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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 不鸣之罪

    虽然只是略一接触,二人的眼神一触即分,工赐却是在这瞬间读懂了其中深意:

    分明是有种你好自为之的意味。

    工赐之所以能找到楚昭王,是因为芈楼早就伪装潜伏进了楚王宫。

    而她那晚是主动溜进工赐房间,主动提出帮他做件事,好让双方之间恩怨两清的。

    那晚的芈楼不施粉黛,却仍是迷得工赐心神荡漾,当时闻着香风依旧,顿时就信了她的话。

    但现在这眼神,哪里是什么帮他一次,双方两清啊?

    分明是通过这次帮他,有了工赐的这个秘密后,才好拿捏他呀!

    工赐顿时就心凉了半截,若是芈楼告知吴王真相,那他可就是欺君之罪。

    且不提欺君,单单是抓到了楚王后,又不声不响地放楚王走。

    你这个吴国的万户侯是什么意思?

    工赐感觉背后都被冷汗给浸湿了,右手下意识地按在了小腹上。

    他忽然觉得这个世界太可怕了,究竟什么才是能够确信的?

    越漂亮的女人越是危险,张无忌踏马诚不欺我啊!

    吴王:“寡人还道是哪里来的美人,原来是你。

    放心吧,你们答应寡人的事,做到了,没有再插手其中。

    寡人答应过大巫师的话,自然也不会忘的。

    吴国将士,绝不会残害楚国百姓。”

    芈楼再施一礼,嫣然笑道:“如此,奴家替大巫师谢过吴王,奴家告退。”

    工赐连忙闭上了眼,一副地铁老头看手机的表情,不再看她,担心她再次对自己抛眼色,他可不想受人摆布,美女也不行。

    吴王抚须,一脸陶醉地望着芈楼远去的倩影,下意识又是伸手一拍,再次拍空。

    偏过头,却见工赐紧闭着双眼,吴王阖闾不由疑惑道:“申侯,方才如此美人,为何紧闭双目,不愿欣赏?”

    工赐闻言,睁开眼,发现芈楼已走,悄悄松了口气,举杯回道:

    “启禀大王,此妖女便是之前易容成孙将军亲卫的那名刺客。当日若不是机缘巧合,恰巧被我识破,说不定她都要刺杀孙将军了。

    这种变化多端之妖女,外貌只是表象,大王万万不可听信她们的妖言惑众啊。”

    吴王一愣:“你是说,寡人不该遵守约定,不该善待楚国百姓?”

    工赐连忙道:“那倒不是,只是她们若说其他事的话,大王万万不可轻信。

    微臣是担心此等妖女行妲己褒姒之举,祸国殃民,这才出言提醒。”

    吴王:“呵呵,寡人倒是奇怪,在六城时,明明是你抓了她二人,为何还会畏之如虎狼,惧之如蛇蝎?

    莫非申侯你,还有什么事瞒着寡人不成?”

    工赐当即正色道:“我不是,我没有,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微臣之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吴王当即摆手道:“罢了罢了,申侯当真是败兴得很,来,喝酒。”

    吴王饮完一杯,重重放在桌案,长叹一声道:“可惜呀,可惜。”

    伍子胥忽然又道:“可惜什么?大王,莫不是有了楚王下落?”可惜?大王可惜没抓到楚王吗?”

    又是同样的反应,吴王忍不住苦笑道:“寡人说的可惜,可惜的是身边坐着个不解风情的申侯。

    这楚王的后宫佳丽三千人,又被丢弃在这深宫,独守着清冷后宫,都着实是可惜得很呐。”

    伍子胥笑道:“大王,如今这楚国上上下下可都是您的,楚王既然丢弃了她们,

    如此不爱惜佳丽,大王恰好也有怜香惜玉之意,又何不收为己有?”

    伍子胥此言一出,满座皆惊,连乐曲旋律都为之一乱,临时舞女们,也都停了下来,一脸又惊又怕地看看伍子胥,又看看吴王。

    工赐也惊疑不定地注视着下方,见群臣都是同他一般,脸色惊骇,不少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一张脸涨得通红。

    若是土匪强盗也就罢了,在座可都是王侯公卿,最次也是坐在门口的士大夫,堂堂士族,会缺女人吗?

    即便是要图谋苟且之事,也要私下做好保密工作。你堂堂士族,更是一国重臣,公卿级别的。

    不劝阻也就罢了,大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何故要宣之于众?

    楚王为何不带,也不杀了这后宫佳丽三千?

    便是因为诸侯国之间的义战,他下意识地认为吴国的王侯公卿,也会爱惜羽翼,哪怕只是顾虑名声,也不会去做苟且之事。

    而这些后宫佳丽,自己的国家败了,出来歌舞助兴已是极限,也算是一种崇拜强者的表态,不激怒,以求安然渡过。

    很多士大夫憋红了脸,因为说这话的人是伍子胥,吴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即便是世子都对他恭恭敬敬的,经常当众顶撞吴王的存在。

    若是换了工赐这么说,早就被口诛笔伐,批得体无完肤了。

    然而这话是伍子胥说的,他连吴王都敢脸红脖子粗,当众指面怼,吴国上下,谁敢得罪伍子胥哇?

    吴王也怀疑伍子胥话中有话,十多年来,被这家伙给“严加管束”习惯了。

    即便是当了吴王后,也不敢偷懒,因为伍子胥会找上门来,主动鞭策他。

    所以下意识排除了伍子胥讨好他的这一项可能性,只是不明其真意,吴王阖闾问道:“咳咳,爱卿此言是何意?”

    伍子胥:“大王,臣说得很清楚,意思也很明白,如今楚国上上下下都是您的。

    楚王跑了,郢都的百官,王侯公卿士族…全都跑了。

    既然他们都跑了,我们为何不能顺理成章地收为己有呢?”

    孙武张了张嘴,然而还是没开口说什么。

    工赐有些无语,这是鼓励吴王,鼓励在场所有士族,放开了去抢占楚国士族所留下的财产,乃至于妻女。

    伍子胥见没人答话,大声道:“怎么?这些难道不是我们应得的吗?

    我们废了多少心血,才打到了郢都,楚国的王侯士族全跑了,我们就不能将他们所丢弃的,据为己有吗?

    他们自己丢弃的,还不许人去捡,天下间难道还有这道理?”

    满堂文武哑口无言,吴王看着那些怯生生的佳丽,看看这个挺可人,看看那个也挺润。

    “哈哈哈哈哈,爱卿所言不差,既然是楚国王侯士族自己丢弃的,我们何不收为己有呢?

    楚国,是我们堂堂正正打下来的,这些,都是将士们应得的。

    但是寡人答应过荆山,绝不许骚扰普通百姓。都听到了吗?”

    “诺…诺诺…”一片参差不齐地应诺声,很多人都没出声,吴王也不以为意。

    “谢大王恩赐。”伍子胥忽然红了眼眶道,“臣还有一事相求。”

    吴王心情不错,笑道:“爱卿有何事,尽管明言。”

    伍子胥咬牙道:“当年我父兄被楚平王这无道昏君所屈杀,楚庭满朝文武,

    竟然无一人敢为忠臣鸣冤,任由费无极那小人,在这朝堂之上唱独角戏,为所欲为…

    所以众同僚,无需对那些楚国士族客气,权当是为我讨回点利息!

    我当年逃出楚国时,就曾发下誓言,必定要让那昏君血债血偿。

    如今楚王出逃躲避,臣请大王恩准,允许臣搜寻楚国宗庙陵寝,找到那昏君尸骨,掘墓鞭尸泄愤!”

    伍子胥说到最后4字时,几乎是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看来这19年来,仇恨一直在他心底发酵,光影流转,不仅未有丝毫消退,反而变得越发浓郁了。

    吴王阖闾似乎也受到了伍子胥的情绪所感染,正色道:“爱卿,既然楚人自己都弃了宗庙陵寝,又有何不可?准了!”

    伍子胥郑重拱手道:“臣,谢吾王恩准。”

    吾王望着一大群没人,意气风发,仿佛赢来了人生的第二春,当晚便夜宿楚国后宫,夜夜笙歌。

    《左传》里面有这样的记载:“吴入郢,以班处宫。”

    杜预注解说:“以尊卑班次,处楚王宫室。”

    《谷梁传》说的更详细:“君居其君之寝,而妻其君之妻;大夫居其大夫之寝,而妻其大夫之妻。”

    工赐心里其实挺感激伍子胥的,倒不是他转移了吴王阖闾的视线,也不是让他有机会可以住进楚国万户侯的宅子,享受楚国万户侯的妻女。

    而是他本心上,认为这个世界需要有伍子胥这样的人。

    凭什么受苦受难受辱的,只能是普罗大众?

    楚王屈杀他父兄,他便用19年的时间,来一场轰轰烈烈地复仇。

    自此,君王不再是可以为所欲为,毫无顾忌的。

    比如吴王阖闾:

    《列女传》卷之四贞顺传:楚平伯嬴(也就是楚昭王的生母)

    吴胜楚,遂入至郢。昭王亡,吴王阖闾尽妻其后宫。次至伯嬴,伯嬴持刃曰:

    “妾闻:天子者,天下之表也。公侯者,一国之仪也。天子失制则天下乱,诸侯失节则其国危。夫妇之道,固人伦之始,王教之端。是以明王之制,使男女不亲授,坐不同席,食不共器,殊椸枷(yíjiā,衣架),异巾栉,所以施之也。若诸侯外淫者绝,卿大夫外淫者放,士庶人外淫者宫割。夫然者,以为仁失可复以义,义失可复以礼。男女之丧,乱亡兴焉。夫造乱亡之端,公侯之所绝,天子之所诛也。今君王弃仪表之行,纵乱亡之欲,犯诛绝之事,何以行令训民!

    且妾闻,生而辱,不若死而荣。若使君王弃其仪表,则无以临国。妾有淫端,则无以生世。壹举而两辱,妾以死守之,不敢承命。且凡所欲妾者,为乐也。近妾而死,何乐之有?如先杀妾,又何益于君王?”

    于是吴王惭,遂退舍。

    伯嬴与其保阿闭永巷之门。

    君王,也是要有些顾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