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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苏梧先生

    陆襄来到普济医馆时,夜幕早已掩盖长安城,今夜的玄月蒙着若隐若现的红光,淋在月光中的屋顶墙桓像连绵起伏的锯齿,展露着灰森森的峥嵘,而在城南那一面,灯火的盛宴依然璀璨。

    普济医馆坐落于城北丰顺街,这一带多是宦官和文士的居所,因此比较讲究文饰和环境,石板路两旁遍种杨柳、金桂,来这边摆摊的贩子不多,到了夜晚各家商铺关门后,整片区域便一片静谧安宁,远不像南市那么热闹喧哗。

    这个时辰,医馆已歇业,大门都关闭了,不过还没有下钥,留着一扇半掩的小门,伙计每日要将进账和剩余药材清点以后,才可以挂牌下班。

    陆襄躲在一株杨树后,透过小门向医馆内张望,看到几个伙计在忙碌不停,这些伙计平常只干些抓药之类的粗活,像给江波宁制药的大事,他们不会知道,必须要找馆内更高层的才能问得到。

    等了一阵子,伙计们差不多忙完活,掌柜的过来查账,陆襄看见这男子的穿着更华贵,对伙计们指手画脚一副领导的架势,决定从这个人下手。

    大约半刻时辰后,掌柜把账单检查完毕,伙计们便纷纷挂了牌子离店,只留下值班人手,陆襄看见掌柜走出小门,转向丰顺街下游走去,便悄悄跟在他后头,跟得比较远,轻手轻脚,没有被他发现。

    走进一条狭窄灰暗的巷子,周围再没有别的路人,陆襄觉得时机到了,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靠近他,直到只剩两三丈远时,一鼓作气冲上去,从背后猛地按住那人肩膀,将一根针抵在他咽喉。

    “别动,稍微一动,我就让你开出相当好看的烟火。”

    掌柜的吓了一大跳,本脱口而出的要惊呼,但瞥眼看见喉咙上顶着一根黑色梅花针,冲到嗓子眼上的“啊!”登时缩了回去,全身瑟瑟发抖,颤声道:“是……是……”

    这根墨梅枝,正是当日在睿亲王府时,虞止寒刺进陆襄衣襟上的那一枚,她一直保留着,随时带在身上,反正墨梅雪刃不会杀她,今夜终于派上了用场。

    寻常百姓虽然听闻过墨梅雪刃的恶名,但因不在江湖中,其实很少会知道墨梅枝这种独门暗器,陆襄一见掌柜的反应,便断定他一定知道老爹的事。

    “不准回头看,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倘若有半句不实,休怪我不客气。”陆襄森然威胁。

    “是,是……”掌柜的自以为被墨梅雪刃逮住,哪敢说半个不字。

    “普济医馆哪位大夫给江泊宁治过病?”

    这一句话问出来,掌柜惊出一身了冷汗。但是性命在别人股掌间,不得不回答:“没……没有啊,医馆从来没有大夫肯给他治……”

    “事到如今,你还要撒谎?”陆襄的口气加重几分,墨梅针向他咽喉抵得更紧。

    “不不不,小的不敢撒谎,真没哪个大夫给他治过,不仅普济医馆没有,别的医馆也都没有,谁若给他治了,那是要掉脑袋的啊。”

    陆襄不由一惊,现在终于明白过来,医馆并不是因憎恶老爹而不肯施治,而是有人针对老爹,在背后给医馆施以威胁。

    “谁砍他们脑袋?”

    “这个……小的……”

    “嗯?”陆襄动了动手指。

    “我说我说,是……是朝廷……除了朝廷,谁杀人说砍头呢……”

    陆襄恍然,果然又是朝廷,老爹当年杀了不少贪官污吏,得罪了那么多权贵,他们针对老爹,是说得通的。仔细想来,如果不是他们忌惮梅玄桢,不敢轻易造次,恐怕老爹和自己都活不到今天吧。

    陆襄将药盒子从后面拿到掌柜眼前,又把盖子按开:“这是哪位大夫调制的药,你认得出来吧?”

    掌柜看到普济医馆的药盒,又惊了一下,他本来就通晓药理,又在医馆耳濡目染许多年,一闻见药味,便知道药品不俗,用了许多味珍稀药材来调制,有水灵芝、雪莲花、白山参……这些不是一般医生能用得起的。

    “这……这恐怕是……苏先生调制的,这药用了许多名贵药材,普济医馆里只有苏先生有这个财力啊。”

    苏先生?陆襄大为诧异,没想到自己一直求而不得的苏大夫,其实暗地里在给老爹医治,而且尤为难得的是,她明明知道这么做会被砍头,却仍然奋不顾身,难道是老爹的朋友么?

    得到这条线索,陆襄仔细询问苏先生的情况,这个时辰她已经歇班回府,就居住在丰泽大街,距离此地只有一街之隔。事不宜迟,陆襄决定今夜就去拜访。

    “你呆在此地不许动。”陆襄说着收起墨梅针,将掌柜的放开,退后几步后,转身快速奔走。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后,掌柜都还瑟瑟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从灰暗的巷子里出来,街道就变得幽亮,陆襄就着惨白的月色,很快穿进丰泽大街,来到一座府邸前面,正大门前挂着两盏灯笼,照亮“苏府”两字的匾额。苏先生家族在长安城都是杏林名手,家学渊源博大。

    陆襄想了一想,没有想出很好的办法,只好来到门前,拿起铜环砰砰砰敲三下,门戛一声打开,里面出来个小厮,陆襄道:

    “深夜拜访,多有打扰,小女子姓江,是普济医馆的学徒,苏先生有一盒药落在医馆里,明早出诊要用的,掌柜吩咐我送来,请转交给苏先生。”说着将药盒递过去。

    小厮见药盒果然有普济医馆的字样,便没有起疑,回了句好,便进府去了。

    陆襄赶紧来到墙外,攀上墙边的玉兰树,然后借助树枝的高度,跃到墙头跳进院内,望见方才的小厮正往内院走,便小心翼翼跟在他后头。

    苏府院内修建得相当雅致,随处可见茂密繁盛的山茶花、金流苏树、夹竹桃等植物花卉,很容易藏身,陆襄躲藏着跟了一路,没有被人察觉,接着看见小厮将药盒给到个丫鬟,两人交谈几句,丫鬟便拿着药盒去了。

    陆襄跟在丫鬟后面,穿过两道月牙门,来到个几十步的方圆的院子,院里是几间屋舍,想必是苏先生的住处。丫鬟打开其中一间屋的轩门走进去。

    一进屋子,丫鬟就笑着说:“小姐,普济医馆送来这个药盒。”

    屋里书案边坐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子,正借着烛光看书,她原本没注意丫鬟的话,但听到药盒两个字时,微微顿了顿,抬起头说:“什么药盒,给我看看。”

    “诺,就是这个,说是明早出诊要用的。”丫鬟把药盒递过去。

    苏先生看到盒子,秀眉一拧,拿到手中又看了看,然后打开盒盖的一瞬,脸色刷一下白了,整个人霍然从凳上站起,正欲要问,便在这时,听见咚咚咚的敲门声。

    苏先生惊愣了一下,然后脸色很快平复过来,重新坐下身子:“有客人来了,萱儿,去请进来。”

    “是。”丫鬟打开屋门,迎面看见个十五六岁的黄衫少女,正是陆襄,陆襄微笑道:“冒昧拜访,多有叨扰,请问苏先生,有没有收到药盒?”

    丫鬟作了个请进的手势:“我家小姐正等你,请进吧。”

    这倒让陆襄一惊,心想不愧是暗中给老爹治病的名医,只看到药盒就猜到是谁找上门。大方跟进屋,迎面见到个年轻女子坐于桌旁,容貌清丽,周身文秀雅致的书卷气质,让人眼中豁然一亮。

    “见过先生。”陆襄拱手行礼。

    苏先生仍自端坐着,没有起身接待,打量了一遍陆襄,微微一笑道:“不必多礼,我姓苏,单名梧桐的梧字。”

    陆襄反应过来,自己没有报上名讳,这可大大失礼,方才下意识认为她应当知道自己名字才是,便道:“失礼,我姓陆,单名劻襄的襄字。”

    “襄,是个好字。”苏梧如此说着,将手中药盒放在书案上,她神情沉着,语气从容,再也没有一丝方才的惊惶,微笑问:“你深夜找我,有何见教?”

    陆襄看了一眼丫鬟,苏梧见到她的目光,吩咐道:“萱儿,你去门外守着,这会子我谁也不见。”

    “小姐……”丫鬟很担忧,不知这个深夜造访的不速之客到底是好是坏,万一来者不善,留她和小姐共处一室,实在太危险。

    “无妨,你去吧。”苏梧却似乎并不怎么担心,丫鬟终究不能违拗小姐的意思,回一声:“是。”离开屋子,把门带上了。

    陆襄看着轩门被紧紧关上,然后目光转回苏梧身上,问道:“苏先生难道不怕来者不善么?”

    苏梧听了,先向陆襄作出个请坐的手势,接着拿起水壶倒茶,她动作优雅从容,显露出博学家族的修养,缓缓说:

    “常言道,医者看面看脉不看心,我以为不然,头乃身之元首,五脏六腑之气皆会于面,医者观其面相之气,便可窥得心之一二,你眉宇间并无戾气,我又何必担心。”

    陆襄叹道:“看来苏先生不仅治身疾,还治心疾,世间人人皆有心疾,不知先生可否为我诊脉,开一剂良药?”

    苏梧不拐弯抹角,直接问:“你想问些什么?”

    这位女先生的爽快,倒让陆襄感到诧异,看来接下来的聊天会比较顺畅,便大方讲出来:“先生为我爹治病,我不胜感激,深夜冒昧造访,是想请问几件有关我爹的事。”

    苏梧缓缓摇了摇头,道:“你找错了人,你父亲的事,我和苏府都一概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