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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落玺无悔

    翼国王上闾丘羽好几天都没有上朝了,清影殿寝殿里,闾丘羽在瞪眼望着铜镜。

    议好的和约在闾丘羽案头放置很久了,他却始终没有翻看。

    他不敢去看,他怕自己打开和约的瞬间,会从那薄薄的卷册里,淌出一条泪水和鲜血汇聚的溪流——那是翼国子民的鲜血,是闾丘祖先的泪水。

    他不需要看和约,也知道上面写着什么!

    满卷耻辱血,行行辛酸泪!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些和约内容。

    议和的消息传出,主战的国人号啕痛哭,丧父丧夫丧子的孤儿寡母在谩骂王上的懦弱无能,不为子民复仇。

    人们只看到他的妥协,却看不到他的抗争。

    他的眼泪,他胸腔里涌上来的鲜血,他孤狼一样的长嚎,没有人看见,也没有人听见。

    他把泪水吞进了肚子,把鲜血喷在铜镜上,把嚎叫压抑成喉咙里含混的呃呃声。

    举国皆耻,而他这闾丘羽的耻辱,却是最甚的!

    虽然,和约所写,是雪国长公主飞雪公主与翼国王上闾丘羽联姻,条款并未是使用“和亲”字眼,但是,闾丘羽知道,这条条款中,真正和亲的,是他闾丘羽,而不是雪国的飞雪公主。

    他需要以翼国一国之主的身份进行一场和亲,以换取雪国的撤兵!

    而和亲,那是历来只有战败国的女人才需要做的事!

    一想到“和亲”这个词,闾丘羽那双腥红的、狼一样的眼睛就再也不肯张开了。

    他不肯看眼前的铜镜中、那头叫做闾丘羽的、被打趴下的狼!

    那头狼缩着肩膀、耷着脑袋,一双狼目仓惶北顾。

    那是一头羞耻的母狼才具有的目光!

    是的,他闾丘羽是一头狼,一头受伤的狼,一头受伤的母狼!

    这头母狼不得不夹着被人打断的狼尾,拖着瘸了的狼腿,断着一条手臂,披上大红袍,系着红绣球,去求和,去和亲。

    他要娶嫁的人,是自己的征服者,雪国的飞雪公主。

    虽然,对这样的命运,他非常的不忿,可是,他却无力反抗。

    他已经罄尽国力兵力了,却依旧挡不住雪骑的铁蹄。

    北與郡尸横遍野,成群结队的鹰鹫盘旋觅食,久久不去。绘着鱼骨的翼国大旗和尸体一起,为秋雨淋泡,尸体很快发臭,空气中到处飘着腐烂的气息——这是前线军报中传回的内容。

    今年翼国雨水丰沛,到处汪洋一片,很多人无家可归,食不果腹,军民中能吃到马皮、挖到树根的,已属幸运,不少地方出现易子而食的现象。整个翼国钱粮、人力均已消耗殆尽,连喘一口气的力量都无——这是北與、东圃、西岐三郡郡府传来的报告。

    他战不赢雪国,所以,他只有自己挺身和亲!

    闾丘羽慢慢睁开眼睛,瞪着腥红的眼睛看着面前的铜镜。镜中人左袖管空了一截,双眼布满血丝,嘴角挂着一缕殷红。

    他硬生生吞下一口冲过喉咙的腥血,伸出一只手覆住镜中人的脸。

    铜镜上的右手和镜中人的脸色一样苍白,指缝间流出的鲜血在铜镜上结出一朵刺眼的桃花。

    手是刚才和戚公公及程风争夺青蝶剑时所伤。

    他拔出青蝶剑想自刎,却被戚公公和四护卫拼死夺下。

    望着镜中的自己,闾丘羽的心阵阵痉挛,他能感到自己的心正泣血而痛,自己这个废了一只手臂的人,已经连一把自戕用的剑都拿不到了。

    一个败国之君,是连死的权利都没有的。

    死,是傲者的权利,是对尊严的最后捍卫,而自己,有什么资格傲?有什么尊严可捍卫!

    耳边,一个尖锐的声音越来越响:你这个闾丘家的废人,你只能做一条狗,一只叼着骨头默默等死的狗!风雪如刀,你这只狗总有被冻死、饿死、被烹饪为狗肉煲的一天,根本无需上演自戕之类的闹剧......

    那声音边讲,边开始凌厉地笑,撕人心肺地笑,最后竟笑得咳嗽起来。

    闾丘羽对着镜子咳嗽了两声,再也压不住胸中那团翻滚的血腥,一口鲜血喷吐而出,整面铜镜如植桃树,开出妖娆的花朵。

    盖章落玺吧,两国达成和平协议,就没有亡国之君了......

    翼国,就可以避免在他手上亡国了......

    又一口鲜血喷出,铜镜上已是开满一树灿烂的桃花......

    闾丘家传了三百年的国玺在和约上沉沉盖下,闾丘羽罢朝十天......

    闾丘羽病了,患了吐血症......

    太医院的太医们急得团团转,彻夜守护闾丘羽,靠着太医宴秋水的猛药,才硬生生将闾丘羽的呕血症压下,总算没让闾丘羽吐血而亡......

    翼雪两国这场将近一年的战争,终于止戈了,双方达成了和平协议,两国百姓迎来了盼望已久的和平。

    翼国王都会颖在距离失陷还有最后二十里时,保住了。

    太傅文孝勤成为翼国人心目中的英雄。双方代表签约那天,秋凉馆门外的彩虹街,挤满了人群,文孝勤的及地长须再一次被翼国士子大夫们争相效仿。

    当文孝勤和萧思分别代表两国王上,在和约上签下名字后,秋凉馆内外响起一片噼噼啪啪的爆竹声,恍如过年一般热闹喜庆。

    秋凉馆门口还来了一队舞狮子的,专门庆贺两国协议达成。

    当文孝勤和萧思一前一后,踩着遍地爆竹红衣走出秋凉馆,文孝勤立即被一大群同样留着及地长须的文人士子所包围,他们欢呼着,手摇纸笔,拽住文孝勤不让他走,问他索要签名。直把萧思看得目瞪口呆,羡慕不已。

    当晚,会颖王都彻夜响着爆竹声,王上闾丘羽吃了太医的药,独自仰卧榻上,听了一夜的爆竹声,他还听到了会颖百姓的欢呼声。

    闾丘羽的眼角几次滑下眼泪。

    他好想知道,这个夜,王后周致是否安眠?

    他已经生病好几天了,可是周致,一直也没有来探望他。

    闾丘羽想,那个被他伤透心的致儿,现在是不是也和他一样,躺在床上,泪水从她眼角悄悄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