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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安成林踌躇了一会,最后静默了半分之后,推门而入。

    悄然关闭门扉之后,他才敢转头看着病床上的人。

    依稀瞧得出来的俊朗的容颜,被皱纹隐没了原来的风度翩翩。曾经的美男,也经不过岁月的摧残。

    这些年他操心了不少东西,最明显表现出来的,就是心绪一般繁杂的的皱纹,蔓生在这张脸上。

    这古旧的已经很有年代感的木床,还是爸爸妈妈结婚时候买的,后来搬了两次家,在崭新的诱惑面前,这种古旧却未曾被抛弃,相反,它倒像是父母眼中的宝贝。

    怎么看都是历久弥新,岁月生辉,因了这时光的浸润而别具光彩。

    这是他们爱情的见证之一。

    现在,物是人非,妈妈已经离开了,爸爸身体也并不康健。

    他觉得心头隐隐的疼痛,细细密密的,好像是被针扎着一般。

    “他,怎么样了?”这话,他是对家庭医生说的,刚才他和齐水说话的时候,家庭医生就在这里面照看着爸爸。

    他大抵知道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不然,他也没有那个必要一定要瞒着自己。

    若非今天被齐水意外知晓了,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他才会知道这个事情。

    他自嘲的笑笑,或许是最后噩耗来临的时候吧。从别人的口中得知自己最亲的人的身体情况,最后怎么承受病痛着离开,自己却不得而知。

    医生看了看他,颔首,低声道:“胃癌。晚期。”

    安成林闭上了眼睛,这四个简单的字,已经给父亲判了死刑了。

    他真的不想要再听下去,这种不治之症,似乎再多听一分都是自己的煎熬。

    “陪老安度过最后的时间吧。他大概只有两个月了。”林医生的声音里满是悲戚。

    林医生和爸爸是多年老友了,当初当兵的时候,是战友。

    安成林听出了这话里的一位,只是觉得心里万分酸涩。

    真的是晚期了,没有救了的感觉,末日仿佛正在来临。

    “嗯。我会的。”他语气不咸不淡,应着林医生的嘱托,他和林医生心里都不好受。

    “林伯伯,你回去歇息着吧,谢谢你。”

    林医生的身体也不是很好,大抵是年轻的时候不太注意,老了风湿关节炎什么的小病小痛的,最是折磨人。

    “没事。你们好好的啊。”林医生吸了吸鼻子,苍老浑浊的眼眸里有泪光闪烁。

    安成林把林医生送到门口,在他的坚持下没有再往下送过去。

    他挥手告别,多一分在外面的逗留,就少一分看着那让人心痛的场面。

    他几乎是在逃避。

    父亲说:“林林,不要怕,你是男子汉,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什么都不需要怕!”

    这是他曾经说过的话,虽然是很久之前了,却鬼使神差一般,仿佛还在耳际回响着。

    “我不怕的,你在的时候我从来也没有怕过。”

    他的“顶天立地”不是因为他这些年跟他说过的那些榜样,而是,眼前的他,给了他那么多的鼓舞和力量。

    在年幼的他的心里,他便是可以虔诚地相信着的人。

    现在,他却没有他记忆中的力量和雄壮,也不似那般年轻了。

    取代这种孔武有力的生机的,是渐渐生起的皱纹,时而出现的疲倦。

    他不是神人,这是他长大过程中渐渐意识到的。

    他也会衰老,无能为力的时候。

    他也会倒在那张雕花床上,孤身一人的落寞。

    “爸爸。”他呢喃出声。

    这个名字,寄托了太多的情感。男儿有泪不轻弹,他知道,却也不能否认后半句,因为——

    他感觉到眼眶中的有着热度的晶莹。

    “爸爸。”

    说完这一句的时候,他闭了闭眼睛,将划出的泪水拭去。

    他虽然不能疏解自己的心绪,却也不能带给爸爸。

    成年之后许诺过不会哭的,这会子怎么违背了诺言了呢,他最是不会违背诺言的人,这样,他会担忧的吧。

    他在一片寂静中缓缓地推开那扇虚掩着的门。

    轻微的吱呀声,转瞬便消失于无痕。

    眉头微皱之后,床上的人似乎醒了过来,吃痛的神情饶是再隐忍,也是遮掩不住了。

    两个人大抵都摸清楚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于是都秘守着潜在的规则,心照不宣地望着对方。

    安成林反手推上背后抵着的门扉,就这样看着他。

    他似乎真的瘦了好多,眉宇间都是不加掩饰的沧桑——

    和不久之前和齐隐在家中见着的模样完全不同。

    他于是竟然忽略了这些可以循着蛛丝马迹拼凑起来的细节。

    他有些对自己的懊恼,有些难过,这么一个秘密,你本来只要细心一些就可能发现的,可是问题就是你没有。

    这不是不带有遗憾性质的。

    他迈开修长的腿,朝着自己的爸爸一步一步踱过去,就像他这些年教他的那样,有风度,很稳重,让人有种信任之感的风姿。

    “你这老家伙,居然还会骗人了,每次问你,你都说很好。”

    安成林隐藏着鼻腔里的颤音和哭泣过的厚重的尾音,调侃道。

    安爸爸似乎笑了笑,有些歉疚,但歉疚归歉疚,他依旧是死不悔改的样子。

    “我觉得这个决定还是不错的。”

    安成林皱了皱眉头,满脸的不加掩饰的不悦。

    “哼,你这个人啊,从来都不考虑我怎么想的,就知道那些为我好,为我好。你都没有想过,要是你的事情我都不知道,我能有多好?”

    安爸爸似乎词穷了,长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安成林是多么心思通透的一个人,更和况,边上是一个他与之生活了二十几载光阴的人,他的心情,他又怎么会不知道。

    “你还好么?”安成林隐约觉得这个状况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严重,于是斟酌着道。

    两个人都需要冷静,爸爸是要节省心力,而他,是避免自己太着急,给他带来不安。

    “还死不成。”安爸爸虽然病了,还是不可质疑的威严的语气。

    一个人的说话的习惯是很难改变的,这种语气,他是经常对下属用的,基本不对家里的人用。

    安成林于是愈加觉得不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