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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两王议直捣北燕京,临城下觉知破城难

    几名不良正在东市的市头洒水清扫,血混着清水聚拢在一起,被不良手中的竹帚扫在一起,火红的日头正在冉冉升起……

    顺德十年,朱明六月二十八日

    辰初•万物舒伸•执徐

    北燕土,蝉默城

    东城门,日光如血,将城楼上下照的一片赤红。

    随着城下北燕士兵队伍中的一连串的传令声响起,一阵稀疏箭雨在弓弦响动声中落下,打在城墙上的夯土地面上,深深嵌入进去。

    城墙上铁甲铮然,并不慌乱,距离太远,箭雨根本射不透他们身上的铁甲。随着号令之声,十余名弩手立即上前,箭雨当即射往城楼下的北燕军队伍中。

    “王爷,还是进城楼里去吧,这里……”

    一支长箭破空而过,死死的嵌入土墙之中,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周玉明漫不经意的回头看了看,箭头射的并不深,距离不到二百六十步。

    他皱起眉毛,一把将身边焦急的亲兵官儿推开,立即对身旁传令兵吼道:“把神臂弩顶上去!要是有一个北燕鞑子上了城墙,我砍那什长的头!”

    “喏!”

    今天已经是第四日了,楚军占领了北城门,关靖军依然坚守东城门,两军在接连的城墙部上重兵把守。

    而北燕也下了本钱,日日狂攻不止。每次都在城门下留下上千具尸体,伤者应还倍于此数。这一夜连半天,上来的尽是不到五百人的北燕军队,每次进攻不到半个时辰便停。

    “这是跟我玩车轮战啊。”周玉明望向城下稀疏的北燕军队。

    十来个北燕士兵躲在一堵土墙后,手持角弓,蓄势待发。

    今天的势头看起来很是凶猛,从最初战力最低,稍微杀伤就往后退的草原各部军健,到现在装备精良,满脸都乌其麻黑的精锐士兵。

    从昨日酉时开始,攻击就没有停止过,北燕军队中血红色的狼旗始终没有离开过城楼前。催战的鼓声还有号角就没断过,难不成北燕军队是想一举破城?

    可到了此时,北燕军队连城楼边都没摸着呢……

    想到这里,周玉明脸上泛起冷笑,抬头看了一眼城楼边旗杆上挂着的那几颗已经风干了的人头,这是东城门守将的人头。

    不过他倒是有些佩服对面的守将,在他们攻破东城门后竟然没有让军队溃散或投降,而是组织士兵反攻。

    “叫人将桐油都送上来,但凡有北燕人摸到城墙边了就浇,若是有什么攻城的用具贴过来更好,点着了这些东西,看他们还能不能再制出新的来。”

    一侧的两名都尉神情一振,立刻叫传令兵过来。

    周玉明眯眯眼,不禁攥紧了腰间的横刀:“你们两个,选底下两名将官儿,着他们各带三十弩手,半刻之内,必须把北燕兵给我击退!”

    这两个人都是关靖军内三营统兵官儿,是关骧的嫡系亲信将领,与关汉白是一支的叔侄表亲,用来自然得心应手。

    楚军那边更是项宇得力的偏将,如今城内这几万大军,能有一万精锐就不错了,旬日之间,能攻得下重兵把守的两座城门?做梦去吧。

    箭雨刚过,一排弩箭又射了下去,远处的街边立时滚倒了十余个北燕军卒,北燕士兵口中一边发出恐惧的嚎叫声,一边拼命的向前冲来。

    周玉明望着城门下蜂拥而上的北燕兵,不禁冷笑一声,问道:“崔鼎呢?我让他与关汉白带五千骑内外夹攻南城门,怎么还不见回报?”

    “崔将军却才回报,说再有半个时辰,定能攻下南门!”

    此时城门下北燕士兵已经开始往上攀爬,杀声一阵强似一阵,但这几人好似混不在意——这样的阵仗根本不算什么。

    城楼远处,几十名曌军布了个半圆形的防御圈。只是人数太少所以看着稀稀啦啦,十分可怜。

    “候——”什长握紧右拳,冷冷地盯着越来越近的骑流。

    一队北燕骑兵越来越近,那名什长忽然退后一步,伸直右臂,大吼道:“预备!”

    便在此时,本来排成半圆形防御阵形的十几名曌军忽然阵势一变,成了个锐突之势,更加恐怖的是,他们从腰间取下硬弩,猛然端起平视,瞄准了前方的士兵。

    “放!”那名带队的什长轻轻发了命令。

    一阵弩箭疾射而出,虽然并不密集,但弓弦力让这些箭矢地飞行速度异常迅速,在空中发出撕破空气的嘶嘶声,听上去十分恐怖。

    数声闷哼起,骑兵阵型最前面的几骑身中弩箭,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周玉明望着那些战马跌地所掀起的黄尘,冷笑了一声。

    “报——”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雪白,浑身是血的军卒慌忙跑到面前,跪倒在地,这个是胡人的传令官,腔调有些怪异。

    “崔关二将军夺下南门!”

    周玉明高兴的差点跳起来,他立刻下令道:“通知楚军,全军出击,直攻西城门!”

    两旁的士兵、将官们立刻吼声喏,急匆匆地召集兵卒。而恰在此刻,一名楚军都尉飞骑赶到,朝着城楼上大喊:“楚王夺下西城门!楚王夺下西城门!”

    那名都尉扬起马鞭,驱马顺着城墙跑去:“楚王攻下西城门!”

    周玉明一愣,这么长时间了,楚王才刚刚露面,此刻他心中怒大于喜。

    这么长时间了,虽然楚王确实阻挡了援军,使他们在攻城期间一个北燕援兵的毛都没见到,但是这么长时间了,楚军始终不太听从命令——这背后肯定是楚王的受意。

    一想到楚王的凶悍,周玉明心中立刻腾起一丝畏惧,但取而代之的便是无尽的杀意。

    这个人,不听曌帝命令,不好约束,稍不留神就会被他反刺一刀——该杀!

    若是天下太平了,这人决不能留。

    周玉明眯眯眼,吩咐身旁的士兵道:“传令,肃清城中参军,降的收了,不降的格杀勿论!”

    “喏!”

    周玉明把手探进腰带间的皮包,摩挲了半晌才摸出一片几乎碎成渣的薄荷叶,周玉明看了眼那片“千疮百孔”的薄荷叶,将它塞进口中。

    “曌军威武!”周玉明登上城墙,望着城下的曌军做起呼号礼。

    亥初•万物收藏•大渊献

    北燕,蝉默城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曌军拉着长调的号角声透着苍凉,城中的营帐遍布火把,将整个天空都映的通红。

    几处几乎燃烧殆尽的房屋残骸里还散发着烟气和火光,将城中的空地照的恍如鬼蜮,影影绰绰的身影举着火把游荡在激战过的战场上。

    一些人在收敛北燕士兵的尸体,不过所有的这些战死兵士的尸体最后都会聚在一起进行焚烧。

    一堆尸体被点燃,烟气立时弥漫开去,一股混杂着焦味的恶臭熏人欲呕。时值夏季,这么多的尸体会极快地腐烂,容易引发瘟疫,烧毁是最好的方法了。

    天色已经黑的仿若浓墨一般,周玉明如今心思杂乱,疾步走出营外。

    “伤亡多少?”周玉明从烧的咕咚冒泡的铁锅里摸出一条牛肋骨,顾不得烫便撕下一条放进嘴中。

    一侧的关汉白叹了口气,回道:“战马损十二匹,军士伤七十又五,亡二百一十七,楚军人马……人亡二十,伤六十,战马损十匹。至于项王两千人马,伤亡者不知。”

    周玉明应了一声,把吃的零丁的牛肋骨一扔,对着烧锅的士兵吩咐“少放胡椒”,然后朝前踱了两步。

    “楚军归楚王管,你我插手不上。”周玉明冷笑着,压低了声音吼叫道:“拿大军做诱饵,他倒成黄雀了。”

    关汉白摸摸腰间的鞭柄,轻笑一声,转移话题似的问道:“休养几日,又该攻何处了?”

    周玉明望望天上的月亮,满脸阴沉:“我怎么会知道?此等大事要与楚王商议,我估计按他的性子,是不会满草原找北燕军队的,他应该会直攻北燕京城。”

    “嗯。”关汉白应了一声,思索片刻,回道:“突威军已经被皇上调过来了,王爷传道旨,命他们去找那些鞑子。”

    周玉明摇摇头,看向不远处啃着牛肉的崔鼎,“不行,北燕京城防守严密,虽然楚王把那支突厥骑兵给灭了,可燕南城的守军不会少,在草原上,我们根本造不出攻城用具。”

    他郁闷的朝地上啐了口唾沫:“燕南城可不会有像曹障这样的傻子,你就是把燕南围上一年,城门也不会开的,城里粮食足够他们支撑好几年。”

    “光围城是没用的。”

    “那怎么办?难不成要在我曌组建攻城器械,千里迢迢的运过来?”关汉白叹了口气,晓是常在草原征战的他,此刻也一筹莫展。

    周玉明懊恼的摇摇头,深深呼出一口气,他身上拍拍关汉白的肩膀:“楚军在西城门上欢宴呢,你把崔鼎叫上,去问问楚王下一步有什么打算。”

    西城门上,气氛格外热烈。

    “季将军勇猛无敌,身披二创,斩敌魁首,经此一战,今后定让北燕鞑子闻风丧胆,还请将军满饮此杯……”

    “季将军之神勇,天下少见啊。真乃我大楚之猛将。”

    城楼中一众将军七嘴八舌的一通恭维,季咘裸露着健壮地胸膛,上身缠着两处棉布,隐隐还有血迹透出。

    一名楚军都尉端起酒杯,对着季咘奉承道:“凭将军之神勇,定能建不世之功!”

    项宇将酒杯高高举起,大声说:“谨以此酒为季咘庆!为在座的各位将军庆!”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干。其余将军们也端起酒杯,将杯中酒水喝净。

    项宇举起酒卮,笑对全场道:“军中无乐,亦无歌舞,只请大家多饮几杯,尽兴而已。”

    几名都尉清清喉咙,用筷子敲着面前的食器,大声地唱起来。季咘、陈嘉等将都连连饮酒,气氛逐渐热烈。

    恰在此刻,靴声响亮,周玉明领着崔鼎、关汉白缓步走了进来。

    气氛瞬间凝固。

    项宇把玩着手中的酒杯,沉声问道:“贤王来此何干?”

    “讨杯酒吃。”周玉明淡然一笑。

    楚军将领们哄然大笑起来,项宇一伸手,示意他坐下,同时笑道:“赐酒!”

    一旁的陈嘉立刻送过去一套酒具,周玉明自酌一杯,一饮而尽,然后咂舌称赞道:“好酒!”

    项宇淡淡一笑:“过奖了!军中何来美酒?只不过,战事顺畅,心情舒畅而已。”

    “那敢问楚王下一步如何打算?”周玉明单刀直入的问道。

    项宇端着酒杯的手突然一顿,他皱皱眉头,将酒杯放下,沉声道:“直捣黄龙,攻燕南。”

    “敢问楚王打算怎么攻?”周玉明再次发问。

    项宇蹩起眉,望着周玉明似笑非笑道:“围城,断水……”

    “燕南守备充足,城中之粮可供二十万人吃三年,内自凿井近万口。敢问楚王打算怎么围?围了之后打算怎么攻?我们根本没有攻城器械,北燕除了草还是草,我们总不能等他们粮断水干吧?”

    周玉明面露急切,随着他一句接一句的发问,项宇的脸上渐渐变得阴沉。

    “楚王打算带着将军们豪醉三日,倘若这三日北燕军兵临城下该当如何?”

    季咘忽然把空杯一放,“哐啷”一声拔出剑来。剑的寒光在烛火的照耀下一闪,剑锋直指周玉明眉心,后者毫不畏惧,面容如常。

    项羽大吃一惊,惊问道:“季咘!你这是干什么!”

    季咘朝他笑笑:“既无音乐,又无歌舞,这酒喝得多没意思!不如我来耍一趟剑,为贤王助助兴。”

    周玉明心中明白,季咘却才绝不是想要舞剑,他只不过是想给自己一个警告——对楚王说话要客气。

    “好啊。”周玉明觉出却才自己语气不对,便顺坡下驴道:“久闻季咘将军剑法高超,一柄玉螭剑斩敌无数,今日正好饱饱眼福。”

    季咘冷笑一声,挥剑起舞,一招一式,杀机昂然。

    项宇兴致盎然,喝彩道:“好!”

    周玉明也跟着附和:“好!”

    季咘先在会场中央起舞,渐渐地挪动身体,有意无意地靠近周玉明,只见剑锋掠过,周玉明感觉一阵凉风吹过脖子。

    陈嘉觉查出不对,便开口道:“季咘,你先停停我有事要禀。”

    他清清嗓子道:“却才燕南来了使者,乞求我军停攻,另外已经派飞骑前往大曌,求曌帝休战。”

    一名楚将大声笑道:“燕南派来使者的说,只要咱们结盟,八皇子娶北燕公主,和大曌结为永世盟好。趁菁国那个女帝立足未稳之际,大军回师,之后联燕攻菁,岂不是比在这杀个尸山血海好的多了……”

    他说到这里,才见周玉明脸色不对,目光无比骇人,诺诺的停住了话头,直到背后被冷汗浸湿,才听周玉明森然道:“若不是念在你跟项王日久,又都是为了大曌出征的份上,我这里就一刀斩了你。”

    “我八皇弟便是再怎样,也不会娶北燕的鞑子。你们尽可以将我原话回北燕使者。”周玉明眯起凤眼:“我来此,不灭北燕,誓不回转!”

    他猛然抽出腰间长刀,一下砍断案角,厉声道:“再敢言退者,犹如此案!”

    “好!”令周玉明没想到的是,项宇竟然头一个喝彩起来。他缓缓踱到周玉明身旁,开口道:“贤王既有此志,那你我二人可击掌为誓。”

    “好啊。”

    周玉明痛快的伸出手掌,而项宇也没有磨蹭,两人厚实的手掌拍在一起,发出一声脆响。

    “不破燕南,誓不回转!”项宇大声发誓道。

    “不破燕南,誓不回转!”周玉明跟着重复了一遍誓言。

    陈嘉为了缓和气氛,便举起了酒杯道:“预祝我们势如破竹,一举攻下燕南!”楚将们立刻举起酒杯,齐声道“必破”。

    周玉明将酒杯中的米酒一饮而尽,不禁叹了口气。

    项宇眯眯虎目,将酒杯放下,开口询问道:“贤王有什么烦闷事?何不说出来与本王听听。”

    周玉明木着脸叹息道:“燕南城,我想不出破城之计……”项宇的虎目里顿时闪过一道寒光,这也是他一直以来的心病。

    “不知楚王可否有破城之策?”周玉明试探着问道。

    项宇心头一黯,没有立刻回答。周玉明见他没有说话,微微偏了偏身子,淡淡说道:“光围城是没用的,像蝉默城守将这样的傻子,其他城池绝不会有。”

    “我说真的要围城了吗?”项宇问了一个答案明显的问题,难得的反问。

    周玉明盯着项宇棱角分明的脸颊,倒吸一口凉气:“什么意思?声东击西?”

    “是。”

    项宇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他为自己倒了杯酒:“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

    “到了燕南城,我大军每人提一包沙土丢在敌人城墙下,短短半日便可筑起一座土山,然后大军直接顺着土山进城,一路屠杀。”项宇冷冷的说道:“倘若此举不成,也可寻个僻静处,挖洞挖进燕南城也是好的。”

    周玉明再次陷入沉默中,他与项宇这种人存在着明显的差距。

    这差距不光存在于阅历与头脑上,还存在于气度与应变能力上。

    周玉明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项宇能在这乱世之中成为中立的王。

    “你要记住,在战场上,永远不要对敌人停止杀意,除非他要死了,或者是……他已经死了。”项宇继续毫无表情说道。

    烛火中,他的一双虎目显得格外骇人。

    顺德十年,朱明七月四日

    卯初•日始•单阏

    北燕京城,燕南城外

    燕南城郊外,一群羊悠闲地在路边啃草。路旁的坡上,坐着一位眉清目秀的青年,身边放着牧羊鞭和一柄放羊铲。他并不看羊,只双手抱膝,在喃喃地念诵着什么。

    在朔风送来的热浪中,过路行人听出,他吟的竟然是一首楚辞!

    他叫白璞瑜。

    虽然衣衫褴褛破旧,也在干着牧羊的粗活,但眉宇之间却有一股高傲的贵气,这是与生俱来的东西。

    一只羊突然跑远了。白璞瑜站起来,拿起铲,挑起一块小石子抛过去,正打在羊的背上。羊吓了一跳,急忙跑回路边的队里。

    白璞瑜抱着铲,站在那儿,脸上尽是惆怅。

    一名穿着青袍的男人突然和他站在一起,男人摸了摸头上的逍遥巾:“遥遥星指东方。”

    “紫微微青龙将出。”白璞瑜眼底闪过一道惊喜的光,有些激动的说道:“有什么打算?”

    男人摸了摸自己白净的面皮,低声道:“在下方子信……”

    “没人关心你叫什么。”白璞瑜显得很冷漠无情,“我听命于曌帝,现在皇上把我交给贤王与楚王,我听他们的命令,有什么计划赶紧说。”

    方子信抿抿嘴,有些尴尬的回道:“破城难,贤王问,能不能带十几个兄弟进燕南。”

    “不行。”白璞瑜摇摇头,低声道:“前几日宿卫遭屠、蝉默城破的消息传进来,激动的北燕鞑子险些把明胪寺给砸了。”

    明胪寺是曌国商人在北燕的聚集地,算是一个专门为曌人所设的驿站。一听到明胪寺险些被砸了,方子信苦笑道:“这些鞑子们还真是沉不住气。”

    白璞瑜苦笑一声,道:“已经开始闹起来了。北燕大汗已经发了明旨,在燕南的曌人已经被尽数赶出城去,连行李都扔出了明胪寺。”

    “这么说,现如今燕南城上进不去曌人了。”方子信叹了口气:“要破燕南,你有什么妙计?”

    白璞瑜略斟酌一下说道:“强攻绝不可,没有木头,根本造不出攻城器械。我劝贤王还是派人往城中射些劝降帛书,再另想他法吧。”

    微风扶着泥土散发出的芳香,把一大片一大片青草吹得如涟波荡漾。白璞瑜深吸一口气,慢慢闭上双眼。

    “项王想要垒土为山,你以为如何?”方子信皱起眉,破城的难度,超乎他的想象。

    白璞瑜微微合眼,感受着吹来的热风:“不可,当下的燕南城已然是铜墙铁壁,只要进入射程,一个弹指内必然被射成刺猬。”

    “就算了。”方子信心头微寒,转而问道:“那挖洞挖进燕南城呢?”

    白璞瑜眼角一抽,思索了片刻,回答道:“这个倒是可以一试。到时候雀鹰联络。”

    说完,白璞瑜转过身去,他缓缓将羊们赶到一起,慢慢驱进城去。方子信望着他的背影,拨开了眼前垂下的一缕头发……

    卯•旭日升

    燕南城外五里,曌军大帐

    军帐中,一众将军正一筹莫展。上首立着的周玉明再度愁眉不展,下面两列将军、都尉们也都愁眉苦脸,一副难办的样子。

    “兵部、户部的联名折子已经出来了,有些人想要咱们撤军,太子压力不小啊。”周玉明叹了口气,沉声道:“司马山一死,朝上的文官们全乱了。”

    他抬起头看了看周围的将领们,厉声道:“干什么?干什么?别都摆着一副要死的样子,破城必须要快。在城里的暗桩说了,堆土不行,你们也赶紧想想其他的办法。”

    一侧的关汉白摸着腰间的鞭柄,感受着木柄包浆的同时,他思索了几个弹指,回道:“也只有挖洞一个办法了,可现在我们根本不能实施。”

    “什么意思?”周玉明盯着他的双眼。

    关汉白沉声应道:“没有准确的方位,不好挖。一旦挖偏,后果不堪设想,还是要等暗探的雀鹰来。若是想要快,只能等晚上夜深人静,派快马前去堆土。”

    周玉明眯起凤眼,看着他的眼睛,沉声说道:“先朝城里挖着。不是有北燕的俘虏吗?让他们晚上拎着土袋去堆土,若是不行就改明的,派一百骑兵,人马披三层厚甲,我就不信北燕的弓箭还能射透。”

    “地道也要加快速度,万一垒土不成,还得当老鼠。”

    关汉白微微点了点头。

    周玉明拿起桌子上的横刀,一拍身旁的崔鼎:“你跟我去探探燕南城的守备。”

    “喏。”崔鼎应了声。

    又跟那些将军们吩咐了几句,周玉明带着崔鼎走出大帐,“哎,那小子,过来!”

    周玉明叫来一名伍长吩咐道:“去取两套步人甲,要突威军那种形制的。另外,牵两匹战马,套上两层具装铠。”

    “喏!”那名伍长应了一声,快步走去。

    周玉明回身看向远处坚固的燕南城,在夏季的热风中,那黄泥夯成的城墙却显得格外坚固。

    坚固的令人生恶。

    周玉明伸手指了指远处的燕南城,问着身旁的崔鼎:“你说一旬之内我们能攻下燕南吗?”

    崔鼎用手抠着腰间的牛皮皮带,似乎有些犹豫,他思索了约一个弹指,回答道:“我不知道,但它一定要比蝉默城难攻。”

    “哼。”周玉明冷笑了一声,他从腰间的皮包里摸出一颗五香丸塞进嘴里,一边大力的嚼着,一边自言自语道:“三旬之内攻不下,草原各部怕是就会来增员了。”

    “但求突威军能拖住他们。”他叹息道。

    燕南城,城门有六,六门皆有箭楼一座,城墙为黄土掺杂着枯草、牛粪建成,城的四角都建有巨大的角楼。城外部等距离地建有加强防御的“马面“,其外再绕以又宽又深的护城沟——却未引水。

    北燕历志元三十五年,也就是顺德三年,燕南发二十万军民加固城墙,在夯土中使用了“永定柱“,城墙基部加宽,达到五丈。

    城墙远没有曌、菁、邵等国京都的城墙坚固,水平只能和其他国家重要城池齐平,但在这片没有树木建造攻城器械的草原上,它是那样的坚不可摧。

    此刻燕南城的西北门远处,两骑厚甲重骑缓驰而至,正在慢慢接近城门。

    在只露出眼睛的厚甲下,是周玉明和崔鼎疲惫的面庞。

    “这城墙,就快赶上咱们大曌的重城城墙了。”周玉明用鞭梢指指远处的城墙:“设计的时候绝对有菁国工匠参与,你看那城门楼上的飞檐,跟诀安城上的一样。”

    崔鼎点了点头,那次去诀安城,他可是好好观察了城门的。他叹了口气道:“若是挖地道,光躲城墙的地基就要深挖几丈。”

    周玉明应了一声,望着远处的箭楼看了看,半天之后忽然笑了起来,给出一个结论。

    “这箭楼是什么人建的?孔不到五十,不足为惧。”

    就在此刻,一支羽箭破空而来,钉在周玉明的肩上。

    后者并没有躲闪,这个距离射来的箭矢,连一层皮甲都射不透。他们两个穿着两层铁甲,就是到了一百五十步,城上的羽箭也射不透甲片,顶多只能给他们身上留下一处淤青。

    崔鼎眯起眼,一指城墙上探出的一处似望台一般的空地,疑惑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征战多年,从未见过。”

    周玉明拧着眉头回答道:“没见过,难不成是北燕特有的瞭望台?”

    他们很快就知道了,那处探出来的空地突然出现了几名留着络腮胡的北燕士兵,他们探探头,似乎在商量什么。然后一阵咕噜噜的声音响起,那处空地推出来一架床弩。

    崔鼎率先发现了床弩,他立刻大喊一声,驱动战马回撤,周玉明也紧跟着狠抽战马,两人极快地逃出床弩射程……

    辰•万物舒伸•执徐

    燕南城,燕南县,皇宫

    大殿之上,一众将领分列站立。看上去却是壁垒分明,上首的都是头留发辫,穿着鲜艳明亮的皇族将领,下面的左首是一些身穿皮袍,须发散乱,长相粗野的各部酋首。

    而右面,便是一些中原相貌的武官,都多少带着些畏怯之色,沉着脸并不与其他各族人等对视。

    北燕帝正中危坐在案几之后一张铺着名贵狐皮织就的大椅上,四十出头的年纪,须发乌黑,没有一点斑白颜色,面容消瘦。看上去便知道这人年轻时也是个英俊之极的人物。

    一双麻弩族人特有的鹰眼顾盼之间,威严自现,只是衣甲上却与汉人无异,甲袍之外再无别样饰物,和那些走起路来便叮当作响的将领截然不同。

    北燕帝淡淡摆了摆手,挥退一旁要进茶的宫女,下面却已经有人怒声道:“大汗!此刻不该重于城防,应该帅军袭杀城外曌军!大汗与我一万轻骑,我杀出城去,定然他们有来无回!”

    其他众人也都怒形于色,但却没随这人起哄。一万轻骑就杀出城去?还让人家有来无回?笑话。

    不说现在城外曌军虎视眈眈,单说坚守此刻都已然不是易事。这个时候,谁去带兵到城外出战,谁就是傻子。

    于是一帮人开始就出城事宜吵了起来。

    北燕帝脸上却看不出什么异色,他此时想地不是当前的战事,而是自己年事已高,行事更是残暴到了极点,动辄杀戮大臣,上京城内人人自危,已有不少人传过信来,要拥立他儿子为帝,其中便以尚书令麻弩进忠,副都元帅麻花木等人为首地军政重臣,只待曌军回军,就是他儿子称帝之时。

    “吵什么!”

    脑海中虽然转着杂七杂八的念头,但当前还是以战事为主,可接连几仗却打的不能再难看了,再瞅了一圈殿中众将,副都元帅麻弩迁是个摆设,监军花可晋倒是不可轻视,其父又是尚书令,但打仗他不灵。

    不过看到壁垒分明的众军将领,北燕帝还是眉头一皱,他母亲是菁人,如今麻弩贵族都崇慕菁国衣冠,其中更以他为首。

    麻弩这一派系又分为几支,一些以麻弩迁为首,想要掌握北燕军政要权的。一些则是主张以菁国之道治国,但却对菁人深为忌惮的。再有一些便是北燕帝他们这些温和派系了,主张以麻弩氏为主,结连鞑靼,突厥等族一体治国的。

    但说要让各部融为一体,连他自己都不信自己能够做到。

    只看现在殿内情形,还有北燕城中为了铠甲、武器上的事情亲军和其他各族大军屡有摩擦就知道了的。

    “诸人约束好手下士卒,先将工事做好,其他以后再说,还是老规矩,斩敌将者赏万金,封猛安万户。等敌军稍退,朕便要反攻曌国,等打到曌国,女子财帛应有尽有,先破玉明者,朕许他个王爷当当,而且朕许你们屠城三日……”

    北燕立国初时所过之处,动辄便是一片焦土,这也让麻弩的凶名传遍北国,契丹人闻之胆丧,之后大片契丹人守土的将领都是不战而降,乖乖献上金银女子。

    多年之后,北燕版图渐定,又受中原影响,这屠城之举也就少了不少,但一些边镇将领还是时不时带着军兵到边界处打草谷的。

    众人听到这句杀气腾腾的话,却都没有露出兴奋之色,都让人家打到京城了,还反攻?还破玉明?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目下能守住燕南就不错了,一些原籍别国的官员已经玩卷包会跑了。在燕南的这些大小官员,现如今想跑都跑不了,等着吧,过几天没准就会有出城投降的了。

    “大汗,我以为,目下应该加固城墙,且增加高度,以防曌军攻城。”一名中原人官员拱手禀道。

    他话音刚落,一名蓄着卷髯的将军便站出来反驳:“大汗!莫要听这些中原人胡说,我认为,城外的曌军不足为据,根本用不着劳民伤财。”

    “是啊大汗!”又有一名麻弩姓的将军站出来附和:“这片草原上根本没有能造出攻城器械的树木,曌军,不足为惧!”

    一些将领也跟着附和起来。

    “行了!”

    北燕帝坐在椅子上头也不抬的说了一句,他看了眼身前的书桌上摆放的满满的文牍,叹了口气。

    从他皱起的眉头上就能看出他实在是头疼的很了,可底下的将领们在此刻仍在内讧。眼前的这些折子全是各地部落送来的,大部分都是求援。

    北燕帝皱了皱眉头,没有再说话。

    一侧花模子部的将军上前两步,轻声道:“部众伤亡太大,我想……”

    “想撤下来是吗?你的人头是不是也想被挂的高高的?”北燕帝沉着一张脸,厉声道,“我告诉你,你若敢撤下来,你部落的草原牛马现在本帅就分给其他人,你部落的女人都会成为他人的奴隶,你要想清楚了!”

    那名将军抿抿嘴,拿眼睛微微一瞄北燕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退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周围的将领们转头看了他一眼,眼光里满是嘲弄。

    在这个档口提想撤军,这不是找挨骂吗?曌军兵临城下,燕南说破就破。城内人心惶惶,都怕打起来军队不够用的,你还想着独善其身?宰了都不屈。

    周遭的将领们没有说什么,但眼神中都透着鄙夷和不屑,北燕人对待胆小者一向都是哼之以鼻。

    大战在即,各人都想着保全自己的势力,可这个傻子把自己的小心思公之于众,让人不骂都不行。

    “都退下吧!”北燕帝挥了挥手。

    北燕帝站起身,慢慢在殿中踱着步子,等待那些将军们都已出了殿外,殿内除了门边儿上侍候的几个小太监便也再无旁人时,他才露出些疲惫之色。

    这一年来,北燕风云迭起,身处其中,他可是一点放松的机会都没有。自北燕先皇驾崩,他一跃而登九五之位,立即便放开手脚,要创出个前所未有的局面。可几年下来,一天睡不得几个时辰,若不是一股心劲支撑着,人又年轻,不然早累垮了。

    于是,他在自己临朝的第十个年头开始,放松自己,贪图享乐。可再怎么样,他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曌军会兵临城下。

    这一瞬间,北燕帝忽然好像老了几岁一般,声音也带上了些嘶哑,“难不成北燕要亡于我手吗?”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门外的一个侍卫正在微微笑着,嘴里嘀咕出一句曌话。

    “曌军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