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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饮早茶

    佛山镇市面上早已是人流如织了。

    这一大早就有许多人出来吃早餐,喝早茶。

    大多数人都是在早餐档上叫个“一盅两件”,也就是一杯茶,两碟点心,像肠粉、叉烧包、生滚粥之类的果腹。

    陈享当然是带李春初他们去茶楼。

    其实这个时候茶楼还是新鲜事物,是仿照扬州的茶楼来建的,就是广州的东山西关都还不曾有,佛山镇却是已经出现了。

    陈享带着李春初等一行来到一家甚是高大堂皇的酒家。

    李春初抬头看去,那西洋罗马柱式的拱门上石刻着“利南楼”三个大字,下面一行略小一些的字“日夜茶面精美点心”。

    一看就是高大上的所在。

    去了楼上,都是用屏风隔开的“雅间”,一张四方桌,几把木椅子。

    没有隔间的地方却是圆桌,不少人都在圆桌旁,就着一大壶茶,吃着各色点心,高声谈笑,间或中还有咿咿呀呀唱粤曲小调的歌女在那里唱曲。

    陈享算是佛山镇上的名人,也应该是这里的熟客,所以老板早就给他留了雅间座位。几个人刚刚落座,却是听得旁边不远处有一群茶客在那里高声喊服务的小二。

    茶楼的小二多是年轻的女子,主要是点菜的服务,送点心的却是推着一辆方形小车。

    只听得一声脆生生地答应,一个服色微黑,围着围裙的一个女子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将手中的一张菜单放在那桌子上。

    那个喊小二的茶客却是看也不看,却是嬉皮笑脸:“阿芳,我要抱你!”

    梁坤却是伸着头去看。

    李春初不明所以,便拍了拍陈享的手问:“梁老三在看什么?”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得那女子小二扬声道:“嗰位亚叔话要死先喔!”

    旁边的人都在哄堂大笑,梁坤也在一边哈哈地笑了出声。

    陈享却是摇着手,忍着笑说:“这是个老熟客跟小二开玩笑,他说,我要抱你,普洱茶的普洱就和抱你同音,有戏谑的意思。那个小妹也厉害,就说他先去死,谐音水仙茶的水仙。所以大家都在笑。”

    李春初也是听得有趣,不禁笑了起来。

    这时候,一个小妹走了进来,轻轻放下手里的菜单退到一旁等点菜。

    陈享却是拿起菜单,看了看,冲那小妹说:“上一大壶河南(广州河南)茶,干蒸、虾饺、蒸排骨、凤爪、叉烧包、粉果、蛋挞、金钱肚、糯米鸡、猪肠粉、咸水角、马拉糕。整几样先!”

    李春初有些惊异:“点这么多?吃得完吗?”

    陈享一笑道:“不多,茶楼的东西都是小件,一人一口就吃完了,以梁坤的饭量他一个人吃还不够哩!”

    不多时,一辆铁皮小车推着许多笼屉过了来。

    这些笼屉确实不大,不过摆上桌来却是件件都十分精美,而且热气腾腾,白烟缭绕。

    梁坤拿了一个大瓷壶在四人的杯子里倒满了茶水。

    那茶壶也装了有几斤茶水,旁人倒茶都需双手扶住,生怕倒出来洒在桌面或客人身上,而在梁坤手里却是如轻如无物一般,斟的茶都是八分满,不多不少。

    黄色的茶水在粗白瓷的杯中漾出光来。

    大家都没有客气,先喝了口茶润一润喉咙,然后等李春初举筷挟了个晶莹剔透的虾饺放在碗里,陈享、梁坤、周道民方才举筷去挟点心。

    李春初吃了几筷子点心正在大赞好吃。猛然听得楼下有一大群轰然喊“好”的声音。

    陈享靠着窗,伸手推开五彩斑斓的玻璃镶嵌而出的“满洲窗”,几个人都探头望去。见不远处的楼下,正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在下面打把势卖艺,耍拳。

    只见那个老人身手矫健,打得是套路拳,却是极为花俏好看,纵横腾跃,不输少年郎。

    李春初他们都是武学的大行家,怎会看不出那老人打的就是表演的拳术,并非实战武功。只是天下所有打把势卖艺的拳术武艺都是如此,只求花俏好看,不求实战制敌。

    所谓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

    在街上看打把势卖艺卖大力丸的普通人,也就是看个花俏好看。

    这几人看了几眼,便退回桌子旁继续吃喝聊天。

    陈享看看四周,见茶楼上的人多被那卖艺的吸引了注意力,便说:“李爷,这次氵(shuǐ)川口(洪顺堂)打大圈(省城)真能清了(杀了)海翅子(大官)?”

    (按:陈享说的都是江湖春典,洪门隐语,在写书的时候意思一下就算了。写得多了大家看得烦。)

    李春初看了陈享一眼,“达亭,这次起事其实陈总舵主是清楚的,现在他们还没有把详细的筹划报给我和总堂,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他们的安排。

    而且洪顺堂的陈满堂对我戒心很重,他不是不知道我是总堂派过来督战的,但他却是极力避开我,怕还是打着起事成功做从龙元勋的心思,好和洪杨一般称孤道寡,压总堂一头。

    所以这才是我急需重建护剑堂广东分堂的原因。我们护剑堂向来都是高手精英为主,人数少,但战力高。不像他们裹挟些乌合之众,若是真和官兵打起来,就是拿人命去填还未必能赢。”

    李春初随手挟了一块排骨在嘴里咀嚼,叹了一声:“在总舵主面前我也是铮谏过的,与其这样浪费洪门兄弟们的实力性命,不如想法让这些人加入清兵,借机进行训练,到时候突然进行反水,在清兵内部把那些官兵打垮,又可以整合我们自己的力量到一起,而不是东一处西一处地起事造反,最后反而是把人头都送给清兵当进身之阶了。

    可是总舵主觉得这样起事可以大大分散清廷的力量,只要哪一处能够成功,就可以掀起全国反清力量的总起事,一举推翻清廷。我是觉得这样起事更难呀!”

    他悠悠地道:“达亭,你是我护剑堂的老人了。广东一向都是反清的大本营之一,你的担子很重,但是我希望你能够挑起来。

    在广州府、在香港甚至去南洋、西洋、美利坚将护剑堂的力量发展起来。我们护剑堂的势力要广,高手要多,武力要强,这样我才能说服总舵主和内八堂的人按照我们的计划行事。”

    “一次起事的失败,我们洪门就要死一批人,一次又一次失败,我们一次又一次死人。我们不怕死,但不能轻易就去死。我们的死不是让那些刽子手染红顶戴,升官发财,而是用我们的死去换回一个清平世界。

    所以,这次洪顺堂起事,我还是会领着那二百精英进攻总督府,为起事多争取一分能够胜利的希望。

    若是我战死了,达亭你要把握好分堂的人马,不能出乱子,实在不行,你就带着他们去放洋,去南洋。那里有我们中华的侨人,他们有钱,但被洋夷和土人欺压,你可以在那里发展,再倒回来实现我们反清的希望。”

    陈享沉重地点了点头。

    李春初却笑了起来。“达亭,说说你吧!你昨日一战那最后破解霍保映的回马枪是怎么使出来的?”

    陈享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在生死之际,突然感觉到一种通身明澈,包括霍保映攻击我的力量流动的节点都感觉到一清二楚,所以才能将他的木棍在他每一次发力的点上打断,让他的力量走偏,其实那棍子是等于我和他合力震断的,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李春初也没有进入丹道,掌握丹劲,因此也没有办法搞清楚这个方法。

    陈享摸了一下唇上的髭须,道:“我扔掉棍子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再也没有办法重新来一次了,就像李广射石一样,可遇而不可求。”

    李春初伸手将杯中的茶倒进一个空碗里,从身边抄起一个酒葫芦来道:“来,我们大家喝一杯。我们这些人在一起哪里可以只喝茶不喝酒?酒壮英雄胆!”

    陈享、梁坤、周道民三人都泼掉杯中茶,李春初将葫芦里清冽如水却火辣如刀的老窖酒倒在了每个人的茶杯里。

    他站起身,举起手中杯,道:“道民,你是读书人,你来作诗一首。”

    周道民沉吟了一下,便朗声吟道:“湖山歌舞尽,豪杰又重来。雁群天边至,菊晚篱角开。莫笑过江鲫,岂无建安才?登高赋秋事,要挽银河怀!”

    四人举杯一饮而尽。

    猛听得有人拊掌大笑道:“是哪家大才在此赋诗?”

    四人都转头看去,却是一个读书人模样的中年人站在那里,这人面色苍白,身形瘦小,但衣装却是颇为华丽,只是身上却是隐隐有鸦片的味道散发出来。

    那人拿着一柄精致的折扇,随手摇了两下,走上前来,抱拳道:“鄙人南海佛山劳重勋,号儒门。请问刚才是哪一位大才在此赋诗?”

    李春初他们各自对望了一眼,周道民也拱手道:“不敢当大才之誉,学生桐城周道民,号东乡。道光二十六年丙午科乡试举人。”

    劳重勋脸上微微一滞,他却是还没中举,只是秀才而已。却是笑道:“周东乡所赋之诗洒脱不羁,鄙人心向往之,前来打搅,恕罪恕罪。”

    他嘴里说着恕罪,眼睛却是在李春初他们三人身上打转。

    周道民大哥哈哈,说:“信口胡诌几句而已,不敢有污足下清听。不知足下?”

    其实周道民心里最烦这样人,嘴里说得谦虚,实际上已经是摆了个你哪凉快哪儿去,没事就麻溜地团成一团有多远去多远。

    劳重勋如何看不出来?

    他是佛山本地的富户乡绅,叔叔劳潼还是本地有名的举人。他自己又是在叶名琛的幕府中当个参赞军机,放屁都不带响的参谋。

    他认得陈享和梁坤,却是觉得一个堂堂的安徽举人跑到佛山,跟一个道士,两个练武的在一起混,这样的组合实在是有点奇怪。

    周道民看劳重勋盯着李春初看,只好向前挡住道:“学生跟随李法师云游天下,落足佛山,却不曾去拜见诸位佛山名士,却是学生的不是。”

    “哦?李法师?”

    周道民用手一延,道:“鹤鸣山正四品高功法师讳上李下昌,李法师法力无边,学生慕道已久,便随从法师周游天下,增长见识。”

    “你是儒家弟子,如何却是学起道来?”

    “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

    周道民胡扯的本事却也不差。

    劳重勋知道再扯下去也就是个今天天气哈哈哈的结果,便拱手道:“扰了东乡先生的雅兴,在下之罪也!若东乡先生有幸可来在下寒舍一叙,在下扫榻相迎。”

    周道民道:“如若得空必来拜会儒门先生,就先生之教!”

    劳重勋转身离开雅间。

    这个人一搅局,大家都没有了继续再吃下去的兴趣,匆匆吃完了桌上的点心便下楼去。

    刚走到大门外,见那打把势卖艺的老人却是在大声叫喊什么。

    四人回头一看,见那老人正揪住劳重勋在叽里咕噜地骂人。

    陈享、梁坤两个仔细听了听才听明白,原来是那老人正在耍弄武艺的时候,劳重勋也是出了酒楼到人群中看看热闹,却不料,老人脚上的不小心飞出,可可正砸到劳重勋的脸上,劳重勋觉得有辱斯文,便出去指责老人,老人虽然百般致歉,但劳重勋不依不饶非要拉老人见官治罪。

    那老人也是个火爆性子,跳起来就揪住劳重勋质问,这下才把事情闹大了。

    陈享听了听,又说:“这个老头子叫陆阿采,是驻防旗人,家里破落后却是卖艺为生,若是被劳重勋告去官府,这陆阿采却是会因为旗人除了当兵要被官府处罚。”

    李春初本不想多事,却是因为那老人的拳法虽然花俏,里面却是有真实功夫,便与几人在一旁驻足观看,当看个热闹。

    过了不久,便有一队海防巡检司衙门的衙役和驻防千总营的巡街兵丁气势汹汹地赶来。带队的是个哨官,上去便去抓那陆阿采。

    那陆阿采大急,暴怒之下便是挥拳就打,却见这老头子虽然头发花白,衣衫破旧,那拳法却着实凌厉得紧,几人看了一阵,梁坤道:“这个老头子用的是少林伏虎拳和四象棍法。不花俏,很正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