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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种 十

    江屿是个大夫,梁书当然相信他的判断。可问题是,陈瑞昭为什么要在医案里写太子颜面受损呢?究竟是有人伪造了医案,还是陈瑞昭老糊涂了?

    陈瑞昭身为太医院的院正,又是京城医届的泰斗,绝对没有老糊涂的可能。可是福宁宫中的医案又是他自己亲手写下,用作日后对比研究之用,他有必要伪造这样的东西来骗自己吗?

    想着想着,梁书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一时间,街上的行人和车马全都静止不动,天上的飞鸟也悬在了半空,他极力压抑着心中的恐惧,缓缓看向江屿:“要是陈瑞昭和异事录说的都是真的……”

    梁书出身将门,从小就见惯了各种伤兵,自然也见过不少烧伤留下的伤疤,那些疤痕狰狞可怖,宛如皮肉融化之后又重新凝结一般,他不相信陈瑞昭会有那种神仙手段,可以让烧伤后的皮肤恢复如初。

    如果陈瑞昭确实曾给太子治疗过烧伤,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被他医治的人并不是太子本人,或者说,并不是现在的太子。

    身为纨绔,梁书猛然警觉,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江屿不无忧虑的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你要当心啊。”

    梁书深吸了口气,拍了拍江屿的肩膀,歉然道:“都是我连累了你……”

    江屿耸了耸肩:“都是朋友,说这些干嘛,诶,现在时间还早,不如咱们去天庆坊看看?”

    天庆坊在京城东南,从长林坊过去大约要走半个时辰。那里原本也是一块繁华的所在,只是十五年前的那场大火几乎烧掉了半个坊市,从那之后,这里便总有闹鬼的传闻,渐渐地,竟成了一座鬼市。

    才一踏进天庆坊,两人便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肮脏的石板路上满是裂纹,道路两旁尽是低矮逼仄的破败民居。街上没有摊贩,往来的行人也大都穿着破烂,倒是路两旁的柳树长得恣意。若不是才从别的坊市过来,两人几乎不敢相信,这片毫无生气的区域竟然也是这繁华京城的一部分。

    住在这里的都是些穷苦百姓,难得见到梁书这样衣着光鲜的富家公子,一群孩子一路唱跳着尾随二人,一直到了慈幼局的工地时才喊着闹鬼一哄而散。

    慈幼局是官府设立的民间组织,主要的职能是收养弃婴并把他们供养成人,同时也对民间开放,允许有余力的人家过来领养。除了官府每年的拨款之外,也有不少豪商富户定期捐赠。

    正是由于慈幼局的存在,才让许多幼小的生命活了下来,在这当中也出了不少忠臣良将,北境军中最少就有三位将军出身于此。

    这几年国泰民安,百姓的生活渐渐富足,弃婴之类的事情也渐渐少了。于是,慈幼局便也兼顾一些抚恤贫民、照顾老幼的差事。

    京城慈幼局原本建在保民坊,乃是太祖建国以来的设立的第一间慈幼局,只是年久失修早就成了危房,又加之保民坊物阜民丰,真正的贫民全在城东,于是,索性便在天庆坊选了一片废墟空地重新修建一座大的。

    原本年初就该动工,只是工部尚书周汝杰殒命之后耽误了工期,一直拖到前几天才算开工。

    此时的工地尘土飞扬,许多赤膊的汉子正在清理地面上残存的废墟,滚滚汗水从他们身上滑落而下,划开了身上覆盖的尘土,仿佛西北干裂的黄土地面。

    梁书抖了抖衣角上的尘土,看着左近的断壁残垣,嗤道:“别说,这破地方还真有个闹鬼的样子。”

    看着眼前好大的一片断壁残垣,江屿不禁感叹——当年的天乡楼该是何等的规模,难怪李荣会说,当年的天乡楼名满京城。

    “诶诶诶!那边儿那两个,站远点儿!”

    两人正在感慨时,工地上却有几个汉子走了过来,二话不说便要赶两人离开。梁书一怔,想他梁小侯爷在京城都是横着走的人物,哪里肯被几个苦力呼来喝去,不由怒道:“老子在这儿站着碍你们什么事儿了?敢让老子站远点儿?”

    梁小侯爷一瞪眼,自然是威风八面,可那几个工人也不含糊,竟举起了手上的工具:“别以为你有钱就了不起,睁开你的狗眼瞧瞧,这里已经是慈幼局的地方了,你们想开窑子还是趁早换个地方!”

    梁书一怔,心知对方一定是把自己认错了旁人,于是压了压心中的火气,亮出腰间的刑部令牌:“刑部办案,去把你们管事儿的找来。”

    为首汉子也是一怔,却仍自不肯退让:“这慈幼局是皇家开的,刑部也别想让我们停工!”

    “嘿!你特么成心气我是不是!”

    梁书被这人气的无语,正欲抬脚踹人,却见对面那群人中滚出来一个小泥人儿拦在了自己身前。

    这小泥人的身量不高,胸前背后尽是根根肋骨清晰可见,与身边的壮汉一比,简直是弱不禁风,他揉了揉眼,似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之人正是梁书,不由惊异道:“小侯爷?您怎么跑这儿来了?”

    这一声小侯爷喊得实在巧妙,不仅镇住了己方壮汉,又结结实实的给梁书长了面子,倒是一举两得。

    梁书见对方认识自己,便又仔细打量一番,奈何对方的头脸上全是泥土,实在认不真切,便哼声道:“总算还有个长眼睛的,你是谁啊?”

    闻言,小泥人儿赶忙抹了抹脸上的泥水,指着自己的鼻子笑道:“小的是何三元啊!”

    对于梁书,何三元的心情多少有些复杂,眼前的这位纨绔,连续六年黑吃黑,劫走了他偷摘的槐花,让他在附近明德坊的少年圈子里抬不起头,可另一方面,他又出面给何三元在工部寻了差事,虽然说不上再造之恩,却也让他何家出了个吃皇粮的。所以,他从心眼里感谢这位满嘴脏话动辄踢人的小侯爷。

    工棚里,简单冲洗干净的何三元一边给梁书和江屿倒水,一边嘿嘿傻笑,他还以为小侯爷是亲自过来监督他干活儿的,便拍了拍胸脯说道:“您别看我瘦,干活儿我可不含糊,您放心,小的一定做出一番样子来,不给您丢脸!”

    梁书早就忘自己给何三元安排过差事,听他啰里巴嗦说个没完,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你当老子是过来看你搬砖的吗?”

    何三元眨眨眼:“那您这是……”

    梁书扬了扬下巴,看着外面的工地问道:“我来问你,你们在这儿干了多久了?有没有发现什么?”

    何三元歪着头想了想,才开口答道:“我们是这个月初三才开工的,总共干了不到半个月而已,不知您说的发现指的是什么?”

    梁书原本也没有目标,便随口说道:“你应该知道这里以前是什么地方吧?你们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或者是奇怪的人之类的?”

    何三元挠了挠头:“我只听说这里以前是京城最大的青楼,后来被一把火给烧了,不过这儿都荒了十多年了,地上连块整砖都没有,更别说什么奇怪的东西了。”

    一旁的江屿喝了口水,插口问道:“刚才那些工人为什么要赶我们走?是不是把我们认成别的什么人了?”

    何三元连忙点头:“那些土包子根本没见过世面,总以为天底下的有钱人都是一伙儿的,这才失言得罪了二位……”

    梁书见他又要跑题,便瞪了他一眼,不耐烦道:“问什么就说什么,少扯别的。”

    何三元这被骂的一缩脖子,这才开始开始给两人解释。

    其实,城东慈幼局的修缮方案早已批复,只是因为设计图样不过关,这才延误了工期,后来又因为工部尚书周汝杰的惨死而一拖再拖,直到上月中旬才正式批复下来。

    批文一下,工部马上便召集人手进场干活,慈幼局是皇家直属的慈善机构,工人们干活自然格外卖力,可就在他们进场不久,便来了一伙儿商人说要买下这片空地重建天乡楼的盛景。

    也不听工人的劝阻,竟是找了许多地痞流氓过来捣乱,工人们全是干活儿吃饭的,有他们在这里阻挠施工,工人们那里赚得到工钱,一来二去便打了几次。

    那伙儿人似乎也有背景,即使官府出面也没能阻止他们捣乱。

    梁书挑了挑眉,惊讶道:“谁这么胆子,竟然敢跟阻挠工部施工,吃了豹子胆了吗?”

    何三元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就这点儿活儿,按说早就该干完了,可您看看,现在还有大半的垃圾没弄走呢。这不是,这几天他们一直没来捣乱,我们就想着多干点儿,等房子盖起来了,也就绝了那帮人的念想了。”

    梁书点了点头:“你们安心干活儿,下午我回部里问问,看看是谁这么大胆子。”

    何三元自然又是一番千恩万谢。

    见天将正午,又得不到有价值的消息,梁书便和江屿起身准备要走,何三元便送两人出来。

    “有你在这人我也就放心里,记住啊,要是这里有什么发现,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何三元听梁书这么说,连忙点头应诺:“您放心,这边儿的事儿就包在我身上了。”

    梁书点了点头,见前面便是出口,便准备让何三元回去。正在这时,一旁的江屿却拱了拱粱书的胳膊,低声道:“诶,那不是小玉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梁书跟何三元同时抬头,向远处一看,果然见到一个披发遮面的女子正面向着自己这边儿,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江屿正要上前,却见小玉竟直直的跪了下来,对着废墟连磕了几个头,之后,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何三元见江屿好奇,便说道:“那人常来这边儿,听说原先是这附近的住户,大火时,所有的亲人都烧死了,所以时常过来这边儿祭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