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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加之罪

    长春宫位于黄河岸边,草木茂盛,四季如春。登高而望,悠悠洛水碧波荡漾;清清渭河流水淙淙;九曲黄河波浪滔滔。更有高耸入云的华山奇峰罗列。远处中条山更是清晰可见。因为长春宫有这样的地理优势,可作为中原与长安的军事要塞,李渊在此置陕东道大行台,命李世民在此镇守。

    然而秦王府众人议论纷纷,已任比部侍郎的长孙无忌说道:“秦王殿下刚打了胜仗回来,陛下怎么就把他分配到这离京数百里之外的地方了?”

    已任陕东道大行台考功郎中的房玄龄说道:“要说陛下对王府的赏赐那真是不少,但为什么一定要让殿下镇守长春宫…于陛下而言,这大概是两全之计…”

    “两全之计?”长孙无忌问道。

    “河东之地,北连突厥,东有窦建德王世充,需由可靠之人在此镇守。何人镇守?非秦王莫属。此其一也。这其二吗...”房玄龄欲言又止...

    “其二,陛下要让秦王远离京城,远离权力的中心,好让太子掌管京城事物...”长孙无忌接下了房玄龄的话,又问道:“我说的对吗?”

    “所言甚是...所言甚是。”房玄龄点点头,又说道:“陛下、太子和秦王终究是有君臣之别,君上有令,臣能不尊么?眼看秦王的功劳要大过太子,如何不令人忌惮呢?不过现在言之尚早,一切留待来日吧!”

    然而李世民根本不在乎这些事情,他想的是如何征服四海。在长春宫远望关东,李世民深知有朝一日定会进军中原。“程将军,你对王世充这个人了解多少?”李世民问已经归唐的程知节道。

    “回殿下,王世充此人虽足智多谋,但其甚是狡诈残暴,生性多疑。”瓦岗军被王世充击败后,程知节与秦叔宝亦被王世充俘虏,王世充拜二人为将军。虽然王世充厚待二人,但二人都觉得王世充气量狭隘,非贤明之主,于是二人在与唐军交战之际共同降唐。李渊命二人跟随李世民。李世民对二人早有耳闻,非常尊重二人,任秦叔宝为马军总管,程知节为左三统军。

    “得中原者得天下,我大唐若想坐稳天下,必定要逐鹿中原。肇仁,你说呢?”李世民又问刘文静。

    刘文静似乎没有听到,只坐在那里低头深思,无精打采。旁边的殷开山推了推刘文静小声说道:“秦王殿下问你话呢”

    刘文静这才缓缓抬起头,他根本没有听李世民在说什么,于是向李世民说道:“请殿下赎罪,臣近日身体不适,请允许臣先行告退。”

    “既如此,那就依你。”

    刘文静转身离开,李世民并没有察觉到刘文静有何异常,倒是房玄龄看出了刘文静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私下对李世民说道:“殿下平定薛仁杲,肇仁也是立了功的,将功补过,陛下恢复了殷开山将军的一切官职,却没有让肇仁官复原职。我猜肇仁便是因此耿耿于怀,殿下有空还是劝劝肇仁吧!”

    诚如房玄龄所言,刘文静确实对自己没有官复原职而感到不满,但更令他痛恨的还是那个他曾经的至交好友——裴寂。在刘文静看来,裴寂才能平庸,并不能堪大任,仅仅凭着与陛下的旧交情就能身居高位,还能与陛下同席而坐...

    刘文静不服:“我比他功劳大,为什么我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于是在朝堂上,只要是裴寂赞同的,刘文静都反对;只要是裴寂反对的,刘文静都赞同。身为皇帝的李渊对此甚为恼火,斥责了刘文静。后来李渊对万贵妃说道:“这个刘文静也太令朕失望了,念他昔日功劳,朕给他高官厚禄,不成想他整日在朝堂上胡闹,处处与裴寂对着干。”

    自李智云遇害后,万贵妃与太子李建成或多或少总有隔阂,与秦王府更亲近了。一听这话,万贵妃想到素日里李世民和刘文静走的近一些,刘文静已经为李渊所厌恶,别累及李世民才是。于是万贵妃私下差人将这件事情告诉了秦王妃长孙氏,再三叮嘱一定要提醒刘文静不要再与裴寂作对,更不要再惹怒陛下。

    在长春宫登顶而望,青山苍翠,流水淙淙。智者乐水,仁者乐山。山,巍峨挺拔,水,顺流而下;山,仁厚沉稳,水,灵动柔变;山,正直坚贞,水,包罗万象。先哲们向往山的博大坚毅,也崇尚水的至善至柔。老子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面对失意,寄情于山水或许能让人豁然开朗。

    于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李世民叫住了刘文静道:“难得半日闲暇,肇仁可有空陪我在这长春宫走走?”

    “难得殿下有此雅兴,刘文静自当恭敬不如从命。”

    二人沿着一条青石小道一直走到了山顶,长春宫三面临崖,站在山顶将远处山水尽收眼底。看着远处的龙门渡口,李世民感慨道:“当日匆忙渡河,只在此停留片刻又继续进军,一心想要赶在屈突通前面,当时并无十足的把握,可一路下来,平定渭北收复关中都比想象中要快。”

    说起往事,刘文静似乎一下子忘记了眼前的不快,随即说道:“殿下志在必得,自然马到成功。”

    李世民点点头,指着晋阳的方向问道“肇仁可还记得当日在晋阳为我父子谋划起兵的情形?”

    “怎么能忘呢?那时我身陷牢狱,前途未卜,根本没想到殿下会去狱中探望。当我看到殿下时,我就知道我还有希望。”刘文静道。

    “当年父亲被捕,我一人单枪匹马,与你狱中对谈,也更加坚定了信心。无论如何,我李家能有今日,肇仁你功不可没。”

    刘文静连忙说道:“殿下言重了,若没有殿下,只怕刘文静现在还不知在哪里流放呢。”

    微风吹过,柳枝随风荡漾。李世民随手折下一支柳条说道:“你看这柳树生命力多强,不管身在何方,只要有水,便能存活,枝繁叶茂。人若能如这柳,岂不快哉。”

    刘文静察觉到李世民话里有话,于是说道:“殿下有话不妨直说。”

    “那好,本王就不藏着掖着了。当年你主动结交家父,不想却与我志趣相投,你我也算是忘年之交了,可否听我一劝?”

    “殿下请说,刘文静洗耳恭听。”

    “你与裴寂的事情我听说了。他是他,你是你,不用什么事情都去比较。恩威赏赐皆出自陛下,陛下相信玄真就如本王相信你,可若陛下向你发难,本王如何能护住你?”

    刘文静点点头道:“殿下说的是。我只顾与裴寂争名利,却忽视了陛下的感受。实在不应该。”

    “世间风云变幻莫测,从晋阳起兵到现在也不过两年时间,大唐的基业亦不会止步于此,等着我们去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可千万别受身外之物的束缚...”

    李世民放下秦王的架子,与刘文静促膝长谈,希望刘文静听从他的劝告,不要因小失大。刘文静亦感念于李世民赤诚相待,说道:“殿下用心良苦,我明白,殿下放心,我自有分寸,定不会让殿下失望。”

    李世民以为刘文静听进去了,刘文静也以为秦王说服了自己。可是,事情要真是这么简单那就好了。有一样东西,能让人短暂逃离纷繁的困惑,忘记一切烦恼,却也能让人吐露真实的想法,那就是酒。刘文静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越喝越失意,越喝越烦躁。弟弟刘文起在一旁不停地规劝,刘文静根本不听。忽然,刘文静起身拔下佩剑,对着厅中的柱子一顿乱砍,声称定要斩杀裴寂。刘文起以为家中妖邪作祟,于是请来巫师于夜间批发衔刀作法驱邪。

    然而,心里的妖邪可驱,家中的奸细难除。刘文静都快忘记了家里还有那么一个小妾,连长什么样都要想半天,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要置他于死地。就是这个小妾让人跑到李渊面前告发刘文静欲谋反。李渊二话不说,直接将刘文静全家抓进了天牢。

    听说刘文静被捕,罪名竟然是谋反,李世民怎么也不相信,立刻就要上表为刘文静求情。房玄龄说道:“殿下且慢!我听说陛下已经派萧瑀和李纲二位大人提审肇仁,殿下不如等审问的结果出来再上表不迟。”

    李世民想了想,说道“别人或许不了解肇仁,我最了解他,无论如何肇仁是不会谋反的。”

    “按理说陛下不会凭着诬告就坐实肇仁的谋反罪,也不应该无凭无据的就把肇仁抓起来...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隐情?”房玄龄道。

    “与裴寂争名利...”李世民想起刘文静的话,说道:“难道真的是因为这个惹怒陛下了?如果是这样,更应该向陛下说明情况,至少要证明肇仁绝无谋反之心。”

    阴暗潮湿的天牢常年不见阳光,那个曾经让百官闻风丧胆的杨广不分青红皂白地把多少人关到了这里。刘文静怎么也没想到,前段时间他还与陛下商议修订律令的事情,现在他倒是成了违反律令的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身陷囹圄。就凭那个小妾的一面之辞吗?难道只因为当日醉酒后所说的要亲手斩杀裴寂以及拔剑欲砍门厅立柱就是谋反吗?荒唐。一转身,萧瑀和李纲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

    这二人正是李渊派来提审刘文静的。萧瑀一身正气,不徇私情,不越法度。李纲直言敢谏,刚正不阿。刘文静以为有这二人来审理便可洗清冤屈了。当被问到为何要谋反时,刘文静说道:“当年我一心一意追随陛下起兵,精心谋划,全力以赴。此心苍天可鉴,我怎会谋反?”

    “那你在家口出狂言是怎么回事?”萧瑀问道。

    “我并非口出狂言。只是觉得不公罢了。”刘文静答到。

    “何来不公?”萧瑀问道。

    “晋阳起兵时,我与裴寂地位相同。我出使突厥,冒死守卫潼关,也算危机重重。那时我根本顾不得全家安危,甘愿为陛下效劳。而裴寂一直没什么大功劳,如今他的地位却在我之上,还处处打压我。我自是心中怨恨,所以酒后失言。一切只是针对裴寂,刘文静对陛下并无半分不敬。”刘文静说道。

    “你兄弟文起在家中请巫师做法又是何故?”萧瑀问道。

    “就因为我酒后失言,他以为我精神失常,受妖邪祸乱,所以请巫师与夜间做法以驱除妖孽。他也是为我着想。大人明鉴,我兄弟二人对陛下忠心不二,绝无谋反之心。”刘文静说道。

    “你弟弟刘文起也是这么说的。我们会把你们的供词原样交给陛下,到时候陛下自会明断。”萧瑀说道。

    “如此多谢二位大人了。”

    李渊看到刘文静兄弟两人的供词,他问萧瑀和李纲有什么看法,二人都相信刘文静兄弟的话,相信他们不会谋反。但李渊还是将信将疑。李渊此时对刘文静的信任已不复当初了。他说谋反是大罪,不可轻易结案,命二人再仔细研判案情。

    曾经是莫逆之交,如今竟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一个认为对方才不配位,另一个则想方设法地打压对方,甚至置对方于死地。裴寂最幸运的地方莫过于和李渊是情同手足的朋友。李渊对裴寂的信任无以复加。当李渊把刘文静的供词给本应回避的裴寂看时,刘文静就彻底败了。裴寂更是借此大做文章,他对李渊说道:“刘文静此人才能谋略皆是众人所不及,他心中所思所想实在难以揣测。并且他阴险狡诈。他说是对我不满意,实则是怨陛下给他的官职太小,分明是对陛下不满意,陛下绝不能轻易放了他,否则后患无穷。”

    裴寂的话坚定了李渊心中的想法,刘文静确有谋反之心。还有一层顾虑李渊未曾与任何人说起,那就是刘文静与李世民走得近,刘文静刚被捕,李世民就上表为其求情。万一刘文静怂恿李世民造反,就像他当年与李世民策划晋阳起兵一样,那太子李建成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