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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落日故人情(九)

    一个星期后,夏知秋要回来了。

    那天刚好是星期六,这几天美惠看到庄之言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心有不忍,她想不能为难爸爸,他是一个无辜的人。于是她主动对庄之言说道:“爸爸,今天去接妈妈吗?”

    “是的,去接妈妈。”庄之言的声音里充满了一种感动,那是平时极少出现的声调,高亢,辽阔,喜悦,甚至还有一种惊讶。因为接下来他知道女儿要做什么,她是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孩子。庄之言从未否认过这一点。

    “我也去,她是一个病人,何苦跟一个病人计较。”美惠找着理由,转而又道:“但是爸爸,我有个条件就是不想同妈妈一辆车回来,那样会很尴尬。”

    “同意。”庄之言想只要能去,能见上一面,什么条件都答应。

    “我要坐陈染阿姨的车回来。”美惠说完看了庄之言一眼。

    “行。”庄之言打着包票。“应该可以,因为正好是陈染阿姨休息的日子,她会同意的。”

    各地高速公路的景致都是一样的,向远处延伸着像没有终点一样。两辆车一前一后驶向机场。

    陈染的车上当然还有顶顶,这种凑热闹的事情,小孩子是最喜欢的,他是很想看看能让美惠恨得咬牙切齿,画成魔鬼一样的妈妈到底是什么样子,顶顶好奇地问道:“美惠姐姐,你妈妈长得真的那么吓人?”

    “顶顶,要有礼貌。”陈染制止了顶顶的问话,就是减少对美惠的刺激。

    “阿姨,没关系,马上要见面了,说说也无防。”美惠这几天仿佛是开了窍儿,她不断地跟自己说,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跟妈妈作对呢。她是一个病人,哪怕曾经装过病,可是这次不同,这次在医院有医生打针吃药的,妈妈怎么可能一直装下去呢。再说了那些药物也很难吃,针也很疼。她相信这次妈妈真的病了。

    “好呀,你能那样想是最好的。”陈染在肯定美惠的做法。

    “阿姨,我妈妈要是跟您一样就好了。我真的很羡慕顶顶。”美惠说完朝顶顶投去了羡慕的一瞥。

    “我妈妈也会打我的。”顶顶倒是实话实说,但是这个节骨眼儿说这句话,就显得有些幼稚了,孩子气了。

    “那是因为喜欢你。而我妈妈是因为恨我。”美惠强调道。

    “那是你妈妈不正常,所以不能跟不正常的人计较。”顶顶的话像是一语道破了天机,又像是一句玩笑话,全在于怎么理解。

    “顶顶,越说越离谱了。”陈染回头瞪了顶顶一眼,意在让他别乱说话。

    “妈妈,这是真的,那天庄叔叔接电话的时候我都听到了,她得了抑郁症。不就是不正常吗?我班有个同学的妈妈也得了这种病,犯病的时候就打他,打得他都走不了路了,拄着拐杖来上课的。这种病这么可怕,太吓人了。”顶顶根本就没有理会陈染的眼色,自顾自地说着。

    “顶顶,闭嘴。再胡说八道小心挨揍。”陈染已经忍无可忍,就因为开着车,否则的话,顶顶挨上几巴掌是必不可少的。

    “阿姨,顶顶说的没错。我在法国的时候,也有这样的经历,只是我没有跟爸爸说,怕他担心,也没有报警,如果报警妈妈会坐牢的。”美惠不紧不慢地说着。

    这件事情美惠能够平心静气地说出来,本身就是一个好现象。陈染越发觉得这个孩子需要呵护,需要理解。

    “美惠,你长大了,懂事了。”陈染夸奖道,是真心实意的夸奖。

    美惠听得出来,顶顶也听出来了,他毫不客气地问道:“妈妈,难道你忍心抛弃你唯一的儿子?”

    “刚才还说打你呢,抛弃你也不算什么。”陈染严肃地说道。

    “妈妈,这么快就叛变了。这哪是我妈妈呀?”顶顶在一旁叫苦道,接着他就笑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原来妈妈与孩子之间就是吵吵闹闹才算正常。

    陈染本想待在车里,人家亲人相见,不便在场,但是美惠一再请求,加上顶顶也想看看“魔鬼”的样子,想让妈妈陪着。无可奈何之下,陈染也一同去了接机口。

    听到了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声音,来自巴黎的航班已经抵达了,接送亲友的乘客请留意。

    庄之言拉着美惠的手站在接机口,她的手心冒着汗,他知道这个孩子需要过一道难关。

    夏知秋,身形瘦削,脸色苍白,长长的栗色卷发,深绿色的镂空长裙,有种异域的风情。漂亮的女子已显苍凉,仿佛岁月在她的身上多占有了几年。她在不停地寻找熟悉的面孔,突然她看到了庄之言挥动的手,两眼放光走过来。

    美惠这个时候突然躲到了庄之言的身后。

    顶顶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夏知秋,这就是美惠姐姐说的魔鬼,也不是呀。他心里嘀咕着,就算是这个妈妈会打人,也不会太疼的。因为她是妈妈,而且又那么瘦,一看就没力气。

    夏知秋看着接机的四个人笑道:“这么多人呀。”随后又看了看美惠说道:“美惠,妈妈回来了。”

    美惠尖叫了一声“不要。”那个声音像是突然而至的一声响雷,令每个人都措不及防地惊出一身冷汗。大家又都不约而同地看向美惠,却不知道说什么好。

    “上车吧。”庄之言适时地发话了,大家就像是得到了指令一样往外走。他拖着两个大旅行箱走在最前面,打开后备箱,放进去。然后他打开车门,让林亦舒和夏知秋坐了进去。

    美惠早已同顶顶钻到陈染的车中,像是一只受伤的小鸟。

    陈染知道,美惠还没有走出那个阴影,还没有跨过那道坎儿,那声惊叫就足够证明,虽然这个孩子很想走出来。

    突然一阵长驱直入的风吹了过来,吹起陈染的头发,她想起夏知秋两眼放光,心花怒放地奔向美惠,那是一个母亲最亲切最自然的举动,但是却令美惠害怕,心底不觉涌出一丝悲凉。她坐进了驾驶室,怜惜地看了美惠一眼,告诉两个孩子:“系好安全带。”

    还是来时的路,只是感受不同了,来的时候是期待,回的时候心往下坠,往下沉。这是不好的感觉。

    “美惠。”陈染用快乐的语调叫道,只是叫了她的名字,就不知该说什么。

    “嗯。阿姨。”美惠应着。

    “美惠,我们总得跟你妈妈吃顿饭吧。”陈染用商量的语气说道。

    “好的,阿姨。”美惠简单地答道。

    天气阴沉,仿佛要下雨的样子。顶顶乖乖地看着窗外,听着他们平淡无奇的对话,什么话都没有说,因为他怕一说话就说错,怕美惠再大哭,怕她再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