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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油城之光

    在抵制上网诱惑的日子里,李小墨学习之余,只能通过不停地阅读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经过学校门口报刊亭老板的推荐,她第一次接触了由SH市作家协会创办的文学刊物《萌芽》。她不禁想起陈诺也曾跟她提起过这本杂志,而且陈诺还成功地在上面发表过短篇小说。

    《萌芽》创刊于1956年7月,是中国第一本青年原创文学刊物。李小墨第一次读,就深深地被那些同龄人所写的文章给迷住了。原来小说还可以这么写?还可以如此具有个人特色和大开脑洞。以前,李小墨读得多,写得少,可能是觉得自己就算写出来,也比不上那些大作家,而如今《萌芽》给了她些许勇气,让她脑袋里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有了宣泄口。

    于是,在《萌芽》举办第三届新概念作文大赛时,她以“检讨”之名,把自己对于语文试卷的种种不满统统写下来,作为初赛文章投递了出去。后来她才知道原来大部分参赛的人都会同时投两到三篇文章,以便提高中奖率,而像她这样孤注一掷的绝对是少数,但没想到她这唯一一篇投稿竟得到了命运之神的眷顾,在当时全国三万多份投稿中脱颖而出,进入了复赛。

    那是在高三上学期一个有暖阳的深冬,李小墨原本正在教室里考英语,却突然被班主任雷老师叫了出去。

    雷老师是一位名校毕业,相比其他毕业班的班主任都年轻不少的女人,她三十出头,教学能力强,性格更强,她班上的学生无论考试成绩还是艺术特长,都必须在年级里争第一。不能说她不是个好老师,但她那种喜欢戴着有色眼镜看人,还轻易给学生定性的坏毛病也确实明显。

    老师们自然都喜欢乖巧听话的学生,哪怕成绩差一点,但只要足够“听话”,在老师眼中也会是一个值得被肯定的孩子,而李小墨则刚好属于不太受老师待见的类型。小学初中时,她成绩好,老师都可以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到了高中,经历了之前的成绩下滑,她的特立独行便在雷老师眼中被无限放大了。加上之前雷老师找她母亲崔永艳谈话时,还被怼了几句,就更让这位要强的女老师觉得看李小墨哪儿哪儿都不顺眼了。

    雷老师把李小墨叫出去时,李小墨寻思着自己最近挺低调啊,既没有跟网友通信,各科考试成绩也都拿得出手,是啥事值得班主任宁可打断她考试,也要把她叫出去呢?

    只见雷老师也用同样疑惑的目光盯着她,说:“有人把电话打到校长办公室找你,你去接一下吧。”

    李小墨一愣,第一反应不会是哪个网友打的吧?但又觉得应该不至于,跟她通信的网友都不会干出这么疯狂的事,更何况她早就跟绝大部分人断了联系,于是她试探着问:“是谁啊?”

    “好像是从上海打来的,什么‘萌芽’……”

    一听到这两個字,李小墨眼中立刻亮起光来,笑着对班主任一鞠躬,说:“谢谢雷老师!”然后便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向了校长办公室。

    电话果然是上海的萌芽杂志社打来的,原来萌芽寄给李小墨的复赛通知书因为地址错误被退了回去,他们只好从网上找到城东中学的电话打了过来。

    要不是当时办公室里还有其他老师在,李小墨恐怕当时就要热泪盈眶。这一届新概念作文大赛她是背着父母和学校偷偷参加的,报名表上她如实填写了家里的地址,殊不知那时油城的邮政业务只能将信件送到单位和学校,却无法送到居民家里,这才导致复赛通知被原路退回了上海。

    萌芽杂志社明明可以就此放弃通知李小墨,反正少一个参赛者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损失,可他们竟然辗转找到学校的电话打了过来,这让出生在小小油城的李小墨心中充满了对萌芽杂志社的感激和崇敬,也对上海这座她只在电视上见过的国际大都市充满了无限向往。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有温度的电话,在李小墨后来的人生道路上起到了关键性的作用。

    萌芽杂志社承诺会报销李小墨去上海参加复赛的车马费和住宿费,那么李小墨剩下要做的就是跟学校请假,以及征得父母的同意了。

    当李小墨兴高采烈地把这个消息告诉李崇山和崔永艳时,李崇山的第一反应还是很高兴的,而崔永艳却反应平平。

    “这个什么新概念,如果得奖了,能有什么好处?高考加分吗?”崔永艳开门见山地问道。

    “不加分,但是如果得了一等奖,好像可以保送名校,比如北大、复旦、南开……”李小墨解释道。

    “这么好?那确实可以去拼一拼啊。”李崇山边说边对李小墨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自己会努力帮忙说服崔永艳。

    “不过是一个作文比赛,竟然能拿到保送名校的资格,你确定吗?别被人忽悠了。”崔永艳难以置信地说道。

    “好像这个比赛是萌芽杂志联合了七所高校共同举办的,其中就包括我说的那几所名校,前两届拿到一等奖的学生确实有保送的,只不过……”李小墨表情尴尬地嗫嚅道:“只不过,好像只能保送文科生。”

    崔永艳立刻表现出一副“她就知道”的表情,说:“所以嘛,就算得了一等奖,对于你这个理科生来说也没有任何用处,何必要去白跑这一趟?费时又费力,要知道你现在可是高三了,一点时间都耽误不起的。”

    “可是妈妈,全国有三万多人报名啊,最后只挑选了这么几百个人参加复赛,其中就有我!我相信除了实力外,这其中肯定也有运气的成分,所以如果这次我不去,以后可能就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我一定一定会后悔的!”说到最后,李小墨已然哽咽,带着哭腔。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感觉,只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要去上海。而后来的事实也证明,这段上海之旅确实极大地影响了她未来几十年的人生,她此时的坚持是有意义的。

    崔永艳蹙眉盯着李小墨,正想说什么,李崇山就把她拉到一旁,小声劝道:“永艳,你要对你的闺女有点信心,去上海参加个比赛最多耽误一周的时间,还不至于严重影响学习,再说马上快过年了,学校本来也要放假的,你就当是在高考前,带她出去散散心,放松一下吧。”

    崔永艳看了看李崇山,又看了看李小墨,最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李崇山太了解崔永艳了,一见她这个反应就知道有戏,连忙故作严肃地叮嘱李小墨道:“小墨啊,你能保证一参加完比赛就马上回家吗?你现在可是高三了,时间紧迫,千万不能在上海逗留太久,懂吗?”

    李小墨吸了吸鼻子,赶紧连连点头,道:“懂,我懂,我保证比赛完就马上回来,而且会随时随地跟你们报告行踪的。”

    “啥意思?你打算自己去?”崔永艳好不容易舒展的眉头又拧得比之前更紧了。

    “是啊,我过完年就十八了,可以自己出远门了。”李小墨说得理所当然。

    “不行,如果伱非要去,必须有我陪着,否则免谈。”崔永艳的语气毋庸置疑。

    “这点上,我同意你妈说的,虽然你长大了,但是从来没有自己出过远门,之前最远也就去过武汉吧,还是坐的你妈单位的大巴,有那么多叔叔阿姨陪着。这次如果去上海,肯定得坐火车,恐怕你连怎么买票进站都搞不清楚,而且到了那边人生地不熟的,你一个小姑娘被人骗了咋办?我反正是不放心的。”李崇山附和道。

    李小墨只好妥协道:“好吧,只要能去上海,我什么都听你们的。”

    于是,崔永艳第二天一早就去买了她和李小墨从武汉到上海往返的火车票,同时还要买母女俩从油城到武汉的大巴票,因为油城没有火车站,要想去上海,只能先坐三个多小时的大巴到武汉再转乘火车。

    另一边厢,李崇山也打电话向李小墨的班主任雷老师说明情况并顺利请到了假。其实,雷老师作为一个数学老师,对这种作文比赛多少是有些嗤之以鼻的,但无奈李小墨的那个电话是在校长办公室接的,现在就连校长都对李小墨入围新概念复赛的事十分关心,所以雷老师自然不好多言,只得不情不愿地批了李小墨的假。

    李小墨第一时间便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董方佳和林周,董方佳就提议请她们俩到学校门口人气最旺、味道最好的那家路边摊去吃麻辣烫,就当为李小墨送行。

    油城的麻辣烫是一种老少咸宜的方便小吃,无论是荤的还是素的,都切丝切片穿在竹签上,共同煮在一口大锅里。而老板就坐在锅旁,不停地往里面加料、加菜,同时帮客人取所需的麻辣烫。一般来说,麻辣烫的摊子都是在一张四方的桌子中间开一个圆洞,老板和大锅都位于这个圆洞中,而客人则散坐在四周,这样就方便老板能同时照顾到各个方向上的客人。

    不管你是专门外出觅食,还是赴约逛街散步,只要路过麻辣烫的摊子,看到有空位,就可以随意坐下,招呼老板拿一副碗筷,在碗里加上老板特制的酱料和葱花等调味品,用筷子一搅,然后在老板面前那一大锅已经煮得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麻辣烫里,挑选出自己中意的菜品,让老板帮忙抽去签子,一股脑撸进碗里,继而大快朵颐。

    速度快、口味重,充满随意和轻松,应该就是麻辣烫经久不衰、大受欢迎的主要原因。虽然麻辣烫并非油城特有,但这种吃麻辣烫的形式却是湖北才有的。李小墨也是后来到上海长期生活时,才知道原来吃麻辣烫也可以把生的菜品全部放在冰柜里,由客人自己先拿个小筐挑选,然后交给老板算账、煮熟。最后,顾客就像吃面一样,端着自己专属的那一大碗带汤的麻辣烫,在店里找个空位坐下慢慢享用。

    在李小墨看来,以这种形式吃麻辣烫似乎比较干净卫生,但却少了和三五好友围坐一圈吃麻辣烫的乐趣,也没了在意犹未尽时喊老板“再来一串”的随意。要知道那段在校门口吃麻辣烫的时光里,李小墨最印象深刻的就是为了省钱,和闺蜜共同分享一整份烫猪肝、烫鱿鱼、或是烫小麻花的亲密。

    夏天里吃麻辣烫的标配是冰豆沙,而冬天的标配则是奶茶,送行宴这天董方佳直接财大气粗地给小姐妹们买了三杯珍珠奶茶,又叫了三整份麻辣烫中的至尊王者“鱿鱼须”,权当是表现她为李小墨送行的一片赤诚,谁叫她一直是李小墨的小迷妹呢。

    三人并排坐在麻辣烫摊边,董方佳举起奶茶杯,满怀激动地说:“上海,我之前去过几次,但都是蹭我爸的关系过去吃喝玩乐的,而你,李小墨,竟然是靠自己拿到了‘新概念作文大赛’复赛的资格去的,并且食宿都免费,这也……这也太酷了!小墨,我真心为你骄傲,等你从上海拿了一等奖回来,我保证帮你宣传得全校,不,全油城都知道!”

    李小墨略显嫌弃地对董方佳做了个压低声音的手势,道:“你小声点,谁说一定能拿到一等奖了?全国有几百人去参加复赛呢,我只是运气好,懂不懂?你少在外面帮我吹牛,万一垫底呢?我丢不起这人。”

    “嘿,你这个人就是太低调了,你自己也说了,那是‘全国性’的比赛,在几万人里面脱颖而出多不容易啊,还不够咱吹吹牛的?再说这也不叫吹牛,叫实事求是!就算垫底了,也比没进复赛的那几万人强。”董方佳那骄傲的小表情简直就像是自己已经帮李小墨拿下了全国一等奖一样。

    “管他能不能拿一等奖,反正能去参加复赛就很了不起啊,小墨绝对是咱们油城第一个去上海参加新概念复赛的人,这个“第一”总没说错吧?”林周也笑着插话道。

    “没错没错,小墨是我们‘水杉三姐妹’之光,也是我们油城之光!来,为小墨干一个!”董方佳说着便兴冲冲地把奶茶杯举到另外两人面前。

    见林周也很配合地举起了奶茶,冲自己使眼色,李小墨只好无奈地笑笑,加入了她们。

    三人各自喝了一大口奶茶后,董方佳又八卦地问:“小墨,跟你关系最好的那个‘承诺如云’不是也在上海吗?你这次是不是要跟他见面啦?”

    李小墨咬着吸管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去见,我现在上网少了,跟他其实也不怎么聊了,也许人家都把我忘了吧。”

    “怎么会呢?你以前不是说你们很聊得来吗?他现在应该上大一了吧,按理说时间很多,完全有机会去找你的。”董方佳一本正经地分析道。

    林周也点点头说:“我没记错的话,他考的是复旦?你可以顺便跟他问问报志愿和选专业的事,提前联络一下感情,要是你真得了一等奖,被复旦破格录取,那你们不就是校友了?”

    “对哦,林周,还是你想得周到。我满脑子只想着让小墨去看看他真人到底长得帅不帅了,哈哈。”

    三人又嘻嘻哈哈地聊了一阵,才吃饱喝足地各自回家。李小墨听从了两个姐妹的建议,在QQ上给“承诺如云”留了言,讲了她要去上海参加新概念作文大赛复赛的事情。

    而“承诺如云”则对这件事表现出了极高的热情,在问清楚了李小墨抵达上海的时间和住宿的饭店后,便主动提出想去火车站接她们母女。

    李小墨自然是不敢答应的,她好不容易才从母亲那里争取回来一点上网的自由,决不能因为跟“承诺如云”见面而功亏一篑。所以,她决定等自己到上海,拿到具体的赛程安排后,再找机会给“承诺如云”打电话约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这次去上海是李小墨第一次出远门,实际上也是第一次坐火车,由于复赛通知寄过来又被退回去耽误了不少时间,所以在他们全家决定让她去上海时,留给她在路上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了。为了不耽误比赛,崔永艳只抢到两张坐票,就匆匆带着李小墨上了车。

    那个时候从武汉到上海,既没有高铁,也没有动车,最快的Z打头的直达特快列车也要十个小时,而李小墨母女这次抢到的票却是K开头的普快,路上经停的站点多,还动不动就要给别的车让路,需要十七个小时才能抵达上海。

    李小墨第一次坐火车的兴奋很快被疲惫和腹泻消磨殆尽,她也不知吃坏了什么,肚子一直隐隐作痛,整个人也昏昏沉沉,加上她的座位位于三人座的中间,她坐久了想换个姿势,却连腿都伸不直,这着实是一次不太舒适的坐火车初体验。

    崔永艳一直给对面座位的人赔笑脸,说好话,让她们能挪出一点点位置给李小墨搁脚。李小墨听到对面的大姐说:“这小姑娘怎么从上车起就一直在睡?”

    又听到崔永艳解释:“主要是她人不太舒服,可能是有点晕车,大家多担待啊。”

    而她自己则完全没有力气解释,只能将头靠在崔永艳的肩膀上,继续闭目养神。途中经过江西南昌,崔永艳还给她买了站台上的大鸡腿,可她也根本没有食欲品尝。

    好不容易熬过了这艰难的十七个小时,李小墨终是强打起精神和崔永艳一起下车,出了站。

    然而,在上海站的出站口,他们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正笑着冲她们挥手示意。