长的路。

    虞城的大哥虞征,会稽虞家现在的当家人,虞城觉得他的大哥是被父亲诅咒的人。曾经温文尔雅的青年变成了现在这个几乎可以用冷血来形容的典型的“虞家家主”。

    说实在的,虞城并不反感自己大哥的作风,毕竟他是成年人了,即使那时年少轻狂,在经受了这么多年苦难的磨砺之后,也明白了在这个世道,只有冷血的权力动物可以真正维护现在的虞家。

    直到他和自己在那件事上产生了分歧。

    “正行,你来了,坐。”

    正襟危坐的虞征看自己的兄弟到了,挥手让他坐下。

    “大哥,我就开门见山吧,确实是我做主让那孩子来家里为母亲祝寿的,别跟我扯什么靡靡之音,你应该知道我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正行,稍安勿躁。你想让母亲看看她,看看采薇和那个混账生了个怎样的女儿,为兄可以理解;你想帮她发展她的可笑事业,为兄也不是不能接受;但你打算把她带到家里来,带到虞家的寿宴上,带到虞家的客人面前,然后让她以采薇女儿的身份回到虞家,我不能接受,家族也不会接受!”

    他的语气逐渐走向愤怒,后半段咬着牙。虞征充血的眼球释放出噬人的目光,钉在了二弟的脸上,显露出怒火,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悔恨。

    “她是一个叫关生财的混账的种!关生财现在死了,你也知道他是怎么死的。齐家在磨刀,萧家失了面子,他们不会动那些伧子,那是他们的‘自己人’,但他们不介意在我等豪族中强行挑一只鸡来放放血。”

    齐家吃了闷亏,所以亟需些雷霆手段彰显自己的实力,在虞征看来虞家和关花离这把最主要的刀之间的联系原本并不重要,毕竟双方早就断了,但如果现在虞家敢在这个时候接纳关花离凭空出现的女儿,这是不是也可以被理解为一种表态?反正齐家会这么觉得,然后就会发生虞征最不想看到的事。

    事实上,会稽本地豪族共四家,魏家与孔家对齐家避而不及,安家是铁杆的拥趸,而虞家则在与齐家相关的事情上如履薄冰。

    虞城陷入了沉默,他正是知道这些,才动了让怜月回家的念头。关花离死了,他生前是安陵萧家的人,但萧家现在已经开始有意把关花离的身份放了出来,以此向其他门阀表态与那件事的关系到此为止,当然还有一层意思:这个死人让我折了面子,来些人帮我散散火气。

    怜月迟早会被发现,门阀或许不屑为了报复一把刀对一个风尘女子动手,但他们可不介意一些鬣狗用她向萧家请赏。虞城自信能挡住这种程度的威胁,但垂涎腐肉的鬣狗是无穷的,他总会有疏忽的时候,所以让怜月回家是保护她的最好选择,高门不会真的支持那群恶犬,所以它们不敢冒着对付虞家的风险继续针对怜月。

    另一方面,他知道齐家对虞家的打击必定是有分寸的,他们是会稽的统治者,所以不会破坏自己制定的规则,赏罚分明、惩戒有度是这套规则运行的底层逻辑。

    这就是他与虞征的分歧所在,不过孰轻孰重。大哥不可能为了一个他厌恶的怜月损害家族一丝一毫的利益,而他则相反。

    至于怜月现在正面临的危机……

    靠你们了。

    虞城不知在心中默念什么,随后看向自己的大哥,怒目相对。

    “母亲的寿诞就在明日,不管大哥愿不愿意,我都会让她回来。虞家的家主是你,但若我执意如此,你是不是要做好宰了我这个兄弟的准备!”

    他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为了阿姐的女儿,那个小姑娘,他不会退让,一如当年离家闯荡江湖的“江心鬼”虞二。

    “滚!”

    虞征叹了口气,他突然觉得很累,看着弟弟离开的背影,他一动不动,可就这么坐着还是累,那就躺下吧。就这么躺在地板上,深呼吸,额头渗出细汗。他忽然想到了那个小姑娘,和小妹很像,跟她一样活泼,又灵动,大概也有着一样充沛的精力。

    他想了很多,甚至想不厌恶她,可当脑海里出现一个人影,一个男人的身影时,永不平息的怒火击碎了幻想,涌上心头,觉得自己的喉咙堵得慌。

    他的视线有些模糊了,回想起一些模糊的往事。

    ……

    “你给我滚开,虞二!再敢拦着我,就连你一块儿砍!”

    他被一个泼皮无赖模样的少年堵在门口,看着已经跑远了的妹妹,拔剑怒吼,像狮子。

    “大哥,放弃吧!二姐已经跑远了,她要去追求真正的爱情,你这个大少爷是不会理解的!”

    弟弟抱住了他,哈哈大笑,笑得很放肆,他知道自己不敢砍他,倒也符合他那无赖性格。

    “滚!那个关生财就不是个好东西,老子要去剁了他!”

    “哈,大哥你打不过关兄的,放弃吧!”

    “那就让他剁了老子!”

    “哎,大姐你也帮我劝劝大哥啊,他要妨碍二姐追求真正的爱情!”

    一旁的妹妹就只是看着,手足无措,她不敢插话,又不想自己和弟弟闹矛盾,可能也在羡慕采薇能去追求所谓“真正的爱情”。他听说父亲给妹妹指了一门婚事,是安家的长子,也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

    ……

    他们都不记得了吧?毕竟这些记忆只有在我这儿才有些意义,我记性又还不错,所以只有我记得。

    他觉得喉咙一甜,有什么东西卡在里面,侧过身子,想吐出来,却又咽了下去。

    后来,采薇就不动了,浑身冰凉,不能再对着我笑,也不能再骂我不尊重她了。

    采盐哭得很伤心,她在为采薇哭。正行没哭,他愤怒,愤怒中是愧疚。

    我呢?我那时候是什么样的?

    我是长兄,我最年长,所以能看着他们长大,母亲要我照顾他们,我能记得清他们是怎么一点点长高的,然后……

    三个就少了一个,再也不会回来了。

    父亲时常告诫他,男子是不能哭的,因为哭是软弱的表现,虞家不需要软弱的人。

    虞征哭了,家中的男子都没哭,但他躲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哭,那时他才明白,自己一直都是个软弱的人。

    所以他痛哭,把软弱哭尽了。

    他觉得自己似乎理解了父亲。

    “关生财……怎么不是我亲手砍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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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怜月怀里抱着自己的侍女阿桃,她正期待着明天人前显圣的日子。其实是要报答虞叔叔的照顾啦,怜月是个知恩图报的美丽女子,虞叔叔对她也很好,所以当然要尽心尽力啦。”

    “小姐,你这样好奇怪呀,还有阿桃感觉好闷啊!”

    小小的阿桃在自家小姐的怀里喘不过气来,她极力想把头探出去,可就是怎么努力也做不到。

    “可是阿桃香香软软的,人家不想放手呀,你说明天老乡会来吗?”

    怜月其实是很期待莫散能来的,那可是自己老乡和祖宗啊!她总有种莫名的亲近感,她感觉在他们面前的时候,自己才算是完全真实。

    “您为什么总是管那个坏家伙叫老乡啊?您以前认识他吗?”

    “不认识,但不重要哦。”

    重重亲了一口怀里的阿桃,怜月带着对明天的向往进入了梦乡。

    可有人还不能入眠,他们的工作还在继续。

    不,是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