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庄怀皇后 » 第一百五十七章 余榆

第一百五十七章 余榆

    “我们来的早,府衙还没开始审,再往后就不好疏通了。”沈掌柜道。

    左拐右拐,气味愈发难闻,沈掌柜警觉,惊叫一声,从布包里取下一块纱巾,递给潘挚,潘挚接过来闻了闻,竟然熏了淡淡的花香。

    “沈掌柜有心了。”潘挚挂上面纱后,果然舒服不少,也不再觉得恶心了。

    往前几步,卿姑安静坐着,双目无神,直到听到牢外有人进来,直到见到熟人的数人。

    潘挚把沈掌柜,陈掌柜以及一环统统遣开,弯下腰,兀自坐到卿姑对面。

    “卿姑。”

    卿姑不看潘挚,她仰头,小小的牢房内,有一个小小的窗口,今夜正逢十五,天气正好,月光自窗户间射入,映在卿姑脸上,她凝视着窗外,看着圈在窗中的明月。

    “你还不知道吧,老妇闺名余榆,是娘取的,她说,那时战乱,无仪坊人烟寥寥,养活一大伙人真的不容易,偏偏常有将婴儿丢在青楼门口,不胜其烦,她看见我时,想到无仪坊内还有许多张嘴,就想把我扔远一些,能不能活下来,就看我的造化。

    不想,娘抱起我时,恍惚间看到眼前长了一大株榆钱树,榆钱榆钱,遇钱遇钱,我就这样留在了无仪坊,随了娘,姓余,单名一个榆。

    果然应了这个吉祥的名字,战士转移,江宁府活了,无仪坊活了,休养生息,无仪坊成为江南首屈一指的青楼,我成为江南钕校书,当初一株榆钱树,果然为她招来无数钱财。

    我恨娘,我一直觉得娘只是把我当做赚钱的工具,无论是谁都可以,因而那时我碰上一个富商,年少却接管家财,有财却不乏才情,我心仪他,甘愿为妾。

    原以为娘必回刁难,怎知她轻易就放我走,问富商要了一大笔赎金,临行前,娘竟然把这些钱都给了我,让我带着做嫁妆,我看见他偷偷落泪。

    我一直以为娘只是把我当做摇钱树,可没想到,我要走了,只有她真心为了我。数年后,我又回来了,娘为了我和那富商争执,伤了心神,也渐渐熬不下去了,临去时将无仪坊的钥匙交予我,就此撒手,离我而去。”

    卿姑落了泪,牢中潮湿的气味甚浓,连衣衫都染上了味道,潘挚摘下面纱,折叠了一番,身子倾了倾,为卿姑拭去了面颊上的泪水,将纱巾塞进她的手心。

    “接手无仪坊的第二年,我在无仪坊后门捡到映萱,我在院中种了真正的榆钱树,我收养了她,取名映萱,若娘,你这么聪明,可知道是何意?”

    潘挚道:“萱,母之意。”

    卿姑浅浅一笑,眉眼中尽是少女姿态,而与其却愈发悲凉:“我倾尽所学,把映萱变成另一个余榆,一个真正值得称颂的余校书,可我还是很寂寞,偌大的无仪坊,没有娘,只有我,还有映萱,等到映萱长大了,懂了许多事了,我又收养了梅萼,在院中种了梅萼,长的真好,花开时节,花香浓密,整日整日不愿出门。

    我把梅萼养成了另一个余榆,那是未出阁时的余榆,任性,反叛,我看着都觉得烦闷,人人都以为我厌恶梅萼,我岂会,我最爱梅萼,映萱有的她有,映萱没有的她也有,事事我都不愿她落在映萱身后。

    可梅萼太像从前的余榆,完全听不进去,我只能处处打压她,她终于学会收敛了,也学会报复,把心思都留在诗文对弈,映萱会舞,她便要学舞,映萱精通乐器,她处处不落于人后,只为夺映萱校书之名。

    我本意是由着她们夺,想让她们变强,可逐渐的,映萱不争了,除非有重大场合,映萱不再舞了,她喜爱琵琶,终日抱着一把琵琶,不再碰其他乐器。

    我知道,映萱爱上一个男子,那男子介怀映萱的身份,尘埃中的映萱太卑微了,甘愿放弃一切,受了伤,回来后,性情变了。”

    “不是窦明?”

    卿姑摇头:“你我同为女儿身,该是看得出来,何谓相爱,何谓相敬如宾。”

    潘挚默然垂首,卿姑继续道:“映萱回来了,又和一样和梅萼吵吵闹闹,她什么都没做,常年和窦大官人出游,在坊内的日子,数着手指头都数得出来,日子长了,我也就明白了,她不屑于与人争了。”

    “梅萼像从前的余榆,映萱像现在的卿姑,卿姑所谓的无欲无求,金银钱财只是掩饰,对吗?”

    两人对视片刻,卿姑哈哈笑了两声:“钱财是真的,我若不贪财,这么大的无仪坊如何养活,不过收你的聘礼是假的,我把它存放在城中的钱庄,还有江南博给的赎金,我另外添了一份嫁妆,你也一并取了吧。”

    “嫁妆?卿姑……”

    卿姑眼眸含笑,潘挚镇定下来,以她对卿姑这数年来的相处,卿姑并不会轻易散财:“有所求?”

    卿姑的一席话,让潘挚想起多年前的某个人,那个女子,身世又何曾是普通人能够承受的,潘挚身边所有人,所有之事岂止用悲惨二字便能解释,似乎许多人都在以为,只要诉说了自己的苦楚,世人皆能为之所叹,进而谅解。

    潘挚面对卿姑,微微感叹自己,论凄惨,自己何曾不是,无仪坊众人何曾不是,她不相信卿姑会无故向她掏心置腹。

    “我一向喜欢你,如此伶俐,嫁妆,买我二女平安,聘礼买我的命。”卿姑眸间仍是丝丝笑意,绵里藏着刀。

    “只是如此?”潘挚犹疑。

    “哈哈哈,我知道,对于你来说,很简单,李如若,我知道你是谁,你背后的身份,背后的人,从来都是你的护身符,老妇活了数十年,什么都看得清。”

    潘挚安静坐着,她曾经怀疑过,卿姑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份,若她知晓,她会如何做。

    自她选择躲藏在无仪坊,无仪坊百人性命,早与她牵扯在一起,卿姑即便知道了也不敢说,可她没有想过,卿姑最终会用这层隐晦的秘事,来利用自己,迫使自己不得不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