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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种 十七

    赤龙不陨,金龙不升。

    紫阳真人说完,便吩咐弟子准备法事,只留下赵济一人孤零零的发呆。

    即便只当了二十年的挂名太子,可赵济毕竟出身皇族,他对龙有着十分敏感的触觉。他想不明白,眼前的紫阳真人究竟想做什么,是要借他之口传达父亲的意思,亦或是眼前的道人别有用心?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几个道士已经开始布置,他们把竹筷插在地上,每隔一步就插一根,很快就把佛堂围了起来,远远看着,就像在佛堂周围插了一圈小篱笆。

    光是这样还不算完,赵烁和孟蛟又取出来一大团穿着铜钱的红绳,十分仔细的把红绳系在竹筷上,每两根竹筷之间便有一枚穿着红绳的铜钱悬挂其中,如此这般,便把佛堂围了个严实。

    至此,紫阳真人才一捋颌下白须,呵呵笑道:“此阵名曰云顶金钱,取陈年竹筷与坊间铜钱布阵,又以黑狗血染成的红绳为引,有此大针在此,便不虞恶鬼逃脱。只等今夜子时开坛做法,贫道便将这邪祟诛杀,以了太子殿下的心结。”

    赵济闻言微微蹙眉。眼前的老道士生的慈眉善目仙风道骨,可不知为何,言谈话语之间竟是时时都在点拨自己,弄得他浑身都不自在,可他偏偏摸不透这道人的底细。

    听他话中的意思,既然要在子时做法,想必会在东宫留上一晚,于是便应承道:“如此,那就有劳仙师费心了。眼下时辰还早,还请仙师随本王品茶一叙。”

    紫阳真人的眼中似有流光一闪,一甩拂尘,单手施礼:”福生无量天尊。“

    书房之内,赵济与紫阳真人分宾主落座。待內侍上茶之后,两人随意说了些闲话之后,赵济便把话锋转向了正题。

    “听仙师刚才所说,似乎是的父皇长生之路遇到了障碍,本王鲁钝,没能领会仙师的禅意,不知,是否需要本王做些什么?仙师不必忌惮,只要能助父皇长生,本王便是不要这条性命也在所不惜。”

    紫阳真人点了点头:“太子殿下果然是仁孝无双,不过殿下却误会了贫道的意思。”

    “哦?”赵济闻言,不自觉的眯了眯狭长的眸子:“恳请仙师开示。”

    紫阳真人呵呵一笑,缓缓开口道:“殿下可知,日月更替斗转星移,改变的只是事物之间的关系,世间万物亘古便不曾变化,时间亦不曾流逝,唯一改变的只有生命本身。人生一世便如草木一秋,生根发芽花开花落,变化的是生命的形态。”

    “仙师所言果然新奇,不过,以您所言,这世间万物,凡是有生命的便都脱不开生老病死,又何谈长生呢?”

    “正是如此,莫说是血肉之躯,便是那大罗金仙也总有个寿数。所以,凡人所说的长生,不过是延命之法,古有彭祖寿活八百,靠的便是仙缘灵丹和一颗坚定不变的道心。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这道,既是起点也是永恒。”

    赵济再次皱眉:“仙师多次提及道心,不知这道心指的是什么?”

    紫阳真人捋须微笑:“道是万物的起点,这道心,便是万物之心,心中已有万物,方可无欲无求。”

    赵济蹙眉思量片刻,才试探着问道:“仙师是说,父皇若要长生就要放下一切,一心向道?”

    紫阳真人笑而不语。

    赵济便又问:“那赤龙和金龙可有什么含义吗?”

    紫阳真人闻言,竟缓缓闭上了眼睛:“正如字面的含义而已,殿下心中了然,又何必多非要贫道泄露了天机呢。”

    闻言,赵济的眼中忽的闪出一抹厉色。

    赤龙不陨,金龙不升。这道人口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莫非是父皇有意试探自己不成?

    书房之外,幽深小院中,江屿正在好言安抚着小玉,可不管他说什么,小玉都像受惊的鹌鹑一般,把自己的身体缩在墙角,嘴里碎碎念叨着一些莫名的词语,只是天乡楼、魔鬼和大火这几个词语出现的次数特别多。

    眼见她的情况越来越糟,江屿这才出手点住了她的穴道,小玉的身体也随之软到在地。好在五月的天气地上也不甚寒凉,江屿便就地为她诊脉。

    几丝内力缓缓流入脉门,行走几个周天之后,便发觉小玉的心脉起伏不定,显然是受了某种刺激又或是被什么东西勾起了曾经的痛苦回忆。在这种情况下,情绪的巨浪正不断拉扯着她脆弱的心脉,随时能把那跟脆弱的神经扯得寸断。

    江屿见状赶忙运起先天真气,温热的内力便如长江入海般慢慢护住小玉的心脉。悲伤与恐惧,愤怒与怨恨,情绪的烈焰缓缓熄灭,小玉经脉也重又归于平静。

    眼见小玉的呼吸渐渐平稳,江屿又从药箱里取出几粒丹药喂了进去,不多时,便见她苍白的嘴唇也现出了血色,这才长长地出了口气。

    尽管地上并不算寒凉,可也并不适合病人久卧。江屿正打算把小玉抱到床上,谁料手刚碰到对方的身子,小玉竟忽然睁开了眼。

    江屿见那一团乱发当中,忽然有一只满是血丝的眼睛盯着自己,不由吓了一跳,伸出去的手也如触电一般缩了回来,嘿嘿干笑了两声。

    “嘿嘿,你……这么快就醒啦?我正要扶你回去休息呢,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些?”

    小玉张了张嘴,丝丝几声后,却没发出半点儿声音。

    “怎么,嗓子不舒服吗?我去给你倒杯水来。”

    江屿说完便要起身,却被小玉一把攥住了手腕。只见她连连摇头,又开始在他的手心上写字。

    这一次她写的很慢,一笔一划写在手上,便如写在江屿的心上一般。

    那是一个鬼字。

    “鬼?”

    江屿疑惑着重复了一遍,小玉赶忙点头,又在他手心上写了一个逃跑的逃字。

    江屿探手,在她不断颤抖的手上轻轻拍了拍,温言道:“别怕,这里是东宫,即便真的有鬼,也进不来这里的。”

    小玉听了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又在江屿的手心上写了一个字,随着最后一笔落下,江屿的心中慢慢浮现出一个赵字,眼前又忽然浮现出紫阳真人赵无极的脸孔。

    十五年前,天乡楼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个鹤发童颜还有几分仙风道骨的老道士莫非也参与其中?

    眼见小玉的手指重又开始颤抖,江屿也不敢让她多想往事,生怕那些可怖的回忆会撕裂这可怜的女子,于是便给她喂了一丸安神静气的丹药。

    待她服下之后,才温声问道:“你总让我快逃,怎么自己却一直留在这里,是不是这里还有谁让你放心不下?”

    或许是药力发作的快,小玉的眼神转瞬变得柔和了起来,只冲窗子的方向眨了眨眼,便陷入了沉沉的睡梦中。窗外正是一片暮色,小小的院落被夕阳染成了红色。却不知一墙之隔的书房里,赵济会和赵无极说些什么。

    从暮色冥冥到月上中天,两人的谈话一直持续到子时。随着更夫的一声梆鼓,紫阳真人才和太子一起出了书房。

    紫阳真人的两个弟子已经在门外静候多时,见师父和太子出来,赶忙上前躬身行礼,之后,便一同往佛堂去了。虽然一路无话,可东宫的內侍却忽然发现,不知何时,太子竟走到了紫阳真人的下首。宫里的仆役全是人精,纵使觉出异状也只在心里犯几声嘀咕——看来这一夜的会谈颇有成果,若非如此,一向信佛的太子殿下又怎会屈居道家之下?

    月明星稀。

    众人来到佛堂跟时,红绳圈外已经摆好了香案,香案周围还有四个道士举着火把肃穆而立,紫阳真人轻轻颔首,换好八卦仙衣之后便登坛准备作法。

    火把的光线为紫阳真人镀了一层金光,只见他一手持剑一手摇铃,脚下踏罡步斗口中念念有词。随着咒语缓缓而出,四下的温度也似乎低了几分。

    喃喃念咒之声戛然而止,接着又把一叠黄纸洒向天空。

    清夜无风。

    一蓬黄纸在道人头顶怦然散开,落下时,却如有灵性一般张张竖立,血红的朱砂画成的符箓被火把映照的仿佛活了一般,看得东宫中的內侍背脊生寒。

    喃喃念咒之声忽然再起。道人一手摇铃一手舞剑,花白的须发无风自舞,倒好似天上的星君动了真怒,只待雷霆一击,便要把那无形的妖魔鬼怪震得魂飞魄散。

    赵济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亦真亦幻,仿佛身处梦境,正在暗自惊疑间,老道士忽然冲着手中宝剑口中喷出一口血水。

    “着!”

    随着一声断喝,宝剑闪着寒光向着虚空猛然一刺。

    赵济本以为这一剑只是虚刺,不想,半空之中竟然传来一阵痛苦的哀嚎。紫阳真人须发乱舞,眼中似乎华彩闪动。

    喊了一声:“敕!”

    宝剑猛然下劈,这一势并没有风雷之声,却把还没散落的黄纸符箓尽皆引燃,宝剑停留之处,甚至还有一团火焰宛如人形一闪而逝。

    人形火焰的散成无数的火星消散不见,赵济的眼前却又浮现出梦中的情境——无边的大火焚烧着木头,娇艳的女子化作枯骨,耳边重又响起令人胆寒的砍杀之声。

    下一刻,他的眼前一片漆黑,就像落入了一个无底的深渊,只在头顶上隐约听见有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赵济没有回头,因为他看见黑暗的尽头似乎有两条巨龙正在争斗。

    赤龙不陨,金龙不升。

    在意识沉入深渊之前,他忽然很想知道,谁是赤龙,谁又是金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