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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拾心破迷障(一)

    镇州城作为北方重镇,历史悠久,也曾繁华丰饶,此时却因连年战火冲击,人口大减,城池破败不堪,城中所居大半都是兵士悍卒、地痞和亡命之徒。

    刚刚自城外巡视归来的老将军郭崇,坐于案几前,愁眉苦脸,长吁短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这让站在台下的几个将校也都心神不宁。

    他的爱妾孟氏此时在后堂,慌张地走来走去,满脸焦虑。婢女绿云适时地端上来一碗参茶,安慰女主人道:“夫人莫慌,我刚才去外面打听过了,老爷只是外出劳累,这会儿在大厅歇息,等他安排好军务,一准就过来陪你了。来,夫人,先喝了这碗参汤暖暖身子吧。”

    孟氏接过茶碗,却不喝,只苦笑着放在桌上,颤声说:“你听老爷那叹气声,都快响遍整个帅府了,我怎能不忧心。他这脾气,若是暴躁起来,将人一通怒骂,那还好,就是发泄一下情绪,也不会真正处罚谁;可今日这般扭捏,定是烦恼闷在心中,一旦爆发,必定是地动山摇。若是别人的事,也就罢了,偏偏今日他出城只带了兄长一人,这万一真是兄长惹恼了他,可如何是好?”

    绿云扶着孟氏坐下,轻轻捏着她的肩膀,说道:“夫人只管宽心。孟将军向来谨慎,跟着老爷出生入死,屡建奇功,老爷今日为难谁,也不会为难他的。”最后两句话,绿云故意拉长语气,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却说那老将军一言不发坐于堂上,内心却如翻江倒海。自入秋以来,城外突然发了一种瘟疫,无论人畜,起初完好,只是略有发热,而后发热严重,全身皮肤变红,再过了几日便发展为全身红肿,最后病人不吃不喝,满身溃烂,哀嚎至死。他曾派军中医师出城诊疗,却丝毫不见成效,为此,他不得不下令封了城门。近日疫情更为严重,大批染病的百姓想要进城找大夫医治,皆被挡在护城河外,只能伏于荒地上痛苦等死。

    今日他出城一趟,眼见城外十室九空,数百里近乎荒无人烟,而那护城河边凄厉惨叫之声,更听得他两耳刺痛,牙关紧咬。想他戎马半生,遇事向来一往无前,所向披靡,何曾因一个小小的瘟疫便束手无策,以至于作为封疆大吏的他,要下令紧闭城门,放任城外百姓自生自灭。

    思索良久,老将军也没有想到什么好的法子,便揉捏了一下紧皱的眉头,也不言语,昏昏然站起身来,挥手示意众将散了,便转身往后堂而去。

    台下众将校都松了一口气,边往外走边议论纷纷,只有那孟将军走在最后,也不与他人交谈,步履沉重,心事满怀。

    等出了元帅府,这孟将军却不要兵士跟随,独自一人骑了马,悄悄出了城门,直往西野而去。

    他一路快马西行,走了两个多时辰,终于停在山前一个小寺庙跟前。他翻身下马,也不系缰绳,任由马儿四处转悠。

    这小寺庙不大,位于一处山崖之下,约两家农户小院大小,也不知是何年所建,围墙早已破败不堪。便是寺庙正门,也是屋檐失彩,墙壁斑驳,唯有门上所刻三字“拾心寺”,似有人仔细拭擦过,干净而古朴。

    孟将军尚未进入寺门,便听见丝丝呻吟之声如蚊蝇般传来,他皱了皱眉头,深深呼了口气,走了进去。

    这寺里地面打扫的颇为干净,宽敞的院子里有数株青松点缀,又有数面碑文端立于院中,显得方正优雅,与寺外荒草丛生,杂乱不堪的情景截然不同。若在平时,定能令人驻足静心,好好体会这一方清净淡然。

    孟将军却无那闲情逸致,他进得寺来,看到前殿空无一人,随即循着呻吟声直往一处偏殿。那偏殿位于院子右后方,供着一尊不为常人所知的佛像。

    今日这佛像下,躺着数十个病患,皆全身发红,有气无力。殿中角落,熬了几炉汤药,整个大殿中尽是浓重难闻的药味。一位以麻布遮掩了口鼻的和尚,穿梭在病人中,仔细查看病情,或针灸,或用药,或推拿,或叮嘱,忙的不可开交。大殿门口坐一小沙弥,约十岁光景,背对着大殿,无聊地摆弄着一根茅草。

    那小沙弥玩耍正欢,看见一人前来,立即跳脚起身,大喊:“师父,师父,将军……”只喊了一半声响,突然记起师父不让大声说话,忙捂了口舌,轻声说:“将军叔叔来了。”

    那和尚只看了一眼门口,眼神似有笑意,示意那孟将军稍等,便继续为病人诊治。

    又过了一会,和尚终于走出偏殿,他摘下麻布,却是一位面净无须,慈眉善目的中年僧人。他尚未开口,孟将军即双手合十,诚心道:“无惧师父,燕云又来叨扰了。”

    这无惧和尚比自称孟燕云的将军并未大多少岁数,他回了一声“阿弥陀佛”,道:“孟施主客气了。贫僧观施主今日眉目不展,色凝而步沉,莫非令郎病情尚无好转?”

    “确实如此。自上次大师为犬子诊脉开药之后,他病情本来已经有所转机。只是从前天夜里直至今日清晨,又发热呕吐不止,我那夫人急的团团转,恨不得把全城的大夫都请过去医治,可来了一拨又一拨大夫,各种方法都试过了,始终不得要领。在下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冒着风险,悄悄出城,来请大师再去诊治一趟。”

    无惧和尚沉吟道:“令郎病情,与近来的瘟疫有诸多相似之处,但一直呕吐,却有别于这瘟疫。上次诊断后,贫僧苦苦求索,只是他这病情古怪,贫僧不敢妄断擅为。我近日细心观察这些患病百姓,已有一剂良方,只等观察这两日服了药的百姓病情变化,便可确定是否有效。”

    “施主也莫心急,即便令郎真是身染瘟疫,现在也只是初期发热,并无生命之忧。我这里好几个病人来时发热严重,用了贫僧上次开给令郎的药方,虽仍发热,病情却开始好转。另外,我一个月前已发信给我五台山的师兄,请他下山前来救急,他医术高超,远胜于我。算算脚程,这两日便能到了。有他在,令郎的病,应该不用担忧。”无惧和尚补充道。

    孟燕云稍缓了一下凝重的神情,他今日随老将军出城巡查,一路所见令两人心头格外沉重,等回城解散,他也没来得及脱去盔甲,便满副武装急匆匆赶来,此时心情放松下来,他欲像往常一样摸摸同他儿子一般大小的小沙弥,可一抬手,却发现紧握佩刀,急忙道一声“恕罪”,便将佩刀放于台阶之下,满脸歉意。

    无惧只道:“施主常客,无妨。”

    那小沙弥却目光闪烁,直望着不远处的弯刀眼神炽热,似乎立即就想把玩耍弄一番。突然感觉头顶一阵火辣辣的疼痛,立即收回了心神,原来是被无惧打了一个脑瓜崩。

    只听中年僧人慢声训导道:“戒刀剑。”

    小沙弥神情沮丧,病恹恹的,说了一声:“知道了,师父。”便躲入后院一排禅房中,不再出来。

    孟燕云看着小沙弥一溜烟跑开,微笑着打趣说道:“大师,现在兵荒马乱,城中大佛寺所有僧人几乎都习练武艺,转为武僧,防身御敌。我那遥儿,未生病前更是天天耍着一柄木剑,爱不释手,如一只活波的小兔子在府中转悠,扬言要做那抱打不平的大侠。此孩儿只想看看我的佩刀,大师却不允许,这是为何?”

    无惧答道:“我这寺庙,只两人而已,供的是那药师佛,只求修一颗至善至诚之心。刀剑主杀,时常捉拿有染我佛好生之意,我平日里也教他些拳脚功夫,使他能强身健体,防御敌人。这刀剑,确实万万碰将不得。”

    孟燕云听无惧如是说,便也不再发问,他本意是想待儿子孟东遥病情好转后,带来这拾心寺,与那小沙弥一同习禅礼佛,好好玩耍;一来有个伙伴,二来也算是还愿。如今听了这般话,却不知儿子来时,该不该让他带着木剑。不过,心头大事有了眉目,他便如一块石头落了地,将心安了下来。他又交待无惧一旦有消息,便可去镇州城西门,让守卫传话于他。

    两人交谈许久,孟燕云眼见天色不早,便离开了拾心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