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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不入黄川

    柏乡望着万丈高崖,高耸入云,陡峭峻险,乱石嶙峋,默默闭上了嘴。

    他们一路寻着殿下走过的路来到黄川,脚下便是单商锦殒命前站立的地方,他心里跟布伽也有着同样的悲痛,可是他承认,布伽说这话是有点魔怔了。

    他家殿下能不能生还他不知道,反正他跳下去不敢保证自己还活着。

    看着布伽这副样子,月季只有痛心。

    “阿布,锦少爷当时被捆住了手脚,瘦弱得就剩下一把骨头,即便平日里他真有那样的本事,怕是也发挥不出来。”

    布伽眼中恢复了清明,“可他是单商锦。”

    月季劝着,“可他也是人,尸骨我都......”

    月季的话都还没说完,布伽从她眼前一跃而下,就这么从深不见底的高崖飘下去了。

    月季愣神急忙要去抓,连衣角都没能碰到,她吓得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侧的梁叙也跟着往下跳。

    柏乡还沉浸在悲痛里,月季的一声嘶吼将他拉回现实,“阿布!”

    转瞬的功夫,布伽与梁叙都没了踪影。

    柏乡吓得鲤鱼打挺一般要往下冲,月季终于反应过来,将唯一剩下的正常人拉住。

    “疯了疯了!自从你主子死了以后,阿布没有一天正常过!”

    月季拉着柏乡,柏乡不敢往下冲,怕把月季一个身无功夫的人给一并带下去。

    他轻拍了月季的手,“月季,你走官道去下面的城镇寻我们,梁叙她俩在下面,我不放心。”

    月季急得眼泪往下掉。

    “这么高的悬崖,阿布跳下去,不会有事吧?”

    柏乡拿出手帕,笨拙的递给月季。

    “你家姑娘轻功最好,活命应该不成什么问题。”

    言罢柏乡攀着岩壁上的枝干纵身一跃,他脑子倒还清醒,冲得没有那么猛。边往下攀,边瞅着沿途是否有布伽的踪迹。

    山下,冷风迎面扑打着布伽的脸颊,失重感让她一阵头晕目眩。

    她成日里久醉不醒,这下才算彻底清醒,面对死亡的威胁,说到底她心中还是怕的。

    山崖下峭壁林立,她借着坠势在山峰之间流窜,运气好时还能借力崖边的树梢好减缓坠落。

    她心惊的拉住了半山腰上的一根枝条,满手鲜血地止住了颓势,这才全须全尾地落在了地上。

    黄川山崖之下,山谷重峦叠嶂。

    少女一身清透的白衣,在山野里尤为扎眼,山崖之下,除了看不尽的山川,什么都没有,更没什么枯骨的踪迹。

    即便是有,怕也早被野兽叼去吃干了抹净了。

    她顾不得去体会逐渐透进心脾的锥痛感,枯坐在山谷间绝望的望着天地、望着远方的飞鸟。

    不知过了多久,梁叙、柏乡也相继追赶了上来。

    好在布伽一身白衣,极为好找,两人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布伽面前。

    看见梁叙、柏乡二人,布伽毫无波澜的脸上突然沾上了一丝喜色。

    她轻功绝佳,满天下能比得过她的屈指可数,连她自己都没想到,从那么高的山崖上下来,她能毫发无损。

    阿锦比她只强不弱。如今她下来了不稀奇,可就连柏乡和梁叙也下来了!

    那至少说明,即便阿锦身有桎梏,还是大有生还的可能的!

    布伽激动的握着柏乡、梁叙的肩膀,想在他们身上找到答案。

    “我就说!阿锦不会这么轻易死的!我们都无事,他也不会有事的!”

    柏乡被问得有些动摇了,没跳下来之前,他也得没想到这山崖之下,有大片的小山连绵,给了他们绝佳的机会活命。

    若不是今日他们亲身试验,谁能想到?

    柏乡肯定的回答了布伽。

    “布姑娘,你说得对!殿下的身手远在你我之上,即便是缚住了手脚,也是有生还的可能的!”

    布伽难掩心中的欢喜,转身就走。

    梁叙刚从高崖跃下,震得脚麻,还没缓过劲儿,就连忙追在布伽屁股后面苦苦追问。

    “你去哪?”

    “坟地。”说起这两个曾经她最避讳的字的时候,布伽是满腔的欢喜。

    满天绿油油的田野地里,有个醒目的寸草不生的土丘。

    土丘上还栽着颗常青树。

    “找到了找到了!”月季兴奋的给不远处布伽挥手示意。

    几个扎眼的字映入眼帘:叛贼单商锦之墓。

    布伽本是满目的喜色,看到这几个字脚步一凌,语气比平时还冷了三分。

    “你就是这么安排他的后事的?”

    布伽平时和颜悦色,问得月季心底发虚,她没敢抬头。

    “阿布,不写叛贼官府不让立碑呀。”

    “我早晚得气死!”布伽一脚踢倒了碑木,深觉阿锦被亏待了,还是她托人立的碑,还立了这样的字。

    “这碑还是木头的?再怎么说也得是石碑吧!”

    月季自知理亏,“哎呀,当时我不是着急回去看你嘛!”

    也好在月季立的是木碑,挖坟倒是还好挖些。

    几人只顾着闷着挖。

    下午的太阳炙热,几人顶着大日头,一身华服弄得个个满身是土。

    挖了许久,才终于见到了棺椁。

    布伽兴奋的跳了下去,好在月季买的棺椁粗工烂造,品质不佳,不结实。

    柏乡嘴里念了句,“对不住了。”就一拳砸开了薄板似的棺椁。

    被锤的七零八碎的棺材里,里面的尸身终于得以见到了天日。

    布伽不顾忌讳,从废木里扒出已经发臭发烂的尸身。

    恶臭熏天,布伽仔细检查着棺椁中的尸首,第一眼望过去时,布伽心已经凉了半截。

    尸身因从高处摔下,虽已经面目全非、且已腐化不少。

    可那身长、配饰、眉骨都与阿锦无异。布伽仍不死心,翻开那尸体的衣袍。

    后背的肩胛处,布伽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疮疤,她泪如雨下,不顾恶臭在那尸体腰间摸索,摸了半天,摸出了那块她亲手磨的白石做的配饰。

    布伽轰然跌坐在地上,抱着一具臭气熏天、腐烂不堪的尸体放声大哭。

    “那么一个小小的山崖,怎么就难住你了?阿锦,你给我起来!阿锦...”

    悲声惊起了远处的飞鸟。

    柏乡、梁叙几人强行想将布伽拉开,可布伽抱着怎么也不肯撒手。

    几人无法,在梁叙错愕的眼神中,柏乡从背后一掌劈昏了布伽。

    梁叙骂骂咧咧的扶住了布伽,“柏乡,你干什么?”

    柏乡仔细的检查了一遍单商锦的尸身,眼神逐渐黯淡了下去。他心里早已明白都是徒劳,二殿下之死,下葬之前定有很多人里外仔细检查过了。

    “殿下身上并无其他致命伤,确实是坠崖而亡。”

    月季这次不敢马虎,花了大价钱,找人重新修葺了墓碑,还特意找了名家来刻碑文。

    布伽坐在单商锦坟前,拎着酒壶只顾饮酒。

    修葺完毕后,月季在墓前摆满了酒和祭品。

    月季看起来颇有诚意的撒酒祭拜。

    “二殿下,我知道您待我家阿布如同亲妹子,我们都看在眼里。但是二殿下,您走了,我家阿布还要好好的过完下辈子,您若是天上有灵,就不要缠着阿布了,保佑她后半辈子健康喜乐。”

    月季亲眼看着阿布大病不起,又整日沉醉不醒,一心觉得是单商锦的冤魂缠着不肯离去。

    想到这儿,月季倒是很后悔当初给单商锦立碑时草草对待。

    月季又是一拜,嘴里碎碎念道,“侍奉不周之处,还请宽恕。”

    梁叙抱拳。

    “从前听过您的英勇事迹,我也常听布伽提起,想必你和她一样,也是个洒脱快意之人吧?可惜来不及结识殿下了,殿下,您走好!”

    梁叙碍于人多,有的话没有说出口,只在心里默念:布伽是您的挚友,您若是在天有灵,就保佑我俩相爱一生、白头偕老!

    柏乡抱着石碑,跪在地上痛哭不止,哭得像个孩子。

    “殿下,若不是在边关遇见您,柏乡还不知道在哪里流落呢。您走了,今后我哪也不去了,就留在这里,守着您、与你作伴,不叫你自己在黄川孤单。”

    布伽一言不发,将手里的酒尽数倒在单商锦坟前,扭头就走。

    梁叙急着要跟着布伽走,可又忍不住询问柏乡,“你当真留下啦?不看着布伽我俩了?”

    柏乡坐在坟前,摇了摇手。

    即便他再为单商锦不甘,可若布伽真对梁叙有情,他拦得住吗?他家殿下在世时都办不到的事儿,便真是有缘无份....

    强求又有什么用?

    月季小跑着追在布伽身后,追得大喘气。

    “阿布,都到了黄川了,真的不再待两天再走?”

    她们一路从京城走到黄川,费尽力气走了半月有余。好不容易到了,布伽却连一日都不肯待,月季有些迷糊了。

    “阿锦没死。”布伽只顾走,她不敢回头,在单商锦的碑前多待一刻,都是煎熬。

    布伽拿着酒壶,脚下如风,如逃命一般。

    她从来不知喜欢为何物,一朝开窍,那人却已经躺在棺材里了。

    空欢喜一场,这些日子,她活在醉生梦死的恍惚里。

    大醉中,她从未觉得单商锦有离开过片刻。从京城到黄川,她顺着单商锦的脚步一路走来,处处都有他的踪迹。

    她与阿锦相处数十年之久,可笑的是阿锦如今人不在了,他的声音、样貌却日日在她脑子里盘旋,躲也躲不掉、逃也逃不了,见也见不着。

    喜欢的时候不知那是喜欢,浑浑噩噩过了许多年,人不在了才知是喜欢,也只剩下可怜的回忆陪着她残了余生。

    死了的人能长眠于地下,可活着的人却再难安眠。

    她绝不会为他祭拜!更不会以亲如兄妹的身份为他祭拜!

    她此生不会再踏入黄川一步,只要她不再来,世上便再无英雄冢,她的阿锦就没有死,她还能安然的活在有阿锦在的梦里。

    阿锦惯爱读书写字,她的阿锦只是有事在忙,才没能陪她天涯海角,她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