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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大法师的囚笼3

    阿杜每天都飞过来。

    这是一只年轻健美的黑眉信天翁。

    它每天中午、太阳在头顶时,都会飞过来。

    它不是一成不变地机械地飞。这优雅的会飞的精灵,每次都会变换些花样:有时它会逆着风攀升,有时它会顺着风盘旋。

    我知道,它每次都会看看我,看看我这个还在地上的“人”,今天是不是还活着。

    沙洲也是土地吧?

    我每天攀上椰子树,摘取它新鲜的果实。打开果实并不费劲,喝上一口椰子水对我机体本身的帮助也不大,但是我还是每天都这么做。或许这些机械的动作,能让我维持自身的存在感。

    一开始,我尝试在椰子树上刻下痕迹,希望能记录时间的流逝。但很快我就放弃了这么做。每一天这个世界都会重启一次,到了第二天,树上的痕迹就消失无痕。于是我只好将一天天的流逝记在我的脑子里。

    我的机体当然是没问题的,中枢处理器运转也一切正常,多记录一个数字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唯一变化的似乎只有同伴的遗体。他一天天干瘪下去,海风的吹拂和日晒让他的身体越来越呈现出一种类似沙漠干尸的干黑的状态。他的五官逐渐模糊,黑色的头发上结着白花花的海盐。尽管如此,有时候我在半夜醒来,看到他微微低着的头颅,似乎仍有一种他只是在沉静思考的错觉。

    这里的星空和北半球欧洲的星空一点也不同。说来可笑,我作为天外来客的首席科学家,对于天文学却几乎没有研究。不可能返回星空的认知让我从来也不愿多去看星空一眼。但哪怕是这样,这里的星空仍然让我震撼:璀璨的银河在夜空中浩浩荡荡地闪烁着,大小麦哲伦星云仿佛是从银河中飞出来的两艘星舰,似乎用不了多久就能抵达这颗星球。还有半人马座、南十字星和老人星...猎户座也会周期性地升起。

    当然,这些名字都是后来我回到1001号宇宙后才知道的。

    已经记不清是从什么时候起,我不再去采摘椰子。我开始思索一些奇怪的问题。

    摩尼是如何将阿杜的意识转变成一个宇宙的?

    1020号宇宙形成之后,我在这里看到的阿杜,是真正的阿杜吗?它进入了自己的意识形成的宇宙吗?

    如果我所见到的只是它自身意识的“投影”,那真正的阿杜又在什么地方呢?

    乾星人最早是怎么发现摩尼这种神奇的东西的呢?这1000多号宇宙,他们只是简单地复制了原来的世界吗?666号宇宙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

    我又开始思索:最早的意识是从哪里来的呢?0号宇宙是从哪里来的呢?

    在1001号宇宙、1020号宇宙中,也有乾星人的母星存在吗?

    我胡思乱想了好久,渐渐地就忘了再去记录时间的流逝。

    ...

    有一天,我浑浑噩噩地醒来,发现他的身体已经几乎不能再维持整体了。

    从他的遗体上取下那断裂成两半的红色和蓝色宝石,我将他零碎的残留物包裹进他的衣物中,向着大海走去。

    这明显是一种徒劳的举动:大海的波浪还是会不断地将我们向沙洲推去。但我还是那么做了。

    这是我在这里第一次那么做,也是最后一次。

    我的机体能够毫不费力地带着那残骸向海中游去。一开始,海面还是相对完整的、平静的。

    在经过足够长的时间之后,我已经脱离了海浪推挤的范围。但是我不想停下,我继续带着那残骸,向远处游去。

    其实我早可以丢下他。但是我心底的声音却告诉我,我不想再见到他。不够远、还不够远...我继续游着。

    阳光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消失不见,天上到处是厚厚的云层。更远处,云层堆积地更厚了,仿佛是白天逐渐走向黑夜的交界。那是一个闪电、狂风和暴雨形成的世界。

    我真的游的足够远。

    我投身于那惊涛骇浪之中,任由天地和海浪将我的视线撕裂。世界已慢慢变成了由海浪形成的一堵堵墙,这些墙体在剧烈地上下运动着。

    在大约经过了十个小时之后,我有一种感觉:我已经进入了这风暴的中心。

    现在,我能够辨认的只有两个物体了:我左手中的残骸,以及头顶不远处翱翔着的阿杜。

    我又看了一眼他:他腐蚀暗黑的脸,在这黑暗中更加难以辨别了。他保持着沉默,眼睛似乎半睁半闭着,黑色的头发紧贴在头骨上。

    有那么一瞬,他的脸上似乎还有那么一丝微笑。我不知道他是否在冥冥之中参悟了某些真理,并理解了自己存在过的意义。

    我放开了手。

    他的残骸立即被抛向巨浪的中心,随着急剧扭曲变化着的海面上下起伏着。只用了短短几秒,他存在过的最后的证据,便消失在这片汪洋中。

    ...

    第二天...也许是好几天后?我重新在沙洲上醒来。

    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阳光、微风、轻柔的海浪、准时飞来的阿杜。

    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

    也没有丝毫迹象:1001那边会有人过来。

    我任由那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将我的中枢处理器填满,虽然我也知道我不会得到答案。

    ...

    他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在沙洲上一动不动坐着很久了。

    我的中枢处理器进入了一种奇特的状态:它对周围的环境变化不再作出积极的反应,而只是在不断计算自我存在的感觉。

    以至于当他出现在我面前时,我仍是保持了很长时间的坐姿。

    他有着一头耀眼的金发,典型的日耳曼人面部特征。他耐心地站在我面前,等到我终于费劲地将自己的意识重新唤醒时,我一眼就认出了他是我的同类。

    我快速自检了一下自身的状况:眼前这人不是我的幻觉。

    幻觉。猴子们低等的中枢神经才会出现的程序错误,我竟然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这种状况会出现在我身上。

    我:你是谁?

    J:你可以称呼我为J。

    我:我在欧洲没见过你。你是东方那一派的?

    J:没错。我是第二代。安插在欧洲的棋子。

    我:为什么到这里来找我?

    J:我希望你能帮我找到舰长。

    我呆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我:舰长没有死吗?他的寿命和其他老头子是一样的。

    J:他被冷冻了。

    我:被冷冻了?你既然能知道他被冷冻,还找不到他吗?

    J:(苦笑)你把欧洲的设备都藏起来了,我的确找不到他。M还在活动,他已经快要破译你在暹罗的成果。如果他成功了,就能复原德古拉。

    我:我对这一切兴趣都不大了。

    J:兴趣?你和我是同类,你哪有什么兴趣?你有的只是完成任务的执念而已。

    我:我有完成任务的目标,但也有兴趣。从一开始就是:在猴子...在地球人中传播宗教,研究病毒扩散的反应,以及改良病毒,这些都是基于我的兴趣。

    J:我很怀疑。这只是你的程式在这么告诉你罢了。

    我:你怀疑也好,相信也罢,我都不想再参与这些事件。M和德古拉会怎样、地球人会怎样,我都不想再管。

    J:玫瑰?

    我:...的名字。

    J:爱情?

    我:...的图案。

    我们对完了加密口令。眼前的这个同类,确认了我说的是真话。

    J:(耸耸肩)你既然不想再参与这些事件,那你有什么打算呢?

    我:我还不知道。我想回1001号去看看。那里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J:...这里和1001的时差是12倍。

    我:我的中枢处理器只记录到两年多就停止工作了。你不如直接告诉我1001号现在是什么年份?

    J:...马上就要新世纪了。现在是199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