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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意未料南宁遭困,血气升以泽量尸

    崖上,一名仙风道骨的老道正和面容清秀的青年侃侃而谈,两人此刻相谈甚欢。老道眉眼低垂的讲着长篇大论,青年听着,凤眼中时不时闪出狡黠的光芒……

    顺德十年,玄英一月二十七日

    菁土,诀安城,诀安县,皇宫

    皇宫,温诀安寝宫

    戌•万物灭尽•阉茂

    素雅而不失奢华的寝宫内,此刻正陷入一阵忙碌。两名宫女急急忙忙地为香炉内点上安神香,一个瘦削宫女端着碗香茶,朝珠帘遮罩的凤榻走去。立刻有两名宫女替她撩起珠帘,令她可以畅然无阻的进入。

    “公主受了惊,先喝杯热茶吧。”宫女跪在榻前,奉上热茶的同时,谨慎地拿眼扫了下床榻。

    温诀安在床榻的角落里瑟瑟发抖。

    她做梦了。

    噩梦。

    她梦到,她独自一人在一条行驶在碧江上的小船上端坐观景。江水像匹墨绿的缎子,在日光下抖动。太阳洒下来的光射在水面上,像是一个个柔跟的光环沉没在江上。

    那夹江两岸连绵起伏的高山,有的耸峙云霄;有的横枕江面;又有的好似卧虎立羊。江水滔滔,美景如画。

    可突然之间,江流变得狂暴了,江水像滚沸了一样,到处是泡沫,到处是浪花。江水将小船高高掀起,又尽力砸下,她被吓得瑟瑟发抖,可两手只能用力抓着船舷。

    她知道。如果遇险,她会像一个水泡那样顷刻消散。

    但可怕的还在后面。

    那远处的高崖突然劈头盖顶崩落下来,江底的礁石居然像狼牙一样遍布江底,那滔滔不绝的江水,中途也变成了直下千仞的飞瀑。

    温诀安的心脏几乎要跳破胸膛,她想要喊,但发现自己的声音很干瘪,没有气力。双腿之间热乎乎、湿漉漉的——居然尿裤了。

    这凶险的江水,彻底扯碎了温诀安的胆量。

    但可怕才刚刚开始。

    船底突然游过一条长长的、粗壮的黑影,露出水面的黑色脊背上,有着弯刀状的鳍,冰盘大小的鳞。

    冲天的水柱炸起,那条黑影从水面上探出了长长的脖颈、小船般大的脑袋——是条百丈的黑蛟。

    温诀安看着那黑蛟灯笼般大的金瞳,惊恐的大叫。但这似乎反而引起了黑蛟的兴趣,它张开如血盆一样的巨口,伸动脖颈,要连船带人一起吃进肚去。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了巨烈的震动,令黑蛟缩回了脑袋。

    远处,走来一个双睛似电、头颅如山的天王。他身穿青甲,右手持偃月刀,左臂盘一条青龙,正踏着江水一步一步朝着这边走来。每走一步,都掀起巨大的浪花,散发着一股绝望而凛然的死气。

    这强烈而恐怖的气息,压迫着黑蛟不断后退。

    温诀安一阵窃喜。

    但这位天王似乎并不是来救她的,那双巨大的凤目只是像看蝼蚁一样扫了她一眼,手中如高峰般的偃月刀便呼啸着落下,带着狂风,闪着寒光,即将砸在温诀安所在的小船上……

    在这时温诀安大叫着醒了。

    “公主,公主?”

    宫女的叫声将温诀安唤回现实:“边疆又有折子上来了。”

    温诀安木然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接过宫女手中的热茶。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从来没有做过如此的噩梦,回想起来是天马行空,可那真真切切的恐惧……真的让她尿了裤子。

    这梦是不是预告着什么?温诀安想了想,决定招会解梦的刘怀来看看。

    “刘卿以为如何?”温诀安叉起手,打了个冷颤。

    对面的刘怀面露难色,头顶居然冒出了汗珠。温诀安看出了他的为难,便开口道:“刘卿但说无妨。”

    刘怀捏着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珠,然后搓着手想了想,慢慢开口道:“此梦……是谓大不祥。”

    “怎么个不祥之法?”温诀安绞着手问。

    刘怀勉强开口道:“高崖崩落,是谓朝堂瓦解;水底暗礁,是谓朝廷党争;江水变瀑,是谓人心尽失、局势急转而下……唔,至于天王与黑蛟,臣尚不得而知……”

    他说到这里,拿眼瞧了对面的温诀安一眼,后者脸色惨白,瘦弱的肩膀因为寒冷而抖动着。

    “难道我拼的全力,也阻止不了大厦将倾吗?”

    温诀安扭头看向殿外的月亮,眼睛里滴出泪来……

    曌军突然犯边,势如破竹,情势直转而下,在他心目中的那些贤臣重将,竟然不是战死就是望风而逃,风声鹤唳之间,不过区区数日,在她心中根深蒂固的菁国竟然就到了风雨飘摇之际,如今国事至此,哪里还有半点转机?

    难不成大菁祚到了自己这里真要断了吗?

    想到此处,柔弱有余的温诀安不禁悲从中来,也不管是在何处,眼泪已经扑簌簌的滚落下来,先还是哽哽咽咽,不久便是放声痛哭,在这如同坟墓般的大殿之上传出凄凄惨惨的哭号之音,到也合景。

    本就遑遑的刘怀愕然之余,却是愧疚欲死,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跪倒之际,他将脸埋的深深的,不然人看见自己脸上的忧愁。

    顺德十年,玄英二月四日

    菁土,南宁城,南宁县

    未正•阳向幽

    橐橐的脚步声响起,一大队卫兵匆匆登上城头,朝北方跑去。这一长串队伍的左侧恰好暴露在西方偏斜的日光之下,甲胄泛起刺眼光芒。远远望去,好似城墙上缘镶嵌了一条铁质亮边。

    为首的是南宁城守将赵尔,他跑得最为狼狈,系铠甲的丝绦没扎好、护心镜也歪歪斜斜的半挂在前胸,头盔则是根本没带。不过他并没有停下整理仪容,而是带着士兵们一味朝着城楼上狂奔。

    所有人的表情既困惑又紧张。

    就在刚才,他们接到了庞太师到来的消息。赵尔觉得有点莫名其妙,这个没有皇子可教的太师来这里干嘛?

    可莫名其妙不等于置若罔闻。既然庞德还挂着太师的官衔,他作为菁国的将军就要去迎接。再者,万一来人是顶着“太师”头衔的细作呢?在这个非常时期,一点疏漏都不能有。

    所以他连忙调集了十几个卫兵,披挂整齐,自己亲自带队前往查看。

    他正疾步走着,面前突然闪来一道人影。赵尔被吓了一跳,连忙刹住脚,正想开口骂时,却看清了对方的脸。

    面前站着的正是庞太师,庞德。

    短短十二天,曌军已经攻下三座城池,并朝国都方向推行了近千里。这般迅捷的速度,令所有人胆寒。温诀安在一边派人去列国游说,请他们伸出援手的同时,派庞德来南宁城监军。

    南宁城的位置太特殊了。

    它有着独特的地理优势。南宁城建在莫陵江南岸的南宁山上,其山突兀耸立,高约百丈,三面被曲江、容江、莫陵江分别环绕,呈长形半岛,四周陡壁危崖。

    在百年前,名臣于玠率领军民十六万人在南宁山上修筑了南宁城,城高二十仞,城中储粮。西门内有天池,可蓄水养鱼,又开挖了十三处小水池和九十多眼水井。

    这些将南宁城要塞构筑成为了一个及其坚固难以攻克的据点。同时,江中布置着水师战船,又从南宁城起,向南北各筑一条陆地工事,沿莫陵江和曲江陆路也被控制在南宁城守军手中,切断了曌军攻略菁国都的必走之路。

    如此重要之地,必须要有要员来监军。

    于是庞德便成了这个监军。

    “太师到此……有何贵干?”赵尔一转眼珠,讨好般地问道。

    庞德揣着手,冷冷地回答:“曌军将至,特来做监军。”

    赵尔心中立刻腾起一丝不满之意。来做监军?说的好听,实际上就是监视他,估计自己一旦有了投曌之意,庞德就会毫不犹豫地杀了自己。

    不仅如此,这个狗屁不懂的庞德也许还会干涉自己的判断,令菁军战败。

    他娘的。赵尔在心中狠狠地啐了口温诀安。

    “那敢问……曌军现在何处?”赵尔轻蔑地挑了挑眉。对于眼前这个没皇子可教的老夫子,他现在可是没有任何敬重。

    庞德皱起眉,用下巴尖一指远处:“曌军的大将宁泽,此刻正帅宁军与突威军气势汹汹地朝这边来,目下离此只怕不到二十里了。”赵尔的眼皮猛地一跳。

    “太师此话当真?”

    “如若不是,我这颗头你尽管拿去。”

    赵尔忽地转过身,对着身后的士兵大声下令道:“全体士兵上城墙!哨马分四路去城外二十里探!”

    庞德轻轻冷笑着,将目光投向远处,却惊讶的发现天际边的地平线上,有一道高高扬起的黄烟,正透着一股可怕的杀意朝此处移动过来。

    一旁的士兵似乎也发现了那滚滚黄烟,对赵尔道:“不必了将军。”

    “嗯?”

    赵尔扭过头,顺着士兵的指头看去,目光正好撞上那刺目的冲天黄尘。

    烟尘中所携裹着的,是突威军的两千先头部队。他们连人带马浑身都覆盖着银色的铁甲,手中紧握着兵器或黑色旌旗。三角的旌旗上绣着白虎,在黄尘中格外刺目。

    “这,这……”庞德有些慌乱。

    这时候倒是突出赵尔超凡的军事素养来了,他没有像庞德一样呆愣在原地,而是立刻扯着嗓子大吼起来:

    “敌袭!全军登城!备战!备战——!”

    赵尔一把揪起庞德的衣领,如同拎小鸡一样的将他拎起来,大声质问道:“怎么回事?你不是说还有二十里吗!?”

    “我,我我……”

    庞德被吓得有些语无伦次,他根本没有想到曌军会来的这么快——他们简直是不要命般的行进。

    “混蛋!”

    赵尔大吼着推开庞德,立刻拔出腰间的长刀,挥舞着长刀指挥着刚刚登上城头的士兵:“把箭都给我搬上来!多搬来些木头、石头上来!快!快!”

    在南宁城的守军仓皇备战的同时,宁泽麾下的大军正浩浩荡荡地朝着十里外的南宁城行进。

    通往南宁的大道上。一名宁军斥候策马飞驰而来。

    他眉头紧锁,显得十分焦急。马已经跑得很快了。他犹嫌慢,又狠狠加了一鞭。马儿受不住疼,发力狂奔。马蹄翻飞,几乎要腾空了。这单人独骑如一支利箭直奔远处进发的宁泽大军而去。

    “报——”

    斥候冲到在战马上玩着鞭梢的宁泽身旁,高声报道:“禀报将军,前方十里便是南宁城,突威军两千先驱已到城下!”

    宁泽点点头,摆手示意他退下,然后转头看向一旁身裹金甲的中年汉子:“戚将军,我意为要加快行进速度,速战速决。”

    他面前的中年人现为突威军将军、朝中三品大员,戚为逸。

    “兵贵神速,我同意。”戚为逸目不斜视。

    “好!”宁泽微笑道。他招来两名亲兵官儿,仔细吩咐道:“通传全军,加快速度!”

    “喏!”

    顺德十年,玄英二月八日

    菁土,南宁城外

    巳正•隅中•大荒落

    这是宁军与突威军兵临城下的第四日,一次长达四个时辰的攻城战刚刚停止。南宁城墙上,死尸遍布、鲜血满地。死一般的寂静中,几名侥幸未毙的士兵正在将城楼上的尸体拖下去。

    城下尸骸累累,曌军虽已四面合围,但身为要地的南宁城却依然挺立如故。

    此刻的曌军营中也不好过,伤兵有三百余人,死在攻城途中与城楼上的也有小一千。曌军的大营中,正陷入一片伤兵的哀声中。

    “妈的!南宁城,跟他妈铁桶一样!”一名穿着墨甲的年轻都尉走进中军大帐,狠狠将手中的头盔扔在案上。

    他叫宁无歌,是宁泽的亲大侄儿。现官任从八品御侮校尉,在宁军中任步兵营都尉。

    宁泽阴沉着脸一挥手:“骂什么?少安毋躁。”

    “喏。”宁无歌对他行了个礼。

    “他说的也确实不错,南宁城跟铁桶也差不得多少。”

    戚为逸似乎并不着急,慢慢开口道:“南、北、西三面环水,地势十分险要。这里有山水之险,也有交通之便,经水路及陆上道,可通达南宁周围各地城池。”

    宁无歌皱着眉,用右拳砸了下案角:“派降人前去招降,监军庞德严辞拒绝,并杀了使者。我军必须以武攻下南宁。”

    “嗯,这点说的不错。”

    宁泽用尾指扫扫腰间玉佩上的黄穗儿:“关汉白所部的关靖军与肖青所部之荆砺军,此时已攻下合州旧城和渠江流域的礼仪城、平梁城,将南宁城与外界的联系全部切断。”

    “而且,占领礼仪城的同时,关汉白还派一支三千人的水军进攻忠县、涪县,断绝下游菁军的增援,使南宁城完全孤立无援。”

    宁泽说到这里,不由得微笑了起来:“这下,我看南宁城还能坚持多久。”

    就在这时,一名小校走进帐中,递上一只华贵的紫纹锦匣,口中言道:“敌将手书。”

    宁泽脸色变了变,心中有些奇怪,难不成是什么挑衅的书信?他一边想,一边接过锦匣。

    锦匣四方四正,上贴着一道红细封条,上书“曌将宁泽亲启”六字。宁泽撕下封条,打开锦匣,里面放着一份银边书状。

    宁泽拆开文书扫了一眼,不由得冷笑道:“我刚想要探探他们的虚实,他们倒先把答案送过来了。”然后把它往戚为逸手里一丢。戚为逸接过去略看了看,这书状来自南宁守将赵尔,上面写了南宁城军民誓死不降,与城共存亡,让曌军放弃招降的念头云云。

    “废纸一张。”戚为逸将文书扔在案上。

    宁泽对这个菁将送来的文书不感兴趣,他用指头磕了磕案面:“首要之及,要想想怎样破城,南宁城简直就是铜墙铁壁,不走招降此路,还真是难为。”

    可这是,他注意到一侧侍立的宁无歌轻轻咳嗽了一声,一双细眼似乎有意无意地在往那张文书上瞟。

    宁泽眼前倏然一亮。

    外人看来,这只是简单的一封知会,可在熟知官场的人眼里,却大有深意。

    首先赵尔送这封书信便有问题。

    两军交战,彼此都恨得牙根痒痒,怎么可能还互通书信?赵尔在信中反复说“南宁城军民一心,誓死不降”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他在欲擒故纵。

    他有降曌的心思,但碍于庞德这个监军所在而无法挑明?

    宁泽探出手,抚摸着生着长髯的下巴。在经过短暂的思考后,他对宁无歌吩咐道:“你去,把降将刘安白叫来。”

    “喏。”宁无歌疾步走出大帐。

    “怎么了?”戚为逸有些奇怪。

    宁泽捏起被丢在案上的书状,一边仔细端详,一边回答戚为逸道:“有点蹊跷,赵尔这小子可能有降心,但是碍于某些情况,不便挑明,所以发来这信。”

    “这……”戚为逸挠挠头,回道:“这只怕是我们一厢情愿的想法吧。”

    宁泽微微皱起眉,正要再度开口时,宁无歌带着刘安白走进帐内。

    “末将参见宁大将军。”刘安白对宁泽唱了个喏。

    他心中还是很好奇宁泽叫自己来所为的事宜的。他身为降将,急于立功树威,自然不肯放过任何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这点,宁泽也很清楚。

    “唔,不必多礼。”宁泽随意地抬抬手,示意刘安白进前来。

    刘安白心中一喜,连忙上前两步,有些谄媚地问道:“将军唤我何事?”

    “南宁城的守将赵尔你可认得?”

    “那是末将旧相识。”

    “好。”宁泽似乎很高兴,他用两指夹着书信递给刘安白:“他发来一封书信,你看看,说说你的意见。”

    “喏。”

    刘安白接过书信,一双鼠目在信纸上扫了扫,然后将书信捧还给宁泽。

    “唔,你先说。”宁泽并没有去接信。

    刘安白有些尴尬地收回手,侃侃道:“依末将见地,赵尔并非贪生怕死之辈,但对形式看的颇为透彻。末将以为,若非庞德在,他怕是早就帅部投降了——这封书信,正是他表明心意的方式。”

    “有些道理。”宁泽点了点头,盯着他的眼睛,示意刘安白继续说下去。

    刘安白道:“他不是个傻子,不如将军给他修书一封,让他杀了庞德,开城投降。”

    宁泽没有立即回话,而是定定的看着身旁的长木案,眼神呆滞,似乎在思索什么。刘安白咽了口唾沫,退到一旁,等待着宁泽发令。

    “唔……”戚为逸用指甲敲敲案角,率先发表自己的意见:“还是再等等吧,给他些压力,过几日再派人去射降书。”

    “还好还好。”宁无歌摇摇头,小心地说,声音特别地轻,甚至有些讨好的语气在里面:“不过小人斗胆上言,此事宜快不宜迟,应该尽早给赵尔回信;若是等过几日射降书,很容易让庞德有所提防,从而进行干涉。”

    “言之有理。”

    宁泽抱着双臂,突然眯缝起眼,下令道:“刘安白,你去给赵尔回信,叫他早日出降,我可以考虑让他当个五品将官儿。”

    “喏。”刘安白一拱手,快步退下。

    宁泽叹了口气,似乎很是疲惫,他用双臂撑着案角,喃喃道:“希望不要事败。”他看了看身旁的两人,勉强笑了笑:“戚将军先回去吧,有事我再去请。”

    “那好。宁将军先休息一下吧。”戚为逸粗声粗气地一拱手,慢慢走出帐外。

    宁泽疲惫地点点头,慢慢揉了揉额头,然后踱到胡床上坐下……

    菁土,南宁城,南宁县

    午初•阳气炽盛•敦牂

    就在戚为逸退出大帐的同一时刻,赵尔已经完成了南宁城墙上的防务布置,写着“防贼潜入,严查名刺”的紧急文书也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再次送至了南宁城各官员手中。

    县内被要求重新清点一遍民册,对来历不明的陌生人要严加防范。至于守城曌军本身,他们已经在各处交通要道与重要地点安插了卧底,甚至还派驻了几名精干的士兵潜伏在驿馆与客栈中。

    万事俱备,只差曌军的暗桩出头了。

    当这一切工作都交代完成后,赵尔宰了自己的侍卫——他知道自己给曌军写了书信,决不能留。

    接下来,赵尔离开城楼,径直来到城中兵营的驻地,让门口的卫兵去叫监军。很快从营地里走出身穿白袍的庞德,他一见赵尔便皱起眉头:

    “你不在城上,来此何干?”

    赵尔的嘴角一阵抽搐,要是在半个月前,他早就用刀鞘把庞德抽飞了。可眼下,这位是朝廷派来的监军,而且大敌当前,他自然没有办法为难。

    “与庞监军来商议请援的事宜。”赵尔勉强笑道。

    庞德皱皱眉,把赵尔让进营帐,然后将衣服前襟解开,袒露着胸腹大剌剌地躺回到木榻上,侧身问道:“那赵将军,你打算怎么办?”

    “目下,南宁城已与世隔绝,四面都是曌军,想要请援的话等于痴人说梦,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那你还来找我说什么?”庞德猛然坐起,看上去十分恼火。

    “说活路。”

    “那就别啰嗦,快说吧。”庞德十分不悦。

    赵尔捏了捏嘴边的短髭,冷哼一声:“也不知道曌军对俘虏是怎么样的……”

    “你说什么?”庞德似乎没听清。

    “我想投曌。”

    庞德一听连忙从木榻上爬了起来,伸手去拔腰间的短刀,不料赵尔身手要比他快的多。后者一手按住他拔刀的手,一手抽出腰间的障刀横在庞德咽喉。

    “庞监军想要做什么?”赵尔笑的很猖狂。

    庞德用力想要拔出刀来:“老贼!我杀了你这叛主之人!”

    “不愧是太师,到这个时候还引经据典。”

    赵尔用力将障刀顶了顶庞德的脖颈,寒声道:“弟兄不过想要个活路,曌军围城,无人来援,你以为这座孤城还能撑多久?我告诉你,南城门的六百余人已经开始谋划杀了你我降曌了!”

    “他们那是厚颜无耻!背信弃义!”庞德用力扭着身子,还在想着拔刀:“食君之禄,当尽其心也!我庞德誓死不降!”

    “那就对不起了!”

    赵尔突然一松手,用刀柄狠狠磕在庞德的脖颈上,后者发出一声闷哼,便软软的瘫倒在地。

    赵尔咂咂舌,摇着头将障刀收回刀鞘。他没有杀庞德。不是因为心怀仁慈,而是因为他想要把庞德当做是一份大礼送给曌军。

    不过……

    赵尔露出为难的表情,他背着手在屋子里踱了两圈,现如今曌军还没有所表示,他这么干多少是有些操之过急了。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能硬着头皮走到底。

    此刻赵尔已经在心中思索着南宁城有哪几个手里有实权,而且好说话的高级将领。

    这些人都要被牢牢控制起来,不然的话,万一下面军士哗变,将自己的人头剁了当献礼的话可不好。

    赵尔用麻绳将庞德捆好,然后扛着他朝辕门走去,辕门外早就停好了一辆赭色的马车,这是菁军专用的颜色。

    赵尔将昏厥的庞德扔进车内,然后牵着马走上大街。

    街上走的几乎都是是身覆黑甲的菁军士兵,他们排成长长的队伍来回巡视街上的一举一动,防止曌人在城中搞破坏。

    可就在这时,宁军的进攻再次开始了。

    嘹亮的号角响彻大地,一队队身披铁甲的士兵从军营里汹涌而出,进至要南宁城脚下的山底摆开阵势,大军最前方,一杆大旗迎风猎猎飘扬,鲜红的旗面上赫然绣着一轮象征光辉的金色“宁”字。

    “宁军来了!”“宁军来了!”

    恐怖象洪水一样迅速把南宁城墙上的士兵们掩没。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拿起兵器、戴上头盔,趴到城墙上去看宁军的动向。而不远处的一些大都统、什长、伍长正在声嘶力竭地驱赶着士兵们上城墙去支援。

    “放箭!”

    命令全军放箭的吼声响起,各营军士早已拿出弓箭,只等一声令下。听到鼓声,铁箭象暴风一样狂扫冲锋的宁军。

    宁军也用箭还击,但仓促间,宁军箭支非常散,没有形成有效的威胁。

    宁军很快被铁箭杀伤甚众,却没有后退,而是继续向城墙猛冲。

    而城内的赵尔却被弄的懵了,他搞不清楚宁军将领想的都是些什么,当他还在美滋滋地做着发财大梦的时候,人家开始进攻了。难不成自己送去的书信他们根本没看?

    赵尔茫然地立在空荡荡的大街上,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城下喊杀声震耳欲聋,曌军将士如同蚂蚁般爬上南宁城上一段不算如何高大的城墙,滚油、吊木等杂七杂八的东西立刻如同雨点般落了下来。

    一片惨叫声中,城墙上的人影仿佛饺子般落在已经被填平了的护城阴沟之上。

    但后续的宁军并不稍停,在军官们声嘶力竭的呼喝声中继续向上涌动。

    一排前头带着铁制弯钩的木杆从墙内伸出,在几个身高体大的菁兵把持之下,将宁军临时制作的云梯顶离了城墙。上面的宁军绝望的看着云梯离城墙越来越远,有离地近的已经纷纷开始跳下,但爬到梯顶的宁军只有死死抓住梯子。

    一排弓箭手上前,将毫无反抗之力的宁军射杀,尸体纷纷坠落于地,发成令人毛骨悚然的闷响声,随即梯子也被顶的倒了下去……

    但也有少数悍勇的宁军挥刀斩断木杆,涌身跳上城墙,随即便和城墙上的菁兵混杂在一起,残肢断臂与鲜血在城墙上肆意抛飞,一条条上一刻还鲜活的生命飞速消逝。

    双方士卒在城墙上纠缠着拥挤着。就像两只斗红了眼的公牛,将最后一丝潜力都榨干出来,为得就是将顽强的对手压倒下去。

    终于,城墙上传来一片欢呼,疲惫中带着野心和杀气的呼嚎传遍整个战场,最后一个跳上城墙的宁军战士的身影被淹没在如林的刀枪中,尸体被高高挑起。

    一名半死的宁军吐着血沫子扭曲着掉出城墙之外,临摔落地面的前几瞬拼命喊着“大曌万岁”。

    守卫南宁的菁军们瞪着几日未睡,已经将眼珠子熬成血红色,喘着粗气,将手中的刀枪高高举起,扯开已经嘶哑的嗓门儿大喊大叫,如疯似狂。

    他们有理由欢呼骄傲,近十万曌军突然出现在南宁城外。围城四日,守将赵尔等人率孤军将曌军拖在解州城下,血战了将近四天四夜。

    到如今,城内守军已不足万数,其余皆是民壮补之,仍是将曌军击退了下去。他们没有理由不感到骄傲。

    本来在第三日的时候面对数倍,十倍于己的曌军,伤亡半数的南宁守军已然支撑不住,若不是庞德铁腕压制,斩了十数名要出城请降的官僚将佐,怕此刻南宁早已易手。

    “报——”

    宁无歌飞身走到宁泽身旁,回报道:“前面的两百兄弟攻城失败了。”

    “再攻。”宁泽的眉尖微微颤抖,然后重重拍在面前的小案上,旋即暴怒地喝道:“就算是杀到以泽量尸!杀到人都死光了,也要给我攻下南宁城!”

    一个南宁城,四下无援、国主也无,可以说士气低迷、不知为何而战。可它竟阻碍了大军正正四天,宁军近三千人都耗死在了攻城上,这让他大为恼火,而菁军的欢呼声,更刺激了他那根敏感的神经。

    “喏!”宁无歌抽出腰间的令旗,对着远处的军官们打着旗语:再攻。

    战鼓声响,所有宁军蜂拥而出,宁泽并未亲临,但中军帅旗却是竖了起来,密密麻麻新制的云梯在军中被抬了出来……

    城墙之上,穿着一身破烂的已经看不出颜色的战甲,身上血迹殷然的菁将陈留愈慢慢闭上了眼睛,招手将自己的侄儿叫了过来,然后顺手摘下腰间的战刀递了过去,仿佛用尽全身的力气缓缓道:

    “拿着这把刀,若是城破,去到我府中送你婶娘他们一程。”

    瞅着满脸都是血渍污秽,衣履破碎但却年轻强壮地侄儿,陈留愈也是一阵心酸,之后便是毅然决然:“之后你也不用上城来了,就地自刎吧……”

    “喏!”

    城下的杀喊声越来越近,陈留愈慢慢支起身子,振臂高呼道:“大菁!万年!”

    下一瞬,一名曌将登上城墙,闪着寒光的横刀朝他头顶落下:“大曌!万岁!”

    顺德十年,玄英二月八日

    菁土,朱思原

    未正•阳向幽•协洽

    在宁军与南宁城死磕的同时,广阔的朱思原上,过万的两支军队正在相互对峙。

    这是周玉明的玄甲营、突威军与朵兰三卫的遭遇战。

    双方在发现对方的同时,都拿出了自己最大的实力,所有能拿起兵器,骑上战马的士兵都被召集了起来,他们都想用尽自己的全力击败面前强悍的对手,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双方以最快的速度展开了自己的军阵,充满野性的嚎叫声终于响彻高原,战马嘶鸣中,一队队的草原战士在领的率领之下缓缓进入战场。

    朔风刮的更急,却是刮不走那大战之前一刻的凝重和那仿若实质的杀气。所有人都瞪圆了自己充满血丝的眼睛,有的人握住自己的弯刀,有的人则呼呼喘着粗气,死死握住马缰绳,有的人则是浑身战抖,但这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兴奋。

    不过所有人在死死盯住对面的骑兵,但这时心里却都免不了紧张的情绪。

    在位于大军前方,朵兰三卫的队伍中,年轻而又强壮的高卫静静的望着对面密密麻麻的军队,被朔风吹的好像老树皮一样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他的目光依然锐利,如同鹰隼,坚定仿若磐石,早年艰难的生活带给他的是出常人的成熟和镇定,但是这个时候,他知道,长生天恐怕已经将怜悯的目光投注到了他的身上,他有信心战胜对面的军队,凯旋而归。

    而对面,周玉明握紧了手中的偃月刀,站在军阵的最前方,崔鼎、赵虎臣、吴嗣等将策马在旁。

    “他们的人太多了,比羊群还要多……”终于,时刻跟在他的身边的赵虎臣说出了他心中所想。

    这让年轻的贤王皱了皱眉毛,将掌中的偃月刀握的更紧。

    “今日此战,事关国事!万望各位将士尽忠!”

    随着原上呼啸而过的朔风,周玉明的喊声清晰的传入每一个曌军士兵的耳朵,高原上的战争虽然和中原的战事有许多不同的地方,但有那么几点还是一样的,尤其是士气。

    周玉明早已学会了如何有效的鼓舞士气的方法,所以两边并没有像从前般一上来便展开厮杀,而是如同现在般向所有的战士灌输作战的理由。

    “大曌万岁!”

    他用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咆哮着,所有听到他声音的曌军士兵也都一如既往的兴奋了起来,便是身下的战马也仿佛感受到了主人那骚动的杀气和热情,不停的踏着前蹄。

    这时周玉明高举起自己掌的偃月刀,高高举在头顶,策动胯下的战马,在长长的军阵之前狂奔而过,他所过之处,所有的曌军士兵都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如林的兵刃在刺耳的出鞘声中指向碧蓝如洗的天空。

    “大曌万岁!”

    “曌军威武!”

    军阵中沸腾了起来,震耳欲聋的呼啸声将朱思原的平静搅了个粉碎。

    等到呼啸声过后,周玉明又回到他原来的位置,大声呼喊道:“为了大曌!进攻——!”

    于此同时,对面的军阵同样发出震耳欲聋的呼喊声,到了这个时候,流血的厮杀已然迫在眉睫。

    呼啸声中,在两军阵前的两位将军都回到了自己的军阵当中,随后两军的军阵开始缓缓前移。

    接着,前面几排重甲骑兵催动自己的战马,呈一条长长的线状向前方扑去。

    对面的草原人并没有像先祖般一窝蜂的杀向敌人,而是尽量的在前后留出空间,除了最大程度的减少误伤之外,还能很好的形成梯次无间歇的进攻,可以说,这些朵兰三卫的战斗力不容小觑。

    他们就是群狼。

    在高卫冷冷一挥手之间,第一排的朵兰三卫终于放开了马缰绳,战马撒欢般的冲向前方,而马上的士兵粗野的嚎叫着,同时不忘在马上握紧手中的弓箭。

    喊杀声猛然间猛烈了起来,朝着曌军奔驰的朵兰三卫们先是一阵急射,每个人都射出至少三支箭矢,天空中好像下了一片杂乱的箭雨。而不是像对面曌军战阵那般,为追求最大的杀伤,会是形成整齐的齐射,这是他们不成熟的地方。

    深层次的原因却是如今北燕已经被灭,诸部并没有一支成建制的常备军伍,也没有谁教导他们战争的知识,尤其缺乏的还是有战争素养的将军,缺少了这些东西,草原人如今还有许多的缺点,也许他们现在最不缺少的便是好的战士了……

    箭矢落下,无数的朵兰三卫惨叫着掉落在地上,但这一刻,才显示出了草原民族的彪悍和勇猛,一些受伤较轻的战士方一落地,打了个滚便跳了起来,拾起弯刀,随后伸手间便攀上同伴的马鞍子,狂乱的咆哮着杀向自己的敌人。

    无数弯刀举起在头顶,从远处望去,两条清晰的长线不一刻便交融在了一起,此时更加显示出了这些士兵在骑术上的优势,几乎没有什么相撞的情形发生,两条参差不齐的长线交汇了一下,之后便立即分开,但结果却同样惨烈。

    鲜血终于开始大规模的流淌,无数的士兵在交汇的一刻便被对手砍下战马,只这一个交锋,战场上便掀起一阵血雾,无数的尸体永远留在了那里……

    不过,大战才刚刚开始罢了,这一天,必将是草原人的鲜血染红朱思原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