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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种 二

    武英侯府的后园中,二公子梁书正在凉亭读书,与他同在一处的还有刑部推官王崇恩。两人各坐在一只石鼓上,手捧书卷读的甚是用心,偶有不解之处时,还会互相交换心得。

    “诶,延清,你看看这俩字儿念什么呀?”

    梁书一边说一边把书页举到王崇恩眼前,王崇恩眉头紧锁,瞟上一眼之后便不很不耐烦地说:“沆瀣,沆瀣一气的沆瀣!”

    “哦,原来这就是沆瀣呀,怎么这么多笔画……”

    王崇恩翻了个白眼,无奈道:“退之啊,要不……你还是看看江先生那边需不需要帮忙?”

    “我又不认得药材,哪儿帮得上忙啊。”

    梁书随手把异事录扔在桌上,转而从盘子里挑了个红透了的李子,一口咬下酸水四溢:“哎呦真酸。”

    王崇恩干笑两声,心中暗自腹诽:“大哥……你也不怎么识字的呀……”

    想及此处,王崇恩也放下了手中的书册,捏起一枚柿饼吃了起来。

    梁书丢了李子,手肘支在桌上托腮问道:“还是没有孟九娘她们的消息吗?”

    王崇恩摇头:“别提了,大理寺快把京城给翻遍了,却连半点消息都没找到。听说云骑司和奚官局都派人去了蜀中,或许他们能有些收获也说不定。”

    梁书忽然扬了扬眉毛:“诶?听说你爷爷病了,你怎么还有闲心往我这儿跑啊?”

    王崇恩把柿子蒂放在桌上,轻轻摇头:“他根本没病,都是装的。”

    梁书又扬了扬眉:“装的?杜如海要辞官回乡,关你爷爷什么事儿,干嘛要装病啊?”

    王崇恩转头看向远处正在捣药的江屿,幽幽叹道:“其实百官都不赞成让那个紫阳真人做国师,之前还有杜如海这个礼部尚书顶着,如今他辞官归隐,谁不担心陛下会让自己去主持册封大典啊。”

    梁书撇撇嘴:“我看这满朝文武,也就你爷爷、刘老头还有北堂老头担心这个。你看钱益他爹跟我舅舅就没这么多事儿。”

    王崇恩哼了一声:“废话,那是他们还不够资格,你以为册封大典是随便有人就能主持的吗?”

    两人正在闲聊,忽然有小厮过来通传,说是陈锦堂特来拜访梁书和江屿,请问梁书要不要见。

    梁书当即点头:“当然要见啊,你让他在花厅稍候,我们随后就去。”

    小厮转身领命而去。梁书一边起身一边邀王崇恩一同前往,王崇恩却摇了摇头:“恐怕我去不太合适,还是你跟江先生去吧。”

    梁书也不勉强,喊来江屿便向着前院花厅去了。

    或许外人还不知情,可梁书却知道,杜如海之所以选择辞官退隐,最主要的原因,只怕还是为了成全杜鸿雁与陈锦堂的婚事。可杜鸿雁早年与王崇恩的堂兄王崇言有过婚约,王崇言也是被柳世才设计而死,因着这层关系,王崇恩也实在不适合于陈锦堂见面。

    只是没想到,陈锦堂此来竟然指名要见江屿,或许江屿才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也说不定。

    江屿听说陈锦堂要见自己也很意外,毕竟杜府寿宴那天他俩几乎都没说过话。

    两人走进花厅时,家里的下人才给陈锦堂送上茶水。陈锦堂见二人进来,先是一番客套,之后便道出了此行的来意。

    “老师请旨置仕的折子,陛下已经准了,再有半月便要启程回乡,在下这次过来,其实是受了老师的托付特来感谢江先生的。”

    陈锦堂说罢便从怀里取出一封书信,双手递给江屿:“老师的话全在这封书信里。”

    江屿双手接过书信,见信封上只有“江先生亲启”这五个字,便把书信收进了怀里,笑道:“真是不好意思,还让陈大人亲自过来跑一趟,其实不用这么麻烦的,你们叫人喊我一声,我自己过去就行。”

    陈锦堂呵呵一笑,摆手道:“我可不是什么陈大人了,实不相瞒,我已经辞了差事,过几天会随老师一同回乡。”

    梁书一听这话,双眼立时放光:“哦!你跟杜小姐……!”

    他一边坏笑一边用手不断点指陈锦堂,弄得陈锦堂好一阵脸红。

    江屿见状哪里还不明白,也跟着笑道:“哎呀呀,我和梁大人可要提前恭喜二位了!”

    陈锦堂的眼圈微微一红,再次写过两人之后便起身告辞,临行前还不忘邀请江屿去他的老家安徽走走。

    送走陈锦堂之后,梁书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与其说他是来表示感谢,倒更像是想要传递什么讯息。

    两人回到后园时王崇恩还在凉亭里读书,他见两人这么快就回来了,不由有些惊讶:“诶?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梁书便把见到陈锦堂的经过大略说了一遍,说到最后时,他突然转向江屿:“诶,你有没有觉得这人好像有点儿奇怪,怎么看都不像是来感谢谁的。”

    “是啊,邀请我去他老家,却又不说具体的位置……”

    江屿一边嘀咕一边撕开了信封,信封当中是叠在一起的两片薄纸,外面一张是信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许多字迹,里面夹着的却是一张一百两的通兑银票。

    “呦?杜老头这么大方的吗?”

    梁书没想到杜如海出手竟如此阔绰,说着便想拿过银票验看真假。江屿一怔,转瞬便把银票揣进了怀里,引得粱书好一阵白眼。正想挖苦江屿两句时,江屿却对着信纸惊呼了一声:“我去!你们快看这个!”

    “一封感谢信而已,你瞎激动什么呀……”

    梁书边说边接过书信,略略一看便也倒抽了一口凉气。

    原来,杜如海回乡有两个原因,一来是为了女儿未来能有个归宿,二来却是因为他收到了一封警告信。

    警告信是在自己的枕头上发现的,信上只说要他不要阻挠国师的册封大典,如若不然必遭天罚。不仅如此,那封书信竟然在他看完之后便自己烧了起来,在此之后,杜如海竟还头晕恶心了好几天。他原本不信鬼神,只是自觉亏欠妻女甚多,便决心不再过问世事。可经此之后,却又觉得事出诡异,唯一能做的便是告诫江屿尽早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

    看落款,书信应是杜如海亲笔所写,只是想不到他辞官归隐的背后竟然还有这样一层原因。

    之前只听宋廷玉说过紫阳真人的法术通玄,既能让枯草回春又能用水墨牡丹引来蝴蝶。别人说这话时粱书还能当他是在放屁,可是,如果杜如海说他读过的书信能够自燃,那就一定真的能够自燃。

    “江屿……你说这世上难道真有道法吗?”

    粱书放下书信,看向江屿的眼神中满是迷茫:“那个紫阳真人难道真的会道法、能长生吗?”

    江屿却捋了捋额前的白发,笑道:“怎么这么问,你不是不信这些的吗?”

    梁书依旧眉头紧锁:“我当然不信,可你看,就连杜如海都这么说了,会不会……这位紫阳真人真的会法术呢?”

    江屿呵呵一笑,转向王崇恩:“王大人,你怎么看?”

    王崇恩耸了耸肩:“除非亲眼见过,否则我肯定不会相信。诶,既然你这么问我,莫非……你不相信这世上有道法吗?”

    江屿忽然挠了挠鼻子,笑容腼腆地说道:“我可不敢说这世上没有道法,不过,你们说的那些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梁书霍然起身,不可置信的看着江屿:“你可别说你也能起死回生!”

    江屿也不言语,只是笑着起身,从自己的药箱里掏出来几团干草,挨个闻了一遍之后,便选出一株拿在了手里:“你们看看,这团草是不是已经枯死干透了?”

    王崇恩接过枯草便掐下来一片叶子,两根手指用力一捻便把枯叶揉成了碎末,这才点头道:“不错,这确实是一棵枯草,莫非先生有办法令它死而复生吗?”

    江屿微微一笑,随手便把枯草团丢进了荷花池里,对着目瞪口呆的两人说道:“这个不急,咱们不妨先说说杜如海接到的书信吧。”

    两人虽然好奇江屿会用什么手段来让枯草重生,此时却也只好耐下性子去想那封会自燃的书信。

    短暂的沉默之后,王崇恩当先开口说道:“我记得儿时曾见过道士捉鬼,他们把画着符箓的符纸穿在剑上,向着虚空一刺,那符纸便烧了起来!”

    梁书似乎也想起了什么,跟着附和道:“对对对,我也见过!道士烧完符纸之后,会把白纸扔进水盆里,然后那纸上就会出现血淋淋的恶鬼图画!哎呦我去……这么说来,那位紫阳真人还是真有本事的啊!”

    两人越说越是认真,听得江屿哭笑不得,不得不摆手让他们稍安勿躁:“两位,两位!先听我说好不好?那都是些江湖伎俩而已!”

    梁书闻言眼睛便是一亮:“难道也你也会这些?那就别藏着了,赶紧教教我,也让我在秦玉面前露上两手!”

    王崇恩毕竟出身于书香门第,只在一边乖乖坐好,坐等江屿解开谜底。

    江屿苦笑一声,先对粱书说道:“你说的那个叫叫剑斩妖魔,不过是事先用碱水在纸上画好恶鬼的图案,晾干之后便如普通的白纸一般,只有遇到姜黄水的时候才会现出红色。”

    粱书一怔:“就这么简单?”

    江屿挑眉反问:“不然你以为有多复杂?一会儿你去厨房试试不就知道了。”

    王崇恩正襟危坐,肃然问道:“那符咒自燃起火莫非也是骗人的手段?”

    江屿微微一笑:“这个可就厉害些了!有的符纸是用黄磷水泡过的,阴干之后便要收在鲨鱼皮袋里,使用时迎风一扬就会自燃。也有的是用黄磷水在普通的符纸上写字,干了之后也有类似的效果,不过比前一种安全许多。”

    梁书闻言大喜:“这么简单?回头我也准备几张符纸,吓唬吓唬秦玉他们!”

    江屿哈哈一笑:“当然可以,不过你可小心别让符纸烧穿了你的裤裆啊。”

    王崇恩却皱眉道:“可是杜大人收到的只是普通的书信,白纸泡过黄磷水之后难道不会留下颜色吗?”

    江屿点头:“还是王大人想的周全,杜大人收到的书信并非是用这种手段。听我师父说,江湖上早年曾有一门名为赤焰神掌的武功绝学,练成之人可用手掌匹出烈焰。”

    “这么厉害!难道杜如海看信的时候,身后有人用赤焰神掌点燃了书信吗?”

    江屿干笑两声,并不理会粱书的脑洞。

    “怎么可能!赤焰神掌根本就是骗人的,不过是两只手掌上分别抹上白磷和赤阳石的粉末,只要这两种东西碰到一起就会起火。所以,我猜那张纸的正反两面应该分别沾有白磷和赤阳石,以杜如海的性子,看完信后很可能会把信纸揉成一团,这个时候正反两面互相接触才会自燃起火。”

    听了江屿的解释,王崇恩不禁抚掌大笑:“江先生这么一说倒是说得通了,不过,那起死回生又该如何解释呢?”

    江屿瞟了一眼荷花池水,指着水中的一团青草笑道:“喏,你们看,那棵草不是已经活过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