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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泪、背叛与所谓正义3

    按老乔指的路线,这支六人小队第二天便追踪到先遣队的行迹。

    这一次他们信心十足,翻越山脊的行进速度反倒比之前快了不少。

    因为要照顾老乔,威廉也落在了最后。他们跟队伍之间有一段距离,定时以口哨声呼应沟通。

    不过威廉隐隐感觉老乔是故意让他俩掉队。

    结合他先前那句半是劝诫半是胁迫的话来看,这其中一定还有他未言明的原因。尽管疑虑重重,威廉还是一路压抑着探问的冲动不与老乔搭话。

    老乔倒是嘴碎,一直喋喋不休,实在叫人心烦。

    “你的跟屁虫查尔斯·诺曼人呢?不会已经交代了吧?”他又开始了,“啧啧啧。他那样的富贵公子哥儿,跑来皇家海军凑什么热闹!还不如趁早回家去,每天坐金马桶屙屎——我可是听说给诺曼家刷马桶,每天都能刷下几层镀金哪。”

    那你尽可以去查尔斯家刷马桶。威廉在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他不爽老乔信口胡说查尔斯遭遇不测,故意脚下使绊,让老乔一个趔趄狼狈栽倒。

    老乔心情也不跟他计较,坏笑着伸出手等威廉把自己从地上拉起来。

    威廉不搭手,他居高临下看着老乔:“你臭得像猪。”

    “一样。你也没好到哪去。”

    前方传来呼哨声,意思是要确认威廉和老乔是否跟紧。

    威廉以短促的口哨回应过后,却并不急着拉起老乔赶路。他垂头站在原地,似乎在思考什么问题。

    “先遣队有将近四十人,那些土著就算拿到枪也不敢过来挑战。他们只会袭击落单的小队伍。”威廉忽然说,“你们是故意脱队的。”

    他停住话头,用审视的眼光盯着老乔。

    老乔没否认,也没做解释。他不客气地回看威廉。

    “为什么?”

    “你非要听的话,我可以现场编个故事。”老乔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我找到一本航海日志。做记录的人恰好是我老爸那支失踪船队的船员。他们全部死在这座岛上!”怒火袭上心头,威廉相信此刻自己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狰狞。“你们——东印度公司那些人,跟郑氏的秘密交易为什么又恰恰选在这个地点?你——故意脱离队伍,到底是要找什么?”

    老乔吹了个口哨,戏谑道:“托马斯少爷脑子可真不坏。难怪能在海盗窝的酒吧里讨女人们欢心。”他咧嘴笑了,眼神中那种毫不掩饰的嘲弄实在叫人讨厌。“据说不少打光棍的家伙排着长队要找你取经呢。”

    威廉不觉得在希尔斯夫人的酒吧陪聊挣钱有什么丢人,可老乔的神情和说话口气令他非常反感。

    他揪着老乔领口给了他一拳。

    老乔嘴角被打裂,鼻孔里也开始冒血。他转头不以为然地吐了口血水,“没想到咱们的软饭少爷拳头倒是很硬嘛。”

    威廉懒得与他废话,抬手又是一拳。

    这一下结实地打在额角上,饶是老乔身体健硕时硬吃这一拳也要眼冒金星;更不消说他如今受伤又虚弱,只怕是再来一拳就能把他打晕过去。

    他抬手抹了把鼻血,另一只手撑着地面不让身体倒下去。他在用无言的挑衅继续激怒威廉。

    “是阿尔方斯在信里指示你这么做的,对不对?东印度公司那伙人到底在谋划什么——为什么是我老爸的船队?船上除了香料还有什么东西?”威廉攥紧领口的力道几乎要把老乔,但他不打算就此松手。“皇家海军护航的那艘东印度公司的船上,究竟有哪些人?”

    老乔挑了挑眉头,“无可奉告。”

    “你可真是公司的忠实走狗。”威廉咬牙切齿。

    “我宁愿称之为‘职业精神’。”老乔对少年的鄙夷不屑一顾。“他们给的够多。”

    威廉又给了他一拳。

    少年松开手,掸掸衣服傲然站起。他垂眼看着瘫倒在地的老乔,“如果我出双倍呢?”

    “你现在全部家当就穿在身上,少来空口画大饼这套。”

    “那支船队,”威廉打断了他,“它能让我家破产,也足以支付我承诺的这份报酬。”老乔还是一副神色自若的模样,但威廉坚信他内心一定不是表面看起来这般。他接着蛊惑道,“你的队友都死了——再没有别的人证。”

    “那么托马斯少爷建议我编个什么样的故事呢?”

    “你们去晚了,又遭遇土著袭击。什么东西也没找着。”

    “我对空手套白狼的买卖没兴趣。”

    “钱给够,什么买卖不是买卖。”

    二人沉默对视,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形的角力。

    前方突然炸响的枪声打破了僵持局面。

    “他们在交火了!”

    威廉解读出呼哨声的含义,抓起火枪矮身跃向一丛灌木隐蔽。

    被丢在原地的老乔拄着枪骂骂咧咧起身,一瘸一拐跟着威廉躲进灌木丛。

    不一会儿枪声止息,又有哨声从前方传来。威廉立即回应,汇报二人目前的安全情况。

    “他们抓了个活的。”

    “很快也要死翘翘。”

    威廉白了老乔一眼,拽起他抓紧赶上小队伍。

    他们到达时舵手正尝试审问活捉的土著。

    那俘虏抱头跪在地上,又黑又小,加之身上画了油彩,隔得远了根本看不清人形。

    舵手抓着枪围绕他来回踱步,一面踢打一面大声发问。

    可眼前的家伙似乎只会说一句他们能听懂的话——“不!”

    “枪从哪来的?”

    “不!”

    “谁教你用枪?”

    “不!”

    “谁教你英语的?”

    “不!”

    靠得近了,威廉才发现那不过是一个比他还要小一些的男孩。他每一次用尽全力回答时全身都在剧烈颤抖。他也在恐惧。

    这些原本在他臆想中如野兽一般生存繁息的土著其实也同样拥有人类的本能。

    “妈的,浪费时间。”有人低声骂道。

    “毙了算了。挖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威廉心中一跳。他看向说出这个建议的人,竟然是比利。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平时待人温和、爱开玩笑的家伙能毫不顾忌地讲这种话。仿佛言谈间剥夺一条生命是件稀松平常的事。

    舵手停下脚步,若有所思。

    不。威廉忽然发现自己内心居然也发出跟那个小土著一样的声音。他热切地看着舵手,希望他可以出言回绝。

    打骂和质问不再继续,似乎给了被俘虏的男孩一个错误信号。他不再像先前那样害怕,小心翼翼抬头打量围着自己的众人,口中含含糊糊说着意义不明的土著语言。

    威廉与他对视了一瞬,惊讶地发现他有一双明亮的、小鹿般的安静的黑眼睛。

    这是一个人类的男孩,绝不是什么未开化的野兽。

    “不能这样……”

    威廉反对的话只讲出来一半,舵手摇头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太危险了。”舵手用一种似乎是惋惜的口吻说,“如果放他走,肯定会招来更多蛮子追猎我们。”

    威廉非常理解他和同僚们的担忧,焦急地提出另一个方案:“我们可以把他捆起来——”

    “哈!捆起来,再分两个人手看住他?一路还要多喂饱一张嘴?”老乔在一旁阴阳怪气,“看多久?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你闭嘴!”

    虽然威廉能恶狠狠地怼回去,但他也清楚老乔的话句句都落在同僚们心坎儿上。

    在他们看来,保证这支小队伍成员的性命安全始终是第一位的。这无可厚非。

    “不行——”

    威廉还要抗议,已经没有人要听他讲话了。

    “这会儿不是讲理想主义的时候。”有人闷声闷气地说。

    自己的行为在别人看来一定可笑幼稚又愚蠢。威廉难过地想,他也的确没有权力要求所有人陪自己压上性命来赌一个土著少年的心思。

    “得了吧。我第一次当兵出海那会儿,交的投名状可是两根亲手砍下来的海盗手指头!”另一个人不屑地说。“要我看,这就是咱们要给‘小甜饼’上的第一课。”

    “小甜饼”是他们给威廉起的外号。

    比利跟着起哄道,“小甜饼手里那条枪还从没开过火儿呢!”

    威廉听着他们的讨论,只觉荒唐透顶。他没法干这种事。

    老乔也来火上浇油:“我打赌,咱们的小甜饼连鸡都没杀过!”

    其他人大声哄笑。

    “第一枪,”舵手认真地说,“总是会有要开第一枪的时候。”

    “不是现在。”威廉摇头。

    舵手严肃的神情掩盖了背后的不悦或无奈:“你要大家为你的理想主义陪葬么?”

    他逼视着金发少年,不肯轻易放过他。“放他走,就是在背叛你的同胞!”

    “不……”

    威廉重复着跟土著少年一样的话。

    黑洞洞的枪口忽然转向对准了威廉。

    “我数到三,你必须动手结果他。不然我就在你身上轰出个大口子。”舵手倏忽之间展露出的冷酷无情简直令人震惊。“我们不要懦夫。懦夫是只会拖后腿的废物。”

    老乔眯起眼睛,玩味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三。”

    “二。”

    “一。”

    枪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