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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铁打的营盘

    每每吃了午饭,杨文就迫不及待撒腿往营上跑,他知道养在营上二伯家杨荣照顾的乌蒙马在等着他。自从听了营上的历史,杨文备受鼓舞,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一口气冲大坡通顶。

    在营上,父亲讲的每一句都令他心潮起伏。父亲脚步移动到哪里,他就紧紧跟在哪里。

    父亲经常从大榕树的阴凉处走到当阳的崖边,天高地阔,他转动身体给他们区别东西南北各个方位,似乎整个大地就是他的作战沙盘。

    教书先生的最佳方案是先定位北方,有一次他挥开戒尺指着远方一个山头告诉他们:“记住这个点,站在这个点找那个山头,山头那边是马别桥,横架在纵深千尺的马岭河峡谷之上,是北部作战的第一桥头堡,通往黔中官道的第一站。”

    他回头跟刚放假就被他爹送来的个子最高的灯明说:“灯明老大哥,提醒我哪天带你们实地看看黔中援兵的必经之路,对应兵法里所学的‘据险而守’。兵家在要冲之地都建营盘,就是这个道理。”

    初来乍到的灯明被先生的语气刺激得如临大敌一般,快速反应道:“那切断了,就坐以待毙吗?是否还有其他出口?”

    先生又想摆地图,四处张望哪里有合适的石头瓦块。小机灵鬼杨化和桑华,早就了解先生这一招,一到营上就捡了一捧石头丫枝候着。果然,先生说要就要,左右俩童子旋即双手奉上,惹得大伙一阵哄笑。

    老军人用四颗石子定出东西南北四个城门,用大小丫枝摆出域内河川走向,手指城防方位,答复学生的提问:“天堑能阻断援军,但也能首先御敌于家门之外,先赢得生机,才能等待时机。敌方被挡在峡谷外,它要么围,要么撤。强攻需要时日搭桥绕道,只要它敢滞留,一旦援兵赶到,就在马岭河形成夹击,除了跳崖,别无他路。作为守方,不一定被它一棋将死,城后滇桂还有驰援通道。”

    谁也没料到的灯明突然又追了一问:“若从马别桥攻入,东、南、西还有其他营盘吗?”

    先生说:“多。只需记住有乡镇就有城防。山地城防跟平原有所悬殊。平原东西南北四方概念明确,山区千沟万壑、地形错综复杂,依山川据险要设防,方位不定,比四方城来得灵活。”

    他在地上画的城区图印迹中央往北方摆了一颗小石子说:“来,先看小局,注意小石子。以这里定位,这颗石头是营上,查宝山的营盘。”他边说方位边放石子,“东侧有戴家的纳省营盘,南侧,桑华,盯好喽,有锅底塘东峰桑家营盘、西峰刘家营盘,再往南是桔山普子村周壁营盘。”

    桑华听到桑家有个大营盘,激动得蹦起八丈高。

    老军人又重新在桑华手中挑了几颗更大点儿的石头,从东向西,边填入边解说:“看这颗,是城中黄草坝。往东跨出马岭河的马别桥是万屯阿红营盘、郑屯右里屯营盘、鲁屯合营营盘。往南有刘家下午屯永康堡、王家景家屯,再往南是敬南拢岸卢家营永靖堡。斜向西南有七舍革上大营盘、小营盘、箐林山营盘三个营盘,再向西南有猪场坪营盘。西侧有坪东东贡燕子窝营盘。西北部是乌沙革里的后山营、凹子营、哨子营、黄家大营、朱家大营、朱家小营六个营。这是大局。”

    灯亮耳朵都听立起来,啧啧称赞:“居然有这么多营盘!恭喜各位同窗好友,你们生活在百营军阵之中。”

    杨文对着灯亮喊:“莫慌,灯亮,你家黄草坝万一告急,我率马岭营上杨家将连夜救你!”

    桑华兴奋劲儿还没过,也跟着杨文嚷嚷:“灯亮,你和灯明哥顶住,我锅底塘桑家大营火速增援营上杨家将,连夜救你!”

    结果,杨文脑袋被父亲一拍,只听父亲笑他俩说:“你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你灯明哥可是挂帅级别的人物,你们救他?他不救你俩算好的!他若骑高头大马,你俩得给他铡马草、扫马棚。”

    灯明虽被先生夸奖一番,却没有飘飘然。他对眼前这位先生佩服的五体投地,暗暗庆幸父亲逼自己来,给自己找对了师父。

    无论是笔山书屋里的读书写字课程,还是营上舞刀弄枪的室外军训,都令他如痴如醉,跟过去父母求爹爹告奶奶给他找的其他私塾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甚至他在读的初等小学堂都学不到这样的内容。

    灯明已下“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决心。

    杨幺爷平时根本不夸谁,他只暗中观察。整个学堂,这个惜时如金的郭家老大哥,作风稳健,但是不像他大儿子杨创那样老沉持重,思维活跃,又不像他家老四杨化那样外向奔放。言谈举止拿捏得恰到好处,惜字如金的个性并未掩盖住满脑子汹涌澎湃的冒险念头。杨幺爷在他身上看到年少的自己。

    从刚才灯明能连发两问,他就能判断灯明比他人能多想几步棋,颇有大局观念,仅此一点,足以令人咂舌。对于一个历经实战的老兵而言,他隐约感觉到灯明是个不可多得的军武苗子,如果下大力好好栽培,难保有冲天一飞的惊人之举。他是由衷地喜爱这位高徒。

    想着灯明这个孩子的前途,忽然杨幺爷想起关于他的一件事。当初妻子王珍恳请他收郭家老二入学,整天在他耳边叨叨叨,说她姐妹有个远房亲戚刘安龙,家中不幸,唯独只剩一个可怜的孤女。女娃居然就是灯明娘给他说的媳妇。

    杨幺爷不由得仔细端详起眼前这个他认为志在四方的高高大大的好男儿,唏嘘不已。那个未曾谋面的小女娃,才是黄毛丫头就没爹没娘,如雨打的浮萍,漂流浪荡,如何托生于世。而这个气宇轩昂的男娃子,初涉人世,本该躺躺男欢女爱的温柔乡,居然十多岁就给“包办”了。

    杨幺爷不由得甩甩头,两边都难哪,不知这个小子知道这一切以后会怎么想,会作出什么选择。不过,大丈夫不拘小节,男子汉要明大义、怀大志、有大勇,岂能这么点儿女私情就把一个青年摁住了。

    杨幺爷觉得还有最重要的话没讲,随即提高嗓门,语调高亢起来,说:“营盘虽多,可实情不容乐观。山大林深之地,弊端也显而易见。补给短缺,装备落伍,最为紧迫的是人才。”

    “灯明,你跟杨昌、杨荣、杨炳、杨创是家里的老大,扛大旗的,不能只知一个营上。我天天带你们在营上操练,是要你们不要忘记营上精神,但也要看到新式军校代替了老式营盘。雨后春笋般的新军校,才是值得一看的先进营盘。你们几个长兄,要带领他们——”他突然俯视那个小的。

    那几个小的,心中一颤。

    忽地他又抬起双目,坚定地遥望天边,“站在营上极目远眺,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从马别桥冲出去是关岭、安顺、贵阳,它们全是明太祖朱元璋建的营盘,东头有个陆军讲武学校。从永康桥冲出去,西边有个陆军讲武堂。天之大,任由鲲鹏扶摇而上,你们这些哥哥务必要带弟弟们冲出去!”

    他牙关紧咬,杨文都能看到他微微凸起的下颌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